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老宅已经荒废了十年了,到处杂草丛生,孟谌楚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只觉一片苍凉。
文芳儿进了这孟宅,不由得感伤道:“这宅子还同以前一模一样呢。”
孟谌楚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这宅子早就不一样了,没人没生气,人去楼空,荒凉颓败,早就不是以前的孟府了,为今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但好歹是自己曾经的家,如今要了回来,定是要好好清理打扫的,起码等阿弥回来,能重新看到以前的家。
孟谌楚站在院中,一点一点的打扫着院子,而文芳儿则清理这房间。
两人忙忙碌碌一整日,好不容易整理出了前院和几个房间,厨房也被文芳儿收拾出来了。
到了傍晚,孟谌楚撑着扫把杆子,看着粗略有了以前样子的院子,以往的温暖记忆涌上心头,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好歹孟非有一点没骗他,这宅子他确实没动过。
从烟城出来,孟谌楚身上没带多少钱,所以不能将整个宅子都重新倒腾一下,只能简略的擦干净几张桌椅,弄干净一些床铺。
被褥全部都要换新的,家具什么的也大多都被虫蛀了,已经过了十年,哪怕这么收拾一下,也还是不能住人的。
文芳儿试探问院子中的孟谌楚,小心道:“少爷,怎么办?”
孟谌楚看着远处的霞云,不紧不慢道:“会好起来的。”
然后,他们在孟府开了十年来第一次伙。
文芳儿对孟谌楚或者说对阿弥始终有愧,于是自掏腰包擅作主张去买了些菜,在府中新捯饬出的厨房掌勺。
孟谌楚看见了没说什么,也没阻止,任文芳儿去了。
这几日他都没怎么主动和文芳儿说话,毕竟他还是怪文芳儿的,要不是文芳儿心怀鬼胎,那就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阿弥也不至于受了那么多苦。
纵然文芳儿一直在将功补过,但过就是过,若是旁人,或许孟谌楚就原谅了文芳儿,但在阿弥身上,不论做了什么,一点一滴他都会讨回来。
文芳儿在收拾出来的偌大的厅堂里唯一的一张小方桌上,放了一只白蜡烛,然后在桌子上摆满了菜肴,腼腆笑着叫孟谌楚来吃饭。
原本孟谌楚想拒绝,但奈何文芳儿差点又要哭出来,他终究还是去了厅堂。
以前这个花厅就是他们一家吃饭的地方,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也是窗明几净,灯火通明,现如今不过过了眨眼十年,就黑窟窿洞,空气中一股时间留下来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四周空荡唯有这一方小烛是唯一的光明。
孟谌楚见此,实在忍不住在心中唏嘘感叹一番。
待坐定,孟谌楚并不动碗筷,只是看着眼前的饭菜,都是家常小菜,但却是他小时最爱吃的,他爱吃的,就是阿弥爱吃的。
“少爷,动筷吧。”文芳儿劝道,“都是家常小炒,奴婢记得这些都是少爷爱吃的。”
孟谌楚强忍住心中心酸,淡淡道:“再怎么爱吃,也不是十年前的那道菜了。”
文芳儿闻言,鼻子一酸,差点就又落泪了,但她知道孟谌楚怪她,怕自己哭更惹孟谌楚烦,只能强忍着,挤出一个微笑。
“话虽这么说,可也得照顾身体不是,小姐……”文芳儿哽咽,话头一顿,过了会儿才接着道,“少爷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孟谌楚抬眼看文芳儿,微弱的烛光下,文芳儿已经泪流满面,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必是忍着哭忍惯了的。
孟谌楚终究还是心软了,轻出口气,对文芳儿道:“我且问你,你定要肯定回答我。”
文芳儿赶忙抹了两把自己脸上的泪,看着孟谌楚,急促道:“少爷所问,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问你,若阿弥不认得我了,那据你所知,可凭什么认阿弥?”
文芳儿一听“吓”了一声,惊讶道:“少爷你*啦?!”
