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阿玦，以及照衣在幼时便相识了，彼时阿娘还在世，亦会带着弟子前去参与试剑大会的。”
白沉霜为二人添了杯茶，略微思考一下，便从头道来，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诉说旁人的故事一样，并未掺杂任何情绪：“我第一次遇见他们二人，便是在试剑大会上，而那次的试剑大会，便是在暮山谷。”
暮山谷隐世而居，位于平谷，是以平谷一带十分平和，从未出过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即便是试剑大会这样热闹的活动，三教九流都会到访平谷，但因为平谷这样平和的氛围，即便没有暮山谷的弟子维持秩序，也很少发生弟子斗殴的事件，即便是正阳派跟逍遥林都平和了不少。
那是白沉霜自懂事后第一次面见那样多的武林中人。
以及幼年时期的江照衣跟方一玦。
二人的性格在幼时就已经显露出来，在武艺上的天赋亦在幼年时分显露出冰山一角，初露锋芒，教众位掌门对二人都留下了印象——二人虽年幼，但却都格外老成沉静，从不惹事。
然后就在次日，他们将采药的白沉霜给弄哭了。
“我在后山养了一株草药，那草药极为难得，我养过四五次，唯有那一次才发了芽。”
“阿玦跟照衣在后山比武时将那株草药踩了个正着，我去给草药浇水时，恰好见阿玦一个侧身，踩在了那草药的根茎上，直接将草药从根部踩断，追他而去的照衣又补了一脚。”
白沉霜的语气很冷淡，语气平平无常，笙笙却从里头听到了一丝对往昔的怀念。
她小幅度的歪着头，看着双眸温柔的白沉霜，脑中便脑补了那三小只的模样。
悉心浇灌的草药就在白沉霜的眼前被人一前一后两脚踩废，白沉霜彼时年幼，当场呆立在原地，片刻后在那两个小少年发现了她之后，正要同她打招呼，便见小姑娘扁了扁嘴角，崩溃大哭。
流云宫跟落英山庄自然是有女娃娃弟子的，但是他们二人都未曾应对过这种情况。
彼时两个小少年手提木剑齐刷刷的愣在了原地，丝毫不明白这个上午还乖巧的朝着他们笑的小姑娘怎么的一到了下午见到了他们之后便突然哭了出来，哭的很是伤心欲绝，惊天动地。
直到旁边巡视的暮山谷弟子匆匆赶来，将他们的小少谷主拦在怀中，哄了半晌才问出缘故。
方一玦跟江照衣自然都被自家的长辈修理了一顿，且被提着耳朵到白沉霜面前道歉。
“那时候我真是讨厌极了他们二人，心里想着日后同他们保持距离，但是再也不要对他们笑了，因为他们实在是让我太难过了。”白沉霜顿了顿，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语气又淡了下去。
“结果当夜他们二人跑去了断崖，将那草药种子又给我寻了一份回来。”
两个小少年在谷中打听了半晌，然后偷偷摸摸的跑去了断崖，在悬崖峭壁间寻到了那株草药的种子，又费心费力的将种子带了回来，然后在深夜敲响了白沉霜的房门，将东西递给她赔罪。
暮山谷中常有病人，谷中各处常年布满灯烛，不至于太过于明亮却又可视夜路。
是以当夜抽泣的白沉霜打开房门时，见到了便是两个浑身脏兮兮而又狼狈的小少年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完好无损的布包递给了她，诚心诚意的同她赔罪。
江照衣一身白衣染尽污泥，方一玦一张白净的小脸满是泥巴枯叶。
两个人都很是不好意思的朝着她笑，又学着江湖人朝她拱了拱手。
“后来，我就不生气了，”白沉霜轻描淡写道，“因为流云宫同暮山谷相隔较近，流云宫的人又时常外出行侠仗义，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我随阿娘有时会去流云宫看诊，我同阿玦便熟识起来。”
“后来，我们两情相悦，他便上门求亲，想要等我及笄之后娶我为妻。”
“我答应了，阿娘也答应了，接着阿娘便死在了那一次的大火之中。”
白沉霜淡淡道：“那时候那些人中的毒，同现下这些弟子中的毒一模一样，那时候我们没能研制出解药，阿娘亲自试毒，可她试了好几日，也没有试出一个结果，最后带着一身毒死在了火中。”
“我知晓阿玦不会做那些事情，但我恨他一声不吭的默认了此事。”
白沉霜的手指微微裹紧，语气轻如呢喃：“我同他青梅竹马，我亦给过他解释的机会，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般沉默着，安静着，接受了这个毫无证据的罪名，同我退了亲。”
