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自诩他是拯救我出地狱的神明。
他以为我爱他念他,所以心甘情愿依偎在他身边。
他会恶趣味地将我抵在桌上,强迫我看向镜中我俩拼死交叠的身影。
「周放,你好像一条狗啊。」
可他不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早被一场大火湮灭。
而放了那场大火的人,就是顾延。
1
和顾延认识的第五年,他带我又回到这个困住了我前半生的地方。
不远处的瓦楼早早被火烧焦成零落的模样,还是那样破烂地立着。
我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火焰的味道,灼地我右臂丑陋的疤痕还在隐隐发烫。
「周放,走了。」
听到顾延不耐的声音,我便识趣地止住脚步,挽起他臂弯笑着往回走。
迎面碰到了个一身黑衣精瘦模样的年轻男人。
我目不斜视地同他擦肩而过时,男人突然开口喊住了我。
「放姐。」
顾延感受到我在他臂弯的手猛地收紧,主动牵起我的手安抚性地摩挲着。
看似温情的安抚下,我知道他牵我的手用了力度,不容置喙地将我往前带去。
「放姐,我遵守承诺了。」
「我们说好要在你二十四岁生日这天回到这里。」
五年过去了。
只有他这个傻子还将这些虚无缥缈的约定,当成海誓山盟的诺言。
2
回到车上,看着顾延冷峻的侧脸,我媚笑着主动朝他贴了上去。
顾延抬手便将我双臂反剪在腰后,一只手发了狠劲地按着我右臂丑陋的烫疤。
「这就是那个让你豁出命来救的小男友?」
「周放,你还有多少过去?」
「阿延,我只有你。」
我不死心地又向着他的唇吻去。
顾延一把掐住了我的脖颈。
阴翳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响起。
「周放,你知道他是谁吗?」
……
他是谁,他是我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是我可以舍弃这条烂命去追随的太阳。
他叫顾焰。
这是我们认识时我给他起的名字。
现在想想,这个名字好像一语成谶地既定了我们的结局。
顾焰过去叫顾三。
算上他孤儿院总共有三个姓顾的孩子,被院长随意地排了顺序。
认识顾焰时,他瘦小的完全不像与我同龄。
有人看到他是被一个模样姣好的年轻女人偷偷送来。
便传言他是某个富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十来岁的孩子不理解院长一干人口中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顾焰与他们不同,在这样的地方,与众不同便是原罪。
他们私下里打骂他欺辱他,整日地将他逼到坏掉的木制秋千后面啃着生了绿斑的馒头。
一次我碰巧撞到他在秋千后面偷偷摸眼泪。
我本打算径直走过。
这样破烂的地方,我不去对他再踩上一脚,是我认为最大的仁慈。
可谁知顾焰突然拉住了我的裤脚,激得我条件反射便抬脚踹去。
顾焰翻倒在一边,又急忙起身拦在我面前。
「周放,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顾焰的眼睛始终亮得可怕。
让我透过他的眸子,想起我刚来到这里时的那些欺辱打骂。
「你能,帮帮我吗?」
顾焰小心翼翼地攥着我衣服的一角。
见我没有挥开他的手,又变本加厉地勾起我的小指。
恍惚间,感觉指尖有丝丝暖流流过。
这种地方多着傲慢冷暖、虚伪谄媚,少有的温暖是个极稀罕的物件。
我牵起了顾焰的手。
就当,拯救了过去的我。
3
我是一众孤儿里岁数最大的。
有人想要领养我,都被我一副面无表情的面瘫模样逼得打了堂鼓。
几次三番下来将院长恼得很了,将我关在他的办公室,掏出皮带就对我抽了下来。
「周放,你他妈在给我摆什么架子?」
「哭啊,天天面无表情的,你是傻子吗?」
「你以为你和你那个当鸡的妈一样,生了副好皮囊就能为所欲为?」
「有个不知所踪的爹和被男人搞死的妈,也就只有我不嫌晦气收留了你。」
院长骂着骂着突然开始撕扯起了我的衣服。
「既然卖不出去就算了……」
那样的场景,十七岁的我怎么见识过。
我手忙脚乱地捂着身上残破的布料,想要尖叫却浑身发抖喊不出声。
在院长肥厚的唇再次向我袭来时,我胡乱地踢到他胯下,令他吃痛地向一旁倒去。
我趁机打开门向外跑去,没跑几步便又被院长拽住。
他一个巴掌将我扇倒在地,薅着我的头发朝他办公室拖拽着。
我眼见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也认命般地不再挣扎。
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一脚将门踹开。
「你……你别动。」
顾焰拿着一根已经生了锈的铁棍,颤颤巍巍地指着院长。
那时我还以为是顾焰的突然出现救了我。
可过去我从未想过,院长怎么可能惧怕一个半大的孩子,甚至在顾焰堂而皇之地将我带走后也没有再找我们的麻烦。
如今想来,院长是畏惧顾焰的身份。
4
顾焰比我小两岁。
坦白讲,从小的生活环境造就了我是个热衷于独善其身的人。
但那时的我们就像两根互相依偎的浮萍,尽力从对方身上汲取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养分。
顾焰说喜欢我的名字,说周放听着像根在野火吞噬中也能宁折不弯的野草。
他说这个名字很衬我。
那天他看着我的眼睛,挤眉弄眼让我相信他。
那时他的可爱模样,让我记了好久。
我从小睡在我妈在客厅给我隔出来的小屋。
那里逼仄得没有窗户,倒是各色男人难耐的喘息声时常在我一墙之隔的头顶响起。
我不是读书的料,读的仅有的几年书,也不过是后来我日渐长大,我妈嫌我在家会扰了她挣钱。
我曾一度厌恶我的名字。
放学门口形形色色的家长看到我形单影只的身影,总会悄悄把自己的孩子拉到身边。
「她就是周放啊……」
「真是随了她那个不要脸的娘,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狐狸精模样。」
如今有一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也是那样的缱绢好听。
……
看了半晌无星的深空。
我笑着打趣他真的打算一辈子叫顾三吗?
