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之地，黄沙漫漫。很难想象，戈壁滩的荒凉，竟会在这森林密布、雨水充沛之地出现。
不过天地之力的造化无穷，让人难以琢磨，就是荒漠中突然有座雪山，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荒凉的世界，生命的禁区。
地上的石子，随着黄风滚动，它刚从石壁上掉下来，还未历经风沙的打磨，是以菱角分明。不过，只要给其一些时间，从地上滚动许久之后，它就会变得圆润有光泽，或许从破损处，露出一丝玉石的光芒也说不定。
一队驼队埋头穿梭与沙丘，正急行间，忽地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众人惊愕，不及他们询问发生了何事，已明白那人为何会惊呼。
只见远方的天际，凭空出现了一座天空之城。里面游人如织，林荫怡人，能看见亭台楼榭间，迁客骚人在凉亭里吟诗作对。甚至是青山秀岭之间，有身着轻纱的女子在面嬉戏游玩，身上的雪白，藏在碧水中，若隐若现。
本就是燥热不堪，口中似是要喷出火来的几人，看到此目，只觉心也似乎要燃烧一般……
常年行走在沙漠中的骆驼客，对于海市蜃楼并不陌生。从最开始的惊叹不解，如今已经演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天地奇景。一些好事者遇到海市蜃楼，便会将之记录下来。
汉人很聪明，虽然他们更喜欢子曰诗云，但是对于一些不理解的天地异象，他们也会想办法去弄清楚。海蜃盛楼恰恰是众多天象中，为数不多被人所解惑的一种。
虞无期自然是知晓这个，他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佛像现世之前，大地为何颤动，地上的灰尘为何会高高扬起；为何偌大的肃阳城，只有土司府出现被这种怪异的景象所笼罩。答案就在脚下，看着黑幽幽的洞口，他决定前去一探。
“爹，我也要去。”虞嫣不甘心的再次说道。
虞无期并不理会女儿的话，看着陌桑道：“确定是这个洞口？”
陌桑点点头，“确认无误。”
“看来这些人谋划此时并不是一天两天了。”
陌桑咽了口唾沫，“恩师，要不多派一些人下去，下方情况不明，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若是觉得其他人碍手，弟子愿去走一遭。”
陌桑看着幽深的洞口，心里一阵惊怵。谁又能想到，看起来如铜墙铁壁的土司府，地下竟然被人家不声不响开凿出数条地道，有几条宽得甚至可以跑马车。
谁都不怀疑土司府在草原的绝对统治力，这里即便是汉人官府，都要仰仗土司府，否则他们将寸步难行。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依旧有人能避开土司府的耳目，开凿出如此大的工程。
这不仅仅是对方行事隐蔽，而是一股堪比土司府的势力在草原上，土司府却没有半点察觉。他想想都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
“人家费这么大劲凿的迷宫，你们人生地不熟，贸然进去只会被人家当猴耍。我不一样，有些事情不变与你细说，你帮着处理好上面的事情，牧民们虽然信了我的话。但是个别心怀不轨之徒，还是要小心防备。”虞无期淡淡道。
“恩师知道是谁？”
“不知道，那些人出手极为隐秘，先前我暗中探查，不过对方都比我快那么一步，每次都是人去楼空。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知晓了天空佛像不过是蜃景而已。这也算是万幸，若非如此，此地恐怕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贼人用心险恶，用的法子无一不是攻心毒计，莫非是位知晓兵戈之人？”陌桑话中隐有所指。
虞无期拍拍陌桑肩头，“你说的不错，谋臣治士最喜欢用这种手段引导百姓，所以此次来者不善。”
“您是说是关……”
虞无期做了个噤声手势，打断陌桑后面的话，“小心应对即可，此种事情最忌胡乱猜测。”
陌桑点点头，见虞嫣还是撅着嘴不愿离去，他知道恩师已经给了一个大难题。“丫头，跟陌叔回去，别胡闹。”
“爹爹，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保证，您就让我去吧。”
虞无期敲敲脑袋：“爹又不是去游玩。”
“我知道啊，我要去杀了那些王八蛋。”
“小姑娘手上沾了鲜血就不漂亮了，听爹爹的话，回去好好休息。”
“我不要，凭什么这家伙都能跟你去，我却不能。我哪里比他差劲了？”虞嫣指指云奚。
虞无期无奈的摊摊手，“放心，爹爹会帮你看好他，绝不会让他对别人发生什么的。他要是敢乱来，爹爹就打断他的腿。”
“爹爹你胡说什么？”
