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孟家家破人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孟氏宗族,作为没有离开并唯一能接近孟谌楚和阿弥的文芳儿,被一个女人寻去了。
这个女人,是孟父亲哥哥的正室妻子,孟谌楚叫声伯母。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个关头叫来文芳儿,还要说说孟谌楚这个伯父家的情况。
孟谌楚的这个伯父,一生安泰,生意顺利,夫妻也和美,唯一的遗憾,就是无子。
纳了两个小妾,没有一个怀上了孩子,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孟氏这位长子,没有生育的能力。
为此孟谌楚伯父求神拜佛,四处求方,却始终未果,就在他几乎对自己能有自己的子嗣绝望的时候,他的弟弟,也就是孟父出事了。
当然,这不是孟谌楚这位伯父搞得鬼,只是孟父一死,孟谌楚没了着落,作为他孟家的后世子孙,他的妻子孟姜氏给他提了个主意,可以将孟谌楚过继到他名下。
孟谌楚既有他孟家血脉,又是男子,且正没了生活的来源,做他们的孩子刚刚好。
孟谌楚这伯父欣然同意了,只是又愁于孟谌楚已经年纪不小了,恐和他们不亲。
孟姜氏又提了个主意,原来孟谌楚伯父寻医问药这么多年,曾识得一个大夫,能做出让人丧失过往记忆的药来,将这药给孟谌楚一吃,届时待孟谌楚什么都不记得,这事儿就能成了。
孟谌楚这伯父高兴得紧,给了孟姜氏一大笔钱,并将这件事交由孟姜氏来办,还承诺,若是成了,他就将所有妾都遣散了,一辈子就只和孟姜氏一个人过。
以此为诺,孟姜氏办事很有效率,只要有钱,很快就得到了药。
而她将文芳儿叫来,就将这药给了文芳儿。只要文芳儿能找个机会给孟谌楚吃下,然后将人给带回来,就给文芳儿一大笔钱。
文芳儿只知道这事对孟谌楚并无坏处,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阿弥怎么办。
孟姜氏十分阔气,道只要能让孟谌楚做她儿子,多养一个阿弥也不算什么。
文芳儿当然答应,拿了孟姜氏给了定金,带着药去找了孟谌楚。
当时孟谌楚和阿弥还住在孟府,只是孟府除了他和阿弥,再没别人了。
文芳儿在去看望孟谌楚和阿弥的时候,趁着孟谌楚不注意,将药粉下在了孟谌楚房间的茶水里。
她眼见着孟谌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出来,结果倒到一半,忽然就听阿弥在房间外尖叫了声。
孟谌楚当即放下茶壶,跑了出去,文芳儿也马不停蹄跟着出去。
原来阿弥犯病了。
文芳儿知道阿弥这个毛病,往常这时候,吃了药以后还要在被子里抱着暖炉捂好几天才能见好,可现如今孟府遭了这么大变故,数九寒冬的,去哪找药材和暖炉呢?
这房间冷,文芳儿忘记了那杯下了药的茶水,立刻同孟谌楚打了声招呼,就出去给阿弥寻药材、暖炉和炭火来。
等文芳儿回来的时候,孟谌楚已经将阿弥安置在了床上,文芳儿买不起暖炉,于是先将炭火烧起来,然后同孟谌楚打招呼说去煎药。
临了,文芳儿出门的时候余光瞥到桌上那杯茶水,已经空了。
文芳儿状似无意问孟谌楚一句给没给阿弥喝水。
孟谌楚苦着张脸回答,给了,我想着给阿弥喝多点热水总是有好处的。
文芳儿不敢多留,出了房间门。
当天夜里,阿弥吃了药,却直接发起了高烧,孟谌楚急得焦头烂额。
文芳儿不知道是自己的药的作用,还是阿弥这次发作得太厉害,一直惶恐不安,生怕阿弥会出什么意外。
后半夜,阿弥烧还没退,文芳儿再坚持不住内心的煎熬,随便同孟谌楚说了个借口,就出门去找孟姜氏。
孟姜氏一听是她来,非但没怪罪她打扰他们休息,还高高兴兴的开了门,问她如何,是不是得手了。
文芳儿却是来问孟姜氏要解药的。
待文芳儿同孟姜氏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孟姜氏却问她,孟谌楚喝了茶水吗?