“阿娘死了，我很难过，但是谷中内乱更要紧，我理不清他的心思，便闭谷来理清谷中事宜，我亦知晓他常常会悄悄地潜入谷中来看我，但是我总是装作不知晓，装作同他陌路。”
白沉霜笑了笑：“那段时候我总是做噩梦，梦见我冲入火中，见阿娘毫无意识的躺在地上。”
“她的眼睛睁得巨大，我看见里头满是怨恨之色，但我不知晓怎么喊醒她。”
“然后，我不敢再见阿玦，一见到他，我就会想起娘亲，想起娘亲，我就难以呼吸。”
笙笙听她语气平淡，仿佛已经放下了一般，但她沉默片刻，伸手将自己的手放置在白沉霜的手上，权做安慰，并未开口说话，白沉霜便也只是垂眸看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
白沉霜道：“这其实是个很无趣的故事。”
“我知晓他有苦衷，可他不愿意说，那我便不问了，但却也不愿意原谅他。”
白沉霜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此次突然出现了八年前一般的毒，我就知晓此事是冲着我暮山谷来的，阿玦想要阻止往事重现，可他不知道，早在闭谷那八年，我就研制过那毒药了。”
“他总是想瞒着，可他是为了谁才想瞒着的呢？”
白沉霜轻轻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微微朦胧色的窗外，喃喃道：“笙笙姑娘，天亮了。”
“黑暗终会退去，白日也终将到来，水落终将石出。”
与此同时，暮山谷的弟子一如往日早起提着药箱打算出门去看看旁的门派的病人，然才刚刚踏出院门，众人便发现了躺在门口不远处的两具九一门弟子的尸首，不由得连忙上前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没气息了，瞧着已经死了很久了。”探鼻息的暮山谷弟子低声道。
其他几个医谷弟子面露难色，还未曾说些什么，不远处便有脚步声急匆匆的奔了过来。
“我说张山两位师弟怎的还没有回来！你们枉为医者，竟然如此残忍！！”
急匆匆赶过来的九一门弟子将众位医谷弟子围在了中间，众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由得面色大悲：“你们暮山谷的简直太过分了！！我们处处忍让，你们竟然还如此——”
“莫要胡说八道，我们出来时他们已经没了气息。”领头的弟子蹙眉缓缓站了起来，蹙眉道。
另一人道：“莫要拦路，我们还要去看诊病人，此事与我们暮山谷无关——你！”
众人正要离去，才刚刚走了两步，便见九一门的众弟子纷纷将长剑出鞘，怒道：“此事不说清楚，你们暮山谷的休想离去！我们的弟子死在你们的院落外，你们非要给一个交代！”
“荒谬，我们为何要杀他们？！”
因为白谷主近日遭受袭击次数偏多，是以其他门派的弟子总会在晨日时前来查看一番暮山谷的情景，而晨日静谧，偏偏暮山谷这边吵杂无比，便将众人都吸引了过去。
白沉霜跟笙笙闻见消息出来的时候，十三楼的弟子已经同九一门的弟子打了起来，两边均有负伤。
吩咐众人检查一下伤者，白沉霜正要扶起九一门弟子，便见对方反应激烈的将白沉霜的手挥开，甚至将她一把推倒，若非笙笙抓得快，那弟子直接踹出了一脚，怒道：“我呸！谁要你们暮山谷的假好心！若是一会儿在药上动了什么手脚，指不定我还不知晓自己会怎么死的？！”
“你们九一门的简直欺人太甚！”见状，暮山谷的弟子不由得怒道。
见众人又要闹起来，笙笙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拉紧白沉霜，唯恐她又冲出去——
她的视线在里头转了一圈，冷不丁同不远处的沈清秋对上了视线。
沈清秋藏在热闹的人群之中，眼底有些许冰冷，察觉到笙笙的视线时，她迅速收回了眼底的冰冷，朝着笙笙露出了一个担忧的神情，还朝着笙笙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好之意。
看的笙笙却有几分心底发凉。
众人吵闹在一处，眼见氛围即将又要控制不住，九一门的弟子又拔了剑，白沉霜眸色微沉，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暮山谷的弟子面前，语气冰冷：“住手！”
“放肆！”
与此同时，人群之后响起了一道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喝止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