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八月,酷暑渐渐过去,送来了一丝初秋的凉爽。
今日又是阴天。
凉风吹过,往日这个时候,凌云社的蹴鞠场上是球员们挥洒汗水,勤勉训练的场地。
可现在偌大的蹴鞠场上,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不知情人的看了,还以为这里是书生们读书的私塾。
四周是一片寂静。
大家都屏住呼吸,静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因为没有人知道九郡主究竟想要做什么,并对此充满了好奇。
褚闪闪很满意现在的气氛。
罗无得端坐在蒲团上,他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但内心却十分焦躁。他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九郡主就在他眼前,用一种他爱死了的表情在看着他。
他很享受她看自己的眼神,可他又隐隐地感到不安,不安,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甚至从未有过。
褚闪闪缓缓地蹲下身,用手点在画纸上,平静地看着罗无得。
她一边点着画纸,一边道:“绿萝不在罗府,但以你的性格,也不会放心将她藏得太远,毕竟像你这种人,喜欢从虐待别人和虐待自己中感受快感,就像是染上赌瘾烟瘾的那些人,一刻都离不得,而且将她藏得太远也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你会将绿萝藏在离罗府不超过一里之远的地方……我想,除了绿萝,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抓过别的人关起来折磨,外人太显眼,你不会下手,罗府也很难保你,可卖身契在罗府的那些下人就不一样了,你可以随意处置他们……”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唏嘘声。
他们原本是来看一场凌云社虐菜的蹴鞠赛的,却不想这画风一转,俨然像是来到了升堂审案的衙门。
唏嘘声后,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在讨论着这罗无得真不是东西,那些卖身给罗府的仆人们真是太惨了。甚至有人已经在暗地里希望着,九郡主能为民除害,弄死罗无得,将那可怜的叫绿萝的姑娘赶紧救出来……
顾问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嘴边忍不住挂上了笑意。
恐怕经过他们的宣扬,今天过后,九郡主在百姓中的口碑会再次上一个台阶。
不过……
顾问再次产生了疑问,他的闪闪明明是这么好一个人,为何会有那么多对她不利,污蔑她的传言呢?
他温柔地想,她的闪闪那么善良聪慧,没有人能比过她。
她从没当过一个无用的质子,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还有些怕他。
顾问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好像几个月前才跟郡主有了交集……可他明明五年前就被送到南城做质子了。
也许,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她吧。
毕竟在那之前,他的心中只有仇恨,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心中有她,她就像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所以为了她,他可以放慢复仇的脚步。
既然等了五年,他不介意为了她再多等上一段时间。
顾问发现,他也上了瘾。待在她身边,享受着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让他十分上瘾,一点也不愿离开。
蹴鞠场上,这场在百姓们看来正义和邪恶的对局还在继续着。
“郡主你这是在写话本吗?就算是胡诌也请不要牵连我罗府!”罗无得抬头,与褚闪闪对视,眼中尽是疯狂。
这个女人……
她真的太了解他了!就好像能读他的心似的!
褚闪闪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点着画纸的手,慢慢地改变了节奏。
“你就当我是在胡诌好了。”
配合着节奏,她的声音大了许多:“我的第三个问题,请罗公子你画出你将绿萝藏起来的地方,画出来。你可以想到什么便画什么,你可以用任何东西替代,比如柳树、花儿、鸟儿都可以……”
罗无得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自信地拿起了笔。
就算是画,他也不会将绿萝的藏身地画出来,甚至他可以故意画一些跟那地无关的东西。罗无得不信,褚闪闪真的能根据画,将那贱人找出来。
罗无得挥笔,在纸上开始作画。
罗无得着人自小阴郁残暴,但罗家几代都是有钱的商人,就怕被人在背后指摘说是满身铜臭味,因此请来的都是南城里有名的私塾先生教学。
他的画并不差。
随意几笔,在纸上便画下了一幅风景图。
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前,有几颗歪脖子树,几株风姿卓绝的牡丹,还有一条河从门前流淌而过。只是那条河很怪,弯弯拐拐的,像是很多条小渠汇集在一起似的。
画上尤其奇怪的是,空中有两轮明月,一轮是满月,一轮是勾月。
东山社的球员们都围过来看,可这画怎么都看不出来是哪里。罗府不靠山也不靠水,离涧水江也起码不止一里地。
他们很失望,很显然罗无得是不可能在画上暴露囚禁绿萝的地点的。
罗无得画完之后,也很是自信地放下笔:“郡主,第三个问题我也已经回答你了,今日我会输,并不代表什么,东山社只是侥幸。”
他虽然不在意凌云社那群傻蛋,但他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
罗无得今日被褚闪闪设计,连累了凌云社输给废物东山社,反而为东山社打响了名头,他若不说些什么挽回颜面,那么以后他在凌云社多少会磕绊……
因为今日之失,他必须从东山社找补回来。
他还用得到凌云社。
褚闪闪没有接罗无得的话,她的目光落在那副画上。
“我一直很好奇,罗府虽然不及江府,但在南城也是大富之家,为何府邸会选在那么偏僻的地段,附近甚至还有个义庄。”
她突然抬头,看向罗无得,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宽阔的蹴鞠场上,很是清晰。
褚闪闪的话一出,周围的看客们也愣了半天,议论起来。
“罗府在义庄附近?”
