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一别,已有三年,今日再见,王叔风采依旧,当真是可喜可贺。”
闻言,萧不夜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着萧铮儿,锐利的目光似是能将人心看穿。未几,他点点头,“你倒是变了不少,长高了,也壮实了。别傻站着,过来坐吧!”
“谢王叔。”
萧铮儿起身,攀上台阶,坐在萧不夜对面。石桌上摆着几样糕点,萧铮儿随意取过一块放进嘴里,这才有暇打量此地空间。
虽说是地下,此地打造得颇为奢华,名贵的波斯羊绒地毯自人工暗河渡口铺至脚下。头顶的数盏吊灯,乃是由水晶雕刻成珊瑚模样,火光在上面闪动,水晶精巧的切割面让火光落至大厅每个角落,宛如白昼。
大厅深处,五光十色的深潭让得萧铮儿移不开眼。萧不夜将一杯茶水放置其身前,“呵呵,边塞之地,还能见到钟乳石,属实罕见。”
萧铮儿回过头来,“是啊,此地岩石坚硬,质地不似蜀中那般,能形成石笋,实在出乎意料。不过天地间本就有无数的鬼斧神工,例如这地下宫殿,侄儿每每见到,都觉得震撼无比。”
“你只看到了表象,这里的一寸一尺,其实都沾满了工匠的心血汗水,为开凿此地,你可知当初死了多少人?”
萧铮儿嘿然一声,“人生在世,又有谁能够长生不死。秦皇举国之力,寻求长生,徐福东渡,海外仙山不曾寻得,也未曾找回长生不老仙药,反倒因为如此耗费国力,加快了秦朝的灭亡。后有淮南王为求长生,以金石入药,长生药没有炼成,世间倒是多了一叫做豆腐的东西,也算是有所得吧。至少淮南王此举,也算是造福了黎民百姓。”
二人一开口便提到了长生,看样子谁也不打算掩饰了。
萧铮儿发完幽古之思,笑道:“这些只是个别特例,耗费天下人力物力无数,为求长生之举的人不在少数,王叔何必挂怀。”
萧不夜悠悠道:“昔日我率领大军,战场上杀敌何止上万。以前不觉得如何,可随着年纪大了,人的心性总有变化,想起昔日种种,总有些无法释怀。”
“王叔无法释怀的,不知是昔日之人,还是昔日年华?”
“两者都有吧!”萧不夜唏嘘着。
萧铮儿笑道:“王叔何需缅怀,天地开灵在即,正是大丈夫一飞冲天的契机,这种时候,王叔可不能生出后退的心思。”
“你我都已至王位,算是人臣之最,还想一飞冲天,可只有两条路好走了。”
萧铮儿见萧不夜避而不谈造反之事,面皮抽动了一下,暗骂一声老狐狸。笑道:“世俗间的功业,无论多么辉煌,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万里长城今安在,那些赫赫有名个开国帝君,不也随着改朝换代,化作一杯黄土。”
萧不夜哦了一声,“这么说,贤侄此次,是为求仙之事而来?”
“自然。”
“可我怎么听闻,贤侄有经略草原之意?”
萧铮儿面不改色,“皇叔该不会不知道这雪山之下,便是神州另一处封印法阵所在吧?”
“这我自然知晓,只是前有青河之鉴,即使知晓此地有种种神奇,我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萧铮儿抿了口茶水,看着王叔发愁的脸,转话问道:“听说王叔此次是奉命而来?”
“自然,这是萧姓天下,无论是人心还是仙缘,都不是别人可以随便染指的。”
萧铮儿咂了咂嘴,“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看。”
“这就是我会来此的缘由。”
萧铮儿皱眉道:“既然国朝想要占据最大的仙缘,为何不像青河那样,派兵驻扎于此。侄儿可是知道,虽然那里开启封印法阵失败了,但是天地开灵在即,到那时,自然可以将最大的仙缘握在手中。”
“哪有那么简单!”
“难不成还有其它隐秘不成?”
萧不夜问道:“你觉得,面对成仙这种诱惑,这天下间,还有多少人愿意弃仙缘不顾,依旧效忠我萧氏王朝。要知道,那可是长生不老的诱惑,在这种诱惑面前,国朝给予他们的官职,根本就不值一提。”
见萧铮儿吃吃不说话,萧不夜继续道:“陛下也不是没有想过派兵,但你也知道,此边塞之地,人们只认一个土司府,若是贸然驻军,只怕会引起草原动荡。这可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萧铮儿微微咳嗽一声,“这么说,青河之变,岂不是个笑话?”