孟谌楚不回复文芳儿,反而严肃再次重申:“回答我。”
文芳儿按耐住心下的激动,急切呼吸着思索,片刻后激动道:“小姐耳朵后三寸有一处拇指大的青色胎记,拨开头发才能看见,隐在头发里,那时我只当是小事,从未说过。”
孟谌楚皱了眉头:“青色胎记?”
文芳儿:“对对对!青色胎记!拇指那么大,还是肿起来的!一摸就能摸到的!”
话说远在东澧的白沐,此时正在案前唉声叹气的抄写《女经》。
昨日她一时语冲,得罪了上官狄的姑姑,被白黎罚着抄书,虽然才只抄了一天,但也憋闷得很。
翎儿偷着送来的小食吃完了,管叔悄悄递进来的小玩意儿也玩厌了,就连阿凉怜惜她从窗户缝里硬塞进来的姜秋也跑了,说起来,那只猫现在愈发猖獗了。
总而言之,她无聊极了,甚至开始趴在白黎给她的女经本上作画了。
弄了一身墨,白沐不甚在意的继续趴在桌上唉声叹气的时候,耳朵边忽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说什么没听清。
白沐捂着耳朵,随便一猜就知道估计是孟谌楚,只是这般传音水平,上次快死了也没这么慌乱啊。
白沐撇撇嘴,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猛然想起自己上次逃跑的事,不由得有点慌,再加上孟谌楚有可能是她哥哥这事,她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了,挺直了腰板,将沾了墨渍的手往衣服上好好擦一擦,然后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同心绳,等着孟谌楚再次说话。
没多久,孟谌楚又说话了,语气有点急。
孟谌楚问,白沐你在哪儿?
白沐支吾道,东……东澧……问这个做什么?
孟谌楚又问,上次那妖怪在你身上做标记了。
白沐一脸茫然,什么妖怪?我碰见什么妖怪了?
孟谌楚又说,你先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被做标记,省得他去找你。
白沐依旧茫然道,怎……怎么找啊?
孟谌楚说,我的标记是在脑后。
白沐还是茫然道,长什么样啊?我脑子上面只有头发没有标记啊……孟谌楚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
孟谌楚声音镇定可靠,没事,就是一块青色痕迹,拇指大小,你让翎儿帮你看看。
白沐茫然到哭,道,我……翎儿不在我身边啊!而且我本来就有块青色胎记啊,你能不能敬业一点好好做个道士啊?这妖怪来寻我怎么办?说清楚啊!
孟谌楚那边这回没声音了。
白沐哪里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主,立马就往门口跑,火急火燎要喊翎儿名字,结果嘴一张开,她却停下了脚步,面色凝重的闭上了嘴。
白沐猛然发觉孟谌楚的奇怪之处了,他平常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说不定……
白沐面色一凝,把手上红绳一把扯下,这回放弃心里沟通而是直接出声。
她疾言厉色道:“你把孟谌楚怎么了?”
那边确认了白沐身份的孟谌楚本尊刚高兴没多久,忽然听白沐这么一句,顿时也茫然了。
于是一时间,没人说话。
白沐顿觉不好,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她的大脑一阵风暴过后,她放缓了语气,沉声道:“我知道了,你捡了这根绳子。”
孟谌楚更加茫然,完全不知道白沐在说什么。
白沐试着和这玩意儿打商量:“这样,你把这红绳还给它的主人,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如何?”
孟谌楚终于明白过来白沐在想什么了,原来是以为自己是妖怪了,他不禁失笑,白沐偶尔迷糊的时候真是可爱,和他的阿弥一样。
他也出声了,把本就被孟谌楚表情惊住的文芳儿更是吓了一大跳。
“若是我不愿呢?”
白沐听到这妖怪如此猖狂,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不愿?怎么能不愿呢?我同你说,只要你将这红绳物归原主,你就记着,这红绳主人身边有个男的,啧啧啧,那味道叫一个好,真的!”