文芳儿懵了,许是……许是没喝吧。
孟姜氏又道,你还有药吗?
文芳儿当即就明白孟姜氏的意思,不顾以往对孟姜氏的害怕,怒道,你满心就想着你能不能保住主母之位吗?!
孟姜氏一听这就不高兴了,随便道没有解药,就不耐烦的命人将文芳儿赶了出去,不顾文芳儿如何哭闹乞求,再没回头。
文芳儿失魂落魄,没脸再回去找孟谌楚,只能灰溜溜的回了自己家,望着自己的家徒四壁,想着受尽磨难的阿弥,哭得不能自已却没有任何办法。
再有阿弥消息,是在第四日,孟谌楚来寻她,告诉她,阿弥没撑住,夭了。
那天十四岁的孟谌楚发着高烧,请文芳儿能不能帮帮他一起把阿弥葬了。能有芳儿姨娘送她一程,阿弥一定会很开心的。
文芳儿应了,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阿弥,千不该万不该信了孟姜氏的话,如今就这么害死了阿弥了。
但她不敢和孟谌楚说这些话,她不敢认,只能在坟前尽情的哭,留下自己的悔恨,然后眼看着那个道士带走了晕过去的孟谌楚。
十年后,在温毂文芳儿小小的家中,二十四岁的孟谌楚重新坐在文芳儿面前,颤抖着声音问着十四岁的他接下来没看见的事。
阿弥没死。
留在那里的文芳儿,坐在荒芜草地上,表情木然的回忆着阿弥生前的样子,傍晚时分终于是准备走的时候,她听见了“咚咚”两声,又闷声音又小,像是从她身后的地里冒出来的。
文芳儿胆都吓飞了,以为是阿弥的鬼魂不愿放过她回来找她了,她飞快的跑,飞快地跑,但没多久后,她鬼使神差的停下来了。
万一,不是鬼呢?
文芳儿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徒手刨开那个大坑的了,总之她慌神到连边上的锹都忘了用,她越往下挖,越听见那“咚咚”的声音越强烈,越往下,越能听见夹杂在其间的哭喊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哥哥”,叫得撕心裂肺。
阿弥确实没死。
因为棺材是临时加工赶造的,又小又薄,所以文芳儿用满是鲜血的手用尽浑身力量一推,就将棺材板掀开了。
十年后的今日,文芳儿在孟谌楚面前泣不成声。
“少爷,那情景我此生难忘,那是……那是小姐啊!小姐没死!她又醒了过来,就在我面前,在棺材里,脸上都是泪,她看见我……她好不容易看见我了,还笑着叫了我……叫了我一声芳儿姨娘……”
孟谌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额角都是青筋,眼眶通红,隐忍着不要落下泪来。
事情的真相让他的心无比沉痛,但想到阿弥就是白沐且活得好好的他心中又无比安慰。最后,终于是沉痛占了上风,他用了十年去忽视的感情,此刻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的心全部碾碎了。
可文芳儿并没有说完。
“原本我打算,从此就用自己的命来护好小姐,可是我没想到,孟姜氏她……她见得你不到,竟趁着小姐再度昏迷,又……又心肠歹毒地将小姐抢去了……”
“我去寻小姐,可小姐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记得我,孟姜氏借此将我打了个半死。我……我走不了路,可待我能走路后,我再去看时,孟姜氏又说府上没这号人了……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可能没有呢……”
文芳儿哭得几乎昏厥,十年的压抑和委屈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那群畜生!孟姜氏这个毒妇!!小姐是女子他们不要,而孟姜氏为了报复我竟然直接将小姐丢出了城!”
“!”
到这里孟谌楚实在是忍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整个石桌应声而碎,文芳儿被灵气波及,也被震得跌坐在地上,还吐了口鲜血,但这远不及她心中的悲伤,她坐在地上边哭边继续道。
“少爷,奴婢有错,奴婢早就不该活在世上,奴婢没*,没找到你,颠沛辗转,又回了这地方,以泪洗面,打算终了此生,可老天让奴婢重新遇见了少爷,如今少爷回来,一定要为小姐讨个公道!奴婢再不会苟活,这就随了小姐去,只是苦了小姐等了奴婢十年!”
