水潭平静如镜,然水色幽深漆黑,仿若死水。
笙笙猛吸一口气,攥着江照衣的手便义无反顾的跳下了水潭。
窒息感在瞬间扑面而来,笙笙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去,强行压下心底的恐惧,在水下胆战心惊的睁开了眼睛,唯恐眼前会出现什么怪物亦或是过于可怕的画面。
水底亦是漆黑一片,笙笙勉强能辨认出江照衣的一袭白衣。
她看着自己的长发因水流的缘故朝着一个方向缓缓飘去,便攥着人沿下游去。
笙笙其实不大能憋得住气,她的游泳并不算好。
游了半路她几乎就没什么力气了,后半段基本上是江照衣带着她游出来的。
头顶有隐隐光亮之时,笙笙到底没能忍住,呛了两口水险些便沉了下去,幸亏江照衣手疾眼快,反手攥住姑娘的手腕,提着她便浮出了水面,二人便重见天日。
笙笙呛了水,用尽了力气,连站起来都不大做得到。
江照衣大概很是明白她现下体力不支,也不等姑娘说些什么,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水面,便就在湖畔的四周挑了个较为隐蔽的石头处歇息。
笙笙从浮出水面之后便一直在咳嗽。
她本就衣着单薄,那水潭之水又冰冷刺骨,尽管缩在江照衣怀中,笙笙亦发抖不止。
鬓发紧紧贴在脸颊四周,面纱亦包裹住了姑娘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江公子,如今已经、已经逃了出来,不若你快回去你家中吧,”她对上江照衣的视线,解释道,“我、我看话本子里头,有那种信号烟花的,一放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江照衣失笑:“我困于辞楚教中这般久,身上的物件早就尽数被收缴。”
“况且,如今我并不知晓我们身在何处,若是此地离辞楚教不远,贸贸然放出信号,只怕庄内弟子还未赶到,我们便要重新再被抓回去。”
笙笙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姑娘——”
耳畔响起江照衣的声音,笙笙来不及回应些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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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笙做了个梦。
梦中仍旧是楚笙的宫殿,红衣女子孤寂的坐在浴池旁,赤足踢着浴池之中的水,几片绯红的花瓣会被她踢动,荡漾在清澈的水上,夺目,而又鲜艳。
她嘴里哼着笙笙从未听过的调子,诡异却又凄凉。
笙笙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冰冷光滑的地板。
她低头去看时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赤脚,且脚踝系了一串同红衣女子一模一样的银铃链子。
“你来了呀。”
笙笙尚在发呆之中,耳畔便响起了一道懒散的声音。
她抬起头,便瞧见浴池旁的红衣女子偏过了头,笑语盈盈的瞧着她。
笙笙被她吓了一大跳,正要说话,身后便响起男子的声音:“不行,他们攻进来了,你莫要再抵抗了,快些同我走吧,只要你还活着,势必——”
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了笙笙面前,却是蒋术。
他话还没说完,整座宫殿轰然动荡起来,蒋术的脸上染了血,恶狠狠的回头瞧了一眼外头,又急匆匆的返身,不忘丢下一句:“我去拦住他们,你快些走!一定要走!”
笙笙见他身上带伤,又见血,不由得跟在蒋术身后。
跨出宫殿大门,笙笙便呆愣在了原地,她望见了她从未见过的辞楚教。
整个辞楚教仿若被血染红了一般,处处是人,处处是尸首,连同她平日里最喜欢待着的鱼塘也都染了血,甚至里头沉着几具尸首……不止那处,到处都是丢了命的人。
有做饭好吃的贾叔,有还很怕她的红袖。
还有总是同她打闹的齐仄。
笙笙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四周拼的你死我活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景象,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冷不丁的,身侧忽然响起了一道娇柔的声音。
笙笙下意识转头,迎上了一双冷漠而又妩媚的眼眸。
红衣女子歪着头看她,唇畔带着懒散的笑意,像是为了肯定笙笙的猜测一般,她又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说现在你瞧见的这个景象,是不是很好看?”
