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跪吗？”不归人咽了口吐沫，抬着头讷讷的看着头顶临世的菩萨相。她曾经是个信佛的人，在一场变故后，她对漫天神灵再无半点好感，甚至极度的厌恶，冒犯神灵的事情也干过不少。
不过那都是对寺庙里的雕像，都是死物。如今眼前这幕真正的神灵降临，她纵有天大的恨意，心里也不禁发怵。不怕死的人，不代表不会恐惧。
情形愈是诡异，云奚的眉头拧得愈紧。四周的灰尘已经回落得差不多，眼前终于是变得清明。除却土司府所在之地，地势低矮的肃阳城中，各类建筑依旧完好，并未受到损伤。
如此说来，之前天罚的一幕，并非是地震。可是除了地震之外，还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可以造成那种非人为的破坏。
莫非天地已经开灵，眼前的这从天而降的菩萨相，就是某位神灵的法相？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神灵作怪，云奚心中却说服不了自己。
其愣神间，天空上的菩萨相竟是缓缓睁眼，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摄人心神的声音。“本座乃是佛祖坐下迦难，如今这片天地开灵在即，容不得昔日旧神之物。所以本座降下法相，特来收取昔日遗留的天方舍利。尔等据为私有多年，不过看在尔等虔诚供奉的面上，只需归还我佛，便不再与尔等计较。”
声音滚滚，响彻天地，将整个肃阳城笼罩其中，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紧张不已。生怕这位大神一个不开心，将整个肃阳城都拍得稀烂。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来寻找佛家遗留之物。可是天方舍利，又是什么？
一些心思活络之人，不禁想到了草原上的两大神物，那颗巨石如今依旧耸立在牧场上。这么说来，这位神灵所要之物，便是寒蝉石了。也只有传得神乎其神的寒蝉石，才配得上仙家神物这四个字。
当然，一些人惋惜不已，心里不禁大骂土司府全都是废物，根本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要是他们有机会接近寒蝉石，说不定早就悟通其中奥妙，逍遥长生了。
话语落毕，天空中的生灵便不再多言，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不悲不喜。然而摄于此佛像先前骇人的手段，它这幅样子，才是最让人心寒的。就像是人在面对蚂蚁这样的蝼蚁生物，不论它们遭受什么样的灾难，自己脸上都不会有半点表情。
如今情形倒转，真是苦也！
众人的目光转动，盯在土司身上，至于肃阳城中的其他人，则吓得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土司背脊挺得直直的，不能理解的事物人们一般都将之视为神迹。他不会这样，活了八十多年，什么样的事情他没遇到过。只不过今日所遭遇之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地龙翻身就罢了，天空降临的佛像，竟然口吐人言。一时间，土司竟是不知怎么回话。
但是众人的目光由不得他不低头，他知道，再耽搁片刻，那些已经被佛像下破胆子的人，一定会争先恐的杀进土司府，把寒蝉石找出来，连同自己的头颅，双手奉上。
土司弯下腰，正想问清楚，不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愠怒响起，“神灵就可以漠视人命吗？”
千万生灵静默之时，这句人声响起，可谓是石破天惊。尤其是声音的主人竟然在质问神灵。
不及众人错愕，那声音继续斥责道：“佛家以慈悲为怀，你竟然犯下弥天大罪，致使草原人民死伤无数，如此漠视生命的屠夫，也敢称佛祖坐下。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神灵，只不过是在装神弄鬼。”
“众生皆苦，众生皆难，昔日之苦，来世之难，都是劫数。我佛慈悲，磨难亦是修行，殊不知这是人世的造化与功德，阿弥陀佛！”悲天悯人的话语从佛像口中吐出，响彻天地。似乎在说之前的一切，是磨难，亦是来世的某种佛缘。
“我呸！”
叉腰站在破烂屋顶上的虞嫣大声呵斥道：“本姑娘从未听过出家人杀人是为了救人这种狗屁理论。弥勒教教义是杀一人为一柱菩萨，杀百人为百柱菩萨。你自称佛祖坐下，怎么打着与佛家相悖的弥勒教的口号。过去佛与未来佛之争，从来就没有休停过，你竟然如此大言不惭，当真是欺我年幼不成？”
“阿弥陀佛，施主，你已着魔，佛本无道，佛亦无佛。也罢，既然尔等不愿交出天方舍利，本座也不好以势压人。只不过来日佛家怒目金刚再于此方天地降临，只怕便会带来不该有的劫数。”佛像说着，身躯竟有几分消逝之意。那些凝结的沙子，慢慢从它身上脱落，逐渐变得暗淡。
看着佛像消逝，虞嫣松了口气，疲惫的脸上有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倔强。“装神弄鬼的妖人，伤了人就想走么？给我留下。”少女遥遥举着刀，大有冲上天空与之佛像大战的意思。
“哼！”
这个举动似是激怒了佛像，合什的左掌探出，化作一只金色的擎天巨手，向着房顶上的少女缓缓压下。