虞嫣又羞又怒，小鹿般的跑开，不服输的道：“不理你了，一会我就拿锄头把这个洞填平，让你们进得去，出不来。”
云奚听得直翻白眼，这对父女一定是亲亲的那种，绝对没错。
不归人小声道：“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本姑娘。”
虞无期见闺女忿忿离去，没好气的骂了陌桑一句，“你是故意的吧？”
“恩师什么意思？”陌桑眨眨眼。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着我面劝那个丫头，她不给我使性子才怪。”
陌桑不解的道：“难道我应该劝丫头跟着你去？”
“回来再收拾你。”虞无期说着，大袖一展，纵身跳入洞中。云奚自然而然跟上，不归人稍稍落后一步，抬头望了一眼山巅的明月，也跟着跳了进去。
眼见三人消失在洞口，陌桑脸一板，对着众人发号施令，“在他们没出来之前，必须保证此洞口的安全，胆敢无故靠近者，斩。”
“喏！”
陌桑才待离去，一个声音响起，“陌统领，若是大小姐她硬要进去，我们该怎么办？”
陌桑牙疼般的吸了一口气，“那就看好她，别让她离开房间半步。”
“统领，您觉得这可能吗？”
“那我管不着，若是她出了事情，你们就等着土司大人，不对，是虞无期大人降罪吧。”
诸人闻言，一张脸变成了苦瓜，陌桑视而不见，向着远处的石殿走去。
白日里的一场风波，让得整个土司府外围，几乎被夷为平地，受难者更是不计其数，好在现在已经将伤者都安置下来了。
也许是受到白日里那幕的冲击，肃阳城中的民众，在土司府和官府的召集下，自发来到土司府进行修缮。看着热火朝天的众人，将土石一点点的移走填平，心里微苦。
虞无期说的他如何不懂，只是那些大人物的算计，受到伤害的总是升斗小民。这种悲哀的现状，纵观数千年的史书里，也没有任何改变。
都说人有三六九等，可死亡之后，还不都是一堆烂肉，在土中化为尘土。生命与死亡自是站在同一高度，既然死后都是平等的，活着的时候，再说谁比谁高贵，就显得可笑了。
“让让让……”
陌桑退到一旁，让过一辆独轮车，推车的一老一少在废墟中艰难前行。一个不大的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任凭爷孙俩怎么使劲，独轮车依旧一动不动。
“爷爷，轮子卡住了。”
老人枯瘦的手松开麻绳，对着孙子道：“往后拉，换条路走。”
“知道了。”
孙子依言照做，用力的将独轮车拉出来。车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不时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车轮也有些不对头，左右偏折。
老人借着这个空档，费力的直起腰，一边锤一边悠悠道：“老了老了。”
他干瘦的身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裸露在夜风中的枯瘦四肢，看得人心有戚戚，总担心他背过气去。
老人微微喘息片刻，艰难的蹲**来，双手不停在碎石堆里扒拉。不一会儿，老人就找到了两个大小合适的石头，稳当当的放入土坑里。而后老人又摸索了几片石块，镶嵌在石头缝中。
看他动作缓慢，拿石头的手颤巍巍的，干得活计却是漂亮。至少以陌桑的眼光来看，老人填补的坑恰到好处，不高也不低。虽然辛苦，老人一张脸上却没有什么怨天尤人之色，甚至微微摇着头，不时的哼着小曲。
头人们还在石殿里与土司商议各种事宜，陌桑无事之下，走到老人身边。眼见有人来，老人不禁直起身。陌桑连忙让他坐下，“老杖，坐坐坐，不用那么着急干活。这活计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完的。”
听说话之人是个汉人，老人愣了一下，随着陌桑坐在土石上。“话是这么说，不过能快一点就是一点。”
陌桑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老人，“夜风寒，您老喝一口？也好区区寒气。”
闻到酒香，老人眼睛变得明亮许多，舔着嘴，犹豫这要不要接。
陌桑岂不知老人心里想什么，硬塞给他，“都是汉家儿郎，何必拘束。听您老口音，该是河洛一代的才对。我老家也是那代的，每年春天，黄河泛滥的渡口处，榆钱树都按时发芽。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荤腥，所以一年最大的盼头，便是香甜的榆钱饭，那股味道，至今我还记得。算起来，你我该是老乡才对。不过我离开得早，家乡话都说不全了，刚刚听您老说话，感觉格外亲切。这大概就是想家的缘故了。”
一番话说得老人唏嘘起来，散去了戒备，打开酒葫芦往嘴里闷了一口。酒狠烈，老人呛了一下，脸辣的通红，却不愿让酒气散溢。硬生生憋着气，直到口中酒完全下肚，他才张开嘴，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