“好像是的,我之前也听人提起过,说那罗府那么有钱,怎么也不搬个地方,义庄那地多晦气啊!”
“诶是啊,不过有人说罗老爷是个念旧情的,说是罗家祖上便是守义庄的,后来祖上救了个棺材子,那棺材子后来发迹,给了罗家祖上一大笔钱,又教给他经商之道,罗家才开始做起生意来……”
“那倒是说得过去啊!”
“……”
褚闪闪注意到,在她说到义庄的时候,罗无得的微表情再一次出现了惊讶的表现。另外,他的手慢慢地放到了腿上,手指抵住大腿。
罗无得有些紧张。
但他很快冷笑着,平静应对道:“罗家祖上便是义庄的守庄人,祖上也是从义庄发迹的,可能别人会觉得义庄晦气,但罗家不会。”
罗家发迹史,褚闪闪也听说了,所以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怀疑那个义庄。
褚闪闪盯着他的眼睛,指了指画,分析道:“没错,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义庄,直到你画下了这条河和这两轮月亮。”
罗无得看了眼画,并不觉得他从哪里有暴露。
“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画图,你只要随便乱画,便不会暴露出来你囚禁绿萝的地点?”
褚闪闪微微扬起了唇角,“可是你错了,我连续问了你三个问题,步步紧逼,一直提到绿萝,提到她在哪里,再让你画下来。这个时候,你或者想要随便画一些无关的东西,但是你已经开始紧张了,你的脑子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跟藏匿地相关的画面,所以你画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留下我想要的……”
“比如说,这天空中的两轮明月。”
褚闪闪眯起眼,像是精准捕捉到猎物的猎人,她笑道,“我那日从罗府离开,路过义庄的时候就注意到,义庄的窗棱上,拿些图案大大小小的,像是满月和弯月交替在一起,倒是颇有些设计感……”
设计感三字罗无得不知道是何意,但听了褚闪闪的话,他的脸色明显一变。
他已经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很好!
褚闪闪朝站在场外的顾问使了一个眼色,顾问很快接收到,他朝身后的封皓点了点头,封皓转身,从人群中离开。
陈经典还是充满疑问:“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凭两个月亮就猜到吧?”
“的确还不能。”
虽然褚闪闪已经有了确定答案,但她还是决定继续答疑解惑:“可他还画了那条河,我就更确定了。”
赵荒摸了摸脑袋:“可是义庄里没有河啊,连水渠都没有。”
“因为那并不是河。”
褚闪闪将矮桌上的画竖着拿起来,将河倒了过来,“你们看,这条河是不是更像是焚烧的香燃烧之后,呈现出来的烟雾状……”
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连看客们都惊呆了,反应了一段时间后,人群里开始发出叫嚷声。
“放人!”
“把人交出来!”
“交出来!”
东山社的球员们也跟着激愤地喊出声,跟罗无得形成对峙之势。
罗无得刚才就发现了褚闪闪跟顾问的小动作,知道大势已去。
他咬着牙,圆睁的双眼充满了恼羞成怒后的狠戾:“郡主,即使你在义庄找到那个贱人,也不能把罪名栽赃嫁祸到罗家身上,义庄又不是我罗家的,那里若真是藏了什么人,也跟我罗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