“这个景象不好看,我看了数十次,总觉得有些腻了。”
她似乎也不需要笙笙的回应,又将头转了过去,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画面。
“我想过很多种办法了,但好像无论我如何努力,无论我如何做。”
她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同她说话:“都像是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一般,只做无用功。”
笙笙看着红衣女子娇艳的容色,语气有些干涩:“你是,楚笙。”
“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未在意,所以我吃了好几次的苦头。”楚笙笑着看她,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后来我意识到了这并不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我尝试过不去招惹江照衣,不去招惹清秋,可是呢都不管用。”
“我也试过遣散辞楚教,又去同江照衣交好,亦或是将教主之位交给清秋,”楚笙含笑,语气却藏着几分疲惫,“甚至到了最后,我在最初之时连自我了断都尝试过了。”
“但是不管我如何做,辞楚教最终还是要被覆灭的,我所要护的人都会死。”
一把长剑被折断,剑刃朝着她们二人飞了过来,楚笙微笑着望着那把断刃,却也不躲,只是发呆一般,瞧着那断刃擦过她的脸颊,削断了她的几根碎发。
楚笙又发了会儿呆,伸手接住自己的断发。
“我也尝试过交付真心,可是这种东西……太难了,不管我如何尝试,江照衣无论如何都无法爱上我,他总要与我背道而驰,总要成为他们攻打我辞楚教的理由。”
“我也曾经寄希望于清秋身上,但是清秋总是与我渐行渐远,即便我将教主之位移交于她,她也猜忌那是不是我的阴谋,最终又是落到了这个结果。”
“世人总说人只有一世,若是我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了这辈子便也算了。”
“可是我死了之后,又要眼睁睁看着辞楚教覆灭,看着我所在意的人死去,这样的折磨着实太难受了。”楚笙轻轻笑了一声,“从最初的的愤怒,到不服,再到如今的死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受这样的折磨。”
“其实我也不记得我到底瞧这个画面瞧过多少次了。”
楚笙松开手,任由那缕青丝飞落在泥地之中,露出了微笑。
分明是二八少女,笙笙在那一瞬间却似乎瞧见了一丝垂老之色。
楚笙的声音亦透着几分疲惫。
“我真的累了,也不想再尝试了,所以我求了许久许久……他们终于愿意放过我了。”
她转过头来看笙笙,神情忽而温柔下来,似在看笙笙,又似乎在看旁人。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楚笙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错都是我做的,可是齐仄他们对我都很是要好,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破风之声在二人耳畔响了起来,楚笙转头,微笑着看向那把刺向自己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在瞬间穿透了楚笙的胸膛,然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笑着看了一眼笙笙。
“劳烦你,替我好好护着他们罢。”红衣女子轻声道,如同枯败的蝴蝶一般。
可她面上的笑却宛如放下了什么大事一般,轻松无比。
笙笙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刺破了楚笙的胸膛,慌慌张张的往前走想要扶住她,然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无论如何都抬不动双脚,只能看着红衣女子单薄的身子向后倒去。
而一剑杀了楚笙的沈清秋收回了了长剑,只是冷淡的看了一眼楚笙的尸首,便面无表情的踩着她的尸首,回首朗声道:“魔教教主楚笙已死,尔等还不速速伏诛!”
她手中的长剑亮在一旁,剑刃上沾着属于楚笙的血,尚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笙笙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地上聚集起的一小滩血迹,又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面无表情的沈清秋,看着她提着剑站着,漂亮的眉眼之间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她顺着沈清秋的目光,又看向了不远处站在战火之中,执剑的白衣公子。
公子清雅而又疏离,语气冷淡:“降者不杀。”
笙笙从梦中惊醒。
她睁大眼睛,茫然无措的望着前方,有些惊魂未定的往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搭在一旁的手微微收紧,便在掌心之中摸到了一样柔软而又奇怪的东西。
笙笙低下头,瞧见了掌心之中的一缕青丝。
“你醒了?”属于年轻公子的声音响起,冷淡却又不失温柔。
笙笙下意识的收握手掌,抬头看向了入内的江照衣,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在——”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喉中亦是火辣辣的一片。
“你受凉了。”江照衣蹲到了她身侧,将微微向前弯身的姑娘扶起。
“四周并无人家,我便先生了火,在山上寻了些草药,暂时在此地歇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