四周无风无浪，摄于威势，这个肃阳城变得死寂无比。一些人以及吓得脸色惨白。看着如山一般的巨手落下，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那只巨手悠悠，虽然没有惊天的威势，无声无息，但与之前那种地颤的情景何其相似。
看其样子，若是一掌压下，整个肃阳城，都会被夷为平地。倒时候这里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众人急忙指天画地的祈求着，然而看到巨手依旧从天空缓缓压下。祈求无果，他们惊惧之余，不由把愤恨之极的目光投向房顶上的那道倩影。
所有人此时都恨极了这位触怒神灵的草原公主。以前他们有多敬爱，现在就有多痛恨。他们不敢去与带来灾难的生灵对抗，也不愿深究，只想把自己的无能无助，通通发泄在少女身上。哪怕是将之碎尸万段也在所不惜，只求能平息生灵的怒火。
“杀了她，找出寒蝉石，敬献我佛。”
一个声音响起，而后便是真正的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呼喊，声音远远传出，与土司府外争先恐后向土司府踏的人群相汇聚。这一刻，没有人想要什么敬献之功，他们只希望能在金色的巨手移平肃阳城之前，将神灵的怒火平息。
他们固执的认为，自己一干人如此做之后，一定会获得神灵的原谅的。这是支撑他们此刻活下去的唯一心念。
云奚惊愕的发现，先前还跪在废墟中奄奄一息的众人，此刻从地上起身向着少女袭杀而去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凶猛。他们身形矫健，奔跑跳跃如猿猴。即便是腿骨诡异扭曲的受伤者，也似不觉疼痛一般，手脚并用的向少女奔去。他们跑得如此的忘乎所以，比云奚所见的任何江湖客都亡命。
“嫣儿，快走。”土司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便被以虎力克为首的一干人团团围住，饿狼一样的盯着他。
“交出来。”
土司苍老的脸上，面皮不自然的抖动，“你们想要什么？”
“寒蝉石在哪里？”雄鹰部的乌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要不是忌惮土司多年的威势，他和其他人早就掩杀过来了。
“老东西，难道你想所有人都跟着你南荣一族陪葬吗？”向来与土司府亲近的纳里汗部族，此刻比其他人还要凶狠。说着话，他已经抽出随身弯刀，用布条狠狠绑在手上。刀子这样死死的绑着，会少了许多变化，反而不利于杀敌。但这是死战之意。
纳里蒙猜是少数几个没有受之前瘟疫波及的人，此番前来本是为土司壮声势。怎料事情急转直下，除了眼前这幕情况，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自己部族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
土司府现在显然是一艘即将倾覆的大船，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虎力克稍稍退后，表现得并不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不是他不想夺得敬献首功，而是没有人比他清楚，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土司有多恐怖。这都是因为他一直掌控着寒蝉石的缘故。
“土司大人，不管如何，现在事情紧急，还请你把寒蝉石归还神灵，我替全草原的人，恳求你。”虎力克诚恳的道。他知道，不论土司死不死，南荣一族此事过后，只会被所有草原部族摒弃。
这里不是汉人所在的关内，一个部族若是被其他部族排挤，那它的末日也就到了。不论是物资的交换还是人丁的繁衍，都是个大问题。这相当于是掐断了南荣一族的命脉。
土司嘴唇颤抖，即使神灵开口说话，他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形式比人强，无论他信与不信，一切都无法挽回。他松开手中的信号弹，摇摇头，“寒蝉石前些日子，被人盗走了。”
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相比于他们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他们此时更希望那个谣言是假的。
“老东西，你是要害死我们啊！”虎力克抓狂了，其他人也跟着抓狂了。他们狂怒之余，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助。他们的希望被掐灭了，刚刚涌现出来的勇气，正在快速的消退。没了寒蝉石，天空的大手定然会将所有生灵泯灭。
“啊……”
嘶吼声从虎力克口中发出，众人也用尽力气嘶吼，唯有如此才能他们感觉自己还活着。一传十，十传百，当数千人无助的呐喊汇聚在一起时，比天空中无处不在的神灵声音还要恐怖。
身怀信仰之人，往往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比起绝望无助的人来说，那种力量，却又有些微不足道了。数千绝望之人，在发出生命的最后呐喊之后，便滋生了无边的戾气，“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