“你以为箫氏王朝就只有明面上的军队吗?别忘了,其身后,可还有一个南宫家族。”
萧铮儿了然道:“所以王叔现在愁的,不是无人可用,而是不知以何种缘由向此地驻军?”
萧不夜点点头,“就是这样,陛下派我来,让我见机行事,可你也看到了,土司府对此地的统治,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有神灵显世这种事情,依旧不能让此地民众动摇。如今是南宫家势力最大之时,那些远古华族,恐怕乐于见此。除了他们,阴阳家、儒家这些人也在暗中窥伺,说实话,我很不愿接这个差事。”
茶杯在萧铮儿手心转动,他忽而停下,“王叔,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哦,说来听听。”
萧铮儿笑道:“王叔,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边境已经有狼族和耶鲁国大军集结,颇有经略草原之意,国朝安插在那边的密牒多如牛毛,王叔该不会没有耳闻吧?”
其实萧铮儿还有一点没说,那位皇帝陛下听闻这个消息,恐怕第一时间不是心忧对方大军的攻伐,而是狂喜。有了这个由头,向草原驻军便是理所应当之事。他甚至怀疑,耶鲁国和狼族向草原进军,甚至是国朝那边的密牒,在暗中推波助澜,促成了此事。
“确有此事,看来侄儿知道的也不少。”萧不夜回道。
萧铮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突然问道:“王叔此次前来,是出于皇命,还是始于初心?”
话语深沉,让人心中一紧。一滴水滴自岩石缝中渗出,最终不堪重负,终于落下。
滴咚……
声音传出去好远,黑暗的地下世界,两道人影于石桌对坐。年纪稍大之人,端起了茶杯……
“呼……”
“呼呼……”
黑暗中,两道呼吸声传来,很重,声音的主人似乎很累。
“呼,不走了,走不动了。”虞嫣说着,一屁股倒在墙边,毫无贵女形象。
云奚喘着粗气,见此也停下步伐,蹲**子,强忍着没有大口喘息。不是他不累,而是虞嫣那样的喘息,反而会消耗部分精力。
汗水从二头浸下,甬道里沉闷异常,衣服下面的热气,更是让人难受。云奚扯了扯衣领,热气熏着下巴,他却没有松快之意。
二人已经在甬道中跋涉了一个多时辰,走了近五六十里。可惜,眼前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甚至于多次,他们从出发点走了好久,停下之后,二人又回到了原点。
这样的发现,几乎让人绝望。这里没有星宿太阳可以辨认方向,放眼望去,都是一成不变的甬道,加之其似是在人的操控下有意移动,即便是云奚自幼便熟知各种暗道机关,在这鬼地方,显然没有他用武之地。
不得已,他只好用笨法子,边走便在甬道两侧的墙壁上,用尺剑划出一条条土痕。二人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这个笨法子倒是让二人少走了许多冤枉路。
休憩良久,二人呼吸渐匀,汗蹭蹭的身体黏糊糊的,让人极不舒服。虞嫣舔舔发干发咸的嘴唇,喊道:“喂,你到底成不成啊,走了这么久,还是在这鬼地方转悠,本姑娘可不想跟你死在这里。”
“难道姑娘有其他好办法?”
虞嫣避而不答,反而揶揄道:“喂,不是说你们墨家弟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无所不通。就是排兵布阵,也不再话下。上马可定国安邦,下马可牧州抚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云某只是墨家的一个小人物,除了会点粗浅个功夫外,实在没啥本事。”
虞嫣哼道:“定然是你在听老夫子讲学的时候,心不在焉,说,是不是在思慕哪家的小娘子?”
“眼下你我被困此地,姑娘还是少说话,能多保存一分精力就是一分。”云奚淡淡道。
“嘁,要你教?诶,姓云的,问你个事情?”
“姑娘是想问你父亲之事?”
虞嫣嗯了一声,“你之前一直跟着我父亲?”
“差不多,他前脚入坑,我后脚跟上,一直未曾离开令尊半步。”云奚话语里多了分沉重,他自然知道那看似寻常的掉换中,透露出何等的不寻常。
“期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没有。”
云奚说着,补充了一句,“至少,在他没有停下来讲他之前的见闻时,一切正常。”
“那会不会是你跳入坑中的那个空档?”
“那空档大概就是两个呼吸的事情。即便是甬道会调换一动,可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异样响动,而我落入坑中之时,一切正常。”
“这样啊。”虞嫣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