孟谌楚又忍不住笑了,这回连眉角眼梢都是笑意,他见文芳儿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打了个响指在她耳边,这下,白沐的声音渐渐出现在文芳儿的耳边了。
文芳儿惊讶得合不拢嘴,惊叹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沐是听不见文芳儿的声音的,她还在自顾自的劝“妖怪”早日将东西物归原主,啰哩巴嗦一大通,最后还和“妖怪”聊起晚饭吃的什么来了。
孟谌楚一边默默听着白沐说,一边无视文芳儿的惊叹,反而指了指桌子,让文芳儿坐下,一副她打扰了他听白沐漫无目的啰嗦的样子。
文芳儿咽了口口水,许是白沐声音好听,也许是白沐说的事物实在是太家长里短,文芳儿慢慢镇定下来,然后端正坐好看着孟谌楚。
“少爷,这……这是小姐吗?”
这问题她问出口的一瞬间都要紧张的晕过去了,结果真正让她激动得痛哭出来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孟谌楚拿起碗筷,温柔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声音主人说:
“在世间走着走着,就碰上了。”
文芳儿捂着嘴,终于是笑了,虽是边哭边笑的,但这回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周身包袱都被卸下,阿弥没死,好好活着,听起来过得不错,很开心,很可爱,很幸福。
文芳儿捂着自己的胸口低声呜呜的哭起来。
孟谌楚神情从未如此温柔,在烛光下他脸上凌厉的线条变得柔和,他吃着饭菜,这些都是阿弥小时候喜欢吃的,现在阿弥就在他的耳朵边说话呢。
“你这妖怪也忒油盐不进了,我都和你说这么多了,你居然和我说什么这是你碰见的,怎么?碰见的就不用还了?强盗逻辑!哼!那你等着吧,等着孟谌楚来抓你吧!再见!”
言罢,白沐就没了声音了,红绳上淡淡的光芒也暗了下去。
孟谌楚终于忍不住,眼眶慢慢湿润,低声呢喃着这个在他心中千回百转上万遍的名字。
“阿弥……”
东澧那边的白沐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红绳,沉着脸。
她这回确实蠢了,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直到孟谌楚说了最后那句话,她才惊觉,哪来什么妖怪,这就是孟谌楚本人啊。
于是她再次逃跑了,随便敷衍两句就扔了红绳,不敢再戴上。
那孟谌楚问胎记这事,就是实锤了,他知道了,且确认自己就是他妹妹阿弥了。
不知怎么的,白沐内心有种异样的感觉,刚刚孟谌楚那句话出口,她的心一酸,不知为何,差点落下泪来,难道这就是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吗?
兄妹……她想起自己之前对孟谌楚的依赖和信任,不能否认的对孟谌楚的思念,难道这就是兄妹之间的感情在作祟吗?
白沐叹口气,决定还是远离这些复杂的事,她还是个孩子,还要继续抄完《女经》呢……
若是孟谌楚知道了白沐所想一定翻个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白眼,神仙个兄妹!
确认了白沐的身份,孟谌楚专心致至的对付孟非,如今终于等到了开族会的日子。
族中几脉说得上话的都来了,坐了满满一屋子,待孟谌楚来时,堂内已经没了位置。
孟非笑得如同慈父般和蔼,道:“阿楚啊,这……这人来多,你通融通融,先站着如何?”
孟谌楚微眯了眼睛,半晌后道:“无妨。”
他傲然立在堂中,就像棵笔直的樟子松。
“今日我们大家齐聚一堂,原因为何,大家都已经知晓,阿楚回来了,当初我们帮着我二弟管的财产,如今也都要还给阿楚了,接下来我们就来算算账目。”
孟非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似乎只是一个公平的族中长老。
听周围人一番叽叽喳喳的讨论后,孟谌楚开口了。
“祖父呢?”
孟非眉头微皱,道:“父亲他……他行动不便,所以未来。”
孟谌楚心中只觉好笑,扬声道:“族长未来,长老有何证据证明自己是受族长之托?或许族长并不知道这事。”
孟非没话说了。
确实,他只是个长老,上面还有孟谌楚的祖父也就是他父亲压着,而他父亲从来都是向着他弟弟一家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