言罢,文芳儿就冲着边上的墙冲了过去,可谁知却被什么东西莫名其妙拦住了。
孟谌楚压着嗓子哑声道:“你确实有错,但罪不至死。”
文芳儿满脸泪痕,转头看看孟谌楚,又转头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前方,想起当年孟谌楚是跟一个道士走的,现如今估计是学了大本领才回来的。
忙着跪着到孟谌楚面前,紧紧抓着孟谌楚的衣袍哭诉道:“少爷你如今是有大本事,你定要为小姐讨个公道啊!”
一阵光华包裹住孟谌楚的手掌,自光华散开之后,他手上握着他的风吟剑,风吟剑感应到他内心的汹涌澎湃和从未有过的滔天恨意而发出阵阵峥鸣震耳的声音。
孟谌楚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恨意,一字一句道:“他们付诸在阿弥身上的,我定会向他们一一讨回来!”
今日,已经成为了孟家宗族元老的孟非迎来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一个小辈,这小辈带着一身戾气,来寻他要个说法。
这小辈将一纸文书拍在他面前,问他要东西。
“这上面写得清楚,待我成年,就将我父亲当年剩下的财产一并还给我,如今,我来要了。”
孟谌楚面无表情,眸子里尽是冰冷。
孟非看了看孟谌楚,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这张文书,转眼就笑开了,一副惊喜地样子。
“阿楚啊?竟是你吗?如何回来了?哎呀……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去了呢!来来来,快让大伯好好看看!来人啊,去通知夫人,阿楚来啦,这是要为你设宴大大接风的啊!”
孟谌楚嘲讽冷笑,拦下要去通报的下人,死死盯着孟非,道:“不必通知了,我不留,只是来通知伯父你一声,若是不按当初约定的处理,我就只好报官了。”孟谌楚特意加重了“伯父”二字的语气,讽刺意味十足。
孟非没想到孟谌楚这忽然出现就要闹得这么大,别是知道了当年那小丫头的事了吧?
孟非立刻装出威严伯父的样子,道:“这怎么也要族里商量决定,哪里是你说还给你就还给你的?!”
孟谌楚“啪”地一声把剑拍在孟非面前的桌子上,吓得他一哆嗦,然后道:“那你说我现在能拿到什么。”
孟非老江湖了,不怕孟谌楚吓唬的伎俩,笑道:“阿楚啊,你这一回来就动刀动剑,不好吧?”
孟谌楚微眯了眼睛,收了剑,道:“现在呢?”
“诶,这就对了,”孟非胸有成竹的笑,他谅孟谌楚也不敢做什么,“伯父同你说,钱这种事,得慢慢来。”
孟谌楚微敛了眼神:“好,我慢慢来。”
“嘿嘿,这就对了嘛,阿楚啊,我……诶!你……你你你!你做什么啊!”
孟谌楚直接把剑架在了孟非的脖子上,眼睛里都是必杀的戾气,似笑非笑道:“反正我也不在乎,只是当年阿弥的账,先从你算起好了。”
“等………等等等,我给你,我都给你,那个小丫头的事和我无关啊!你千万要冷静啊!伯父哪里是那种人呢?!伯父对你们向来是不错的你好好想想啊!”
在性命之忧面前,孟非还是妥协了,孟谌楚的表情太可怕,就像一个不要性命的亡命之徒,一心只想拉两个人陪葬他还不想死,更不想给谁陪葬!
“你能给我什么?”孟谌楚轻轻动动自己的剑,孟非感觉自己脖子一凉,几乎要打个哆嗦尿出来了。
“宅子!”孟非快要哭出来了,“我先把你家老宅还给你!我可从没动过,就等你回来呢!”
“行,”孟谌楚麻利收了剑。
脖子上还在冒着血珠的孟非看着孟谌楚这利索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听见“峥”的一声剑出鞘声后,尖叫着让下人赶紧拿孟谌楚家老宅的地契来,毕恭毕敬的送到了孟谌楚的手上。
孟谌楚接了地契丢下一句“我还会来的”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快得孟非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如果他的脖子不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