顾焰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只是淡淡地拨弄着地上的碎石。
「我没有名字。」
我给他起名叫顾焰。
我说希望他以后能像火焰般锐利闪耀。
因为他实在是寡言温吞的厉害。
约莫着那天他举着铁棍闯进办公室,就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
我清晰的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而后又伪装着对我讨好地笑了起来。
「那放姐以后可要罩着我。」
那时我便知道他同我们是不同的。
因为我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这样的有着这样胆小如斯的举止,内里却又好似有无尽深沉的心思。
5
我没有想过会和顾焰再次见面。
彼时我正顺从地跟在顾延身后,随他进入包厢。
我习惯性地在顾延身边落座。
感受到一股浓烈的视线灼灼地盯着我。
「周放,把头抬起来。」
我明白顾延的恶趣味。
也乐得自在顺从着他,甚至同他举止愈发亲密。
余光瞥见那人将椅子拉得震震发响。
「许久不见,周秘书真是愈发风姿绰约。」
顾延身边的美女从善如流,可唯独我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最长。
圈里人都默认,我于顾延非同一般。
要么是顾氏操盘幕后的得力干将,要么是有通天的能耐将顾延迷得神魂颠倒。
可我都不是。
我只是顾延一把见不得光的刃。
就如他今天临行前将我压在门框上。
「周放,你得帮我。」
杜氏最近堵着项目撒手不放,想着从顾延手上刮下些油水。
顾延何等精明,他既不能放任项目崩盘,也不容许别人另从他手里获利。
「我要能拿捏杜力的证据。」
我顺着杜力戏谑的话便坐到了他的身边。
「杜总,好久不见。」
我衔起手中的半杯酒,手臂堪堪擦过他的肩膀。
「周秘书这……」
杜力为人谨慎如鼠,举杯同时余光瞟着顾延的方向。
见顾延甚至没有向我们这边看来,才仰头将酒饮尽。
「周秘书,这酒也不能让你白喝。」
「顾总不给你引荐,便让我来卖个人情吧。」
酒过三巡,杜力有些犯醉,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他一把揽过我的肩,将我带向斜对面顾焰的方向。
「这位是小顾总顾焰,别看小顾总年纪轻,近些年海外市场基本都被他垄断,这次是我们杜氏项目有力的招标人之一……」
杜力一个恶臭的酒嗝止住了话头。
我自然知晓他的意思。
「杜总,我们换个地方谈……」
6
杜力堪堪解开衬衫时,门外响起一阵阵急促的叩门声。
「宝贝儿,等我一下……」
听到叩门声杜力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杜力再也不会回来。
乐得自在地笼了笼身上的衣服。
静静地等着来人。
「周放,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焰走进来一把扯落了我衔着的烟。
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顾焰这些年变了很多,不论是模样还是周身的气场。
他如今果真如他的名字一样锋芒锐利。
一时间灼得我眼睛发酸。
我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不敢贪念他身边的温度。
抬手挥开了他握着我的手腕,后撤一步急急就想离开。
「顾焰,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
我害怕在这个房间多留一秒。
我怕我会忍不住扑到顾焰怀里。
我怕我会捧着他的脸,告诉他我这些年我难过的快要死了。
可是我不能,我只看到他如今挺拔的模样便心满意足了。
顾焰见我又要错身离开,急急站在前面挡住我的路。
「如果今天不是我来,你是不是……」
如果顾焰没有来,顾延可能会在我被杜力扒光了衣服时破门而入。
又或者更晚些。
我是否失了清白对他来说无所谓。
顾延他只要拍到杜力床上的照片便达到目的。
毕竟我只是他做局仙人跳的诱饵。
「真是一对恩怨纠葛的怨侣啊。」
顾延斜斜依靠在门框,眸色深沉地盯着我们的方向冷笑道。
他淡淡地向我走来,一声声清脆的皮鞋声在空荡的房间显得尤为突出。
顾延将我揽在怀里,淡淡地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周放,今天这事你搞砸了。」
他享受地看着我因他话语而骤变的脸色。
又施舍般地帮我拢起额边的碎发。
「没事,我不怪你。」
「走吧。」
顾焰又走上前来紧紧扣住我的手腕。
将我往他的方向拉扯。
「周放,别和他走……」
我不敢回头看向顾焰的方向。
只将头向下低着。
在顾焰的角度看,倒像是我如弱兽般依偎着顾延。
「周放!」
顾延不耐烦得吸气,回头看向顾焰。
「没有看到她不想和你走吗?」
「我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