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小的一个人,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穿过冰冷的湖水,来到子澄的面前,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对他无声说着两个字。
“救命!”
于是,他没死成。
如今的太监总管那时的庞公公救得他们两个。
不过若不是她那句无声的口型忽然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使得他立刻抓着她的手在水中挣扎起来,或许他们真的就沉底了也说不定。
被救上来后,他看了他身边已经昏迷的她一眼,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就在自己的寝宫里了,旁边不见她,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在给他号脉,他知道这是太医。
他抽回自己的手,立刻下床要去找她,结果没走两步就蜂蛹而上许多人,不仅拦着他,还聒噪地说着什么话,但是他一句也听不清,他从来就听不清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他只想找到那个人。
或许在别人眼里,他又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了,无所谓,他从来背着疯子的名头,只要他能确认她好不好就行。
就在他挣脱几个婢女就要往外冲的时候,那个老头子说话了。
“殿下可是找那个姑娘?”
他惊奇,终于是停下来,喘着气转头看着那个老头。
老头笑了笑,指了指他旁边,道:“那姑娘好得很,在偏殿呢。”
他跑去偏殿,那老头果然没骗他,人就在这,小小的人好好的被安置在他偏殿的大床上。
他慢慢的趴在她的床边,好奇的看着她,看起来年纪比他小,眼睛紧闭,睫毛微颤,小脸通红还皱着眉头。
她很快也醒来了。
与他不同的是,她醒了之后咳嗽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然后翻了个身,睁着双水润晶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侧脸看着床边的他。
“你跳湖做什么?”
她终于是忍不住好奇道。
若是往常,他一定不会回答,只是这回,鬼使神差的,看着她眼里水润摇荡的光,他终于是出声回答了她。
“不开心。”
说完他就微微皱了眉头,他果然不喜欢说话。
她却没一点察觉到他的异样,惊讶道:“你不开心就跳湖?”
如果活着不开心,活着就没必要了。他如是想到,却没说出来,只是面无表情且沉默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或许是没等到他的答案,她于是就自问自答了。
“哦,我知道了,你觉得活着不开心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对不对?”
对,他惊奇的想道,从没人愿意猜他的想法,更别提有人说中过。他虽然表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可心里却好奇极了,她是什么人?
“我同你说哦,这世上不开心的事情确实很多,但若是你死了,你就没命去开心了,多不划算?对不?”
她撑着头,十岁的年纪,却说出了这样有深意的话来。
他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是谁?”
她听了这问话,笑得十分腼腆。
“我刚来王宫,不知道那么许多礼仪,我这么随便说话是不是唐突了?”
不会,而且很可爱,他很喜欢。但他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他习惯想着,却不说出口。
没过多久,他听见了行色匆匆的脚步声,然后一转头,就看见来了个好看的男人,他原本不甚在意,可床上的小人却惊喜出声。
“师父!”
那男人听了这声,面上的焦急之色瞬间消退了不少,脚步慢下来,走至他面前,然后向他行礼。
“微臣见过三殿下。”
他没理会,转头又专注地看着她,可她却越过他直接下了床,扑进了男人的怀里,笑得十分明媚温暖。
男人对他客套了几句道歉的话就把她领走了,她临走的时候还悄悄对他眨了眨眼睛。
之后,那是他第一次对他的贴身太监说话。
“那是谁?”
他记得那时的小桂子听到他开口之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像是要感动哭了,急忙回答他的问题。
“殿下说的若是今日那姑娘,那是今日来那位大人的小徒弟,受王上特许成了公主殿下的陪读,那位大人是公主新任的太傅,也是原本今日要教授殿下功课的人。”
原来是这样,他想到。
“我要去。”
这是他对小桂子说的第二句话。
第二天,他就在小桂子眼含热泪且百般护送下,被送去了子卿寝殿的书房。
他至今记得,书房外,那只蝴蝶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头发上,然后她的笑如同一阵清凉的风落在他的心上。
“昨天忘记同你说了,我叫白沐,如沐春风的沐。”
于是他的生命中由于这样一阵春风吹过,开始有了五颜六色的样子了。
子澄想起过去,尤其是想起白沐,他内心的焦躁就会慢慢消减下去,就如同那个夏天白沐浸了水的笑容一样,凉丝丝的,抚慰人心。
若不是半道中碰见了管叔派来寻她的小厮,白沐是绝不可能想得到子澄竟然直接出宫来找她了。
她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登时就把懒得变作人身的姜秋往翎儿怀里一塞,然后在小厮领着下,迅速回了白府。
她和子澄认识许多年了,子澄是从不出宫的,不是有人禁止他出来,而是他不愿意出来,他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嘈杂和喧闹,白沐没想到这回他竟然直接跑出来寻她了。
刚进白府门,白沐就冲里大声喊道:“子澄!子澄!”
子澄听见白沐的声音,立刻就从会客厅跑出来。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子澄想和白沐说很多话,比如她托他照顾的勿忘我开花了,再比如他又读了几本有意思的书,还比如他将他寝宫里她的房间好好整理了一番,还有她这次走了很久,还有,他想她了。
千言万语落到嘴边,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不论如何,白沐现在就在他的面前,都是可以慢慢说的。
他向白沐微微一笑,他认为这是表达思念最好的方式了。
白沐对他粲然一笑,踏着秋光,走到了他的面前,眉眼温柔的说了句话。
“你这是又不开心了出来找我一起去寻死吗?”
子澄:“……”语不惊人死不休。
围观众人:“……”他们小姐真是太不懂风情了!温馨气氛一下就没了啊!
子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白沐就带着他四处看看白府,所到之处,空无一人,主要是管家下令三王子子澄在的地方全部清场。
这么溜达一圈下来,子澄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和焦躁,白沐放下心,拉着子澄在会客厅闲聊。
白黎不打扰他们两个,早早就去了书房了,于是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是陌生的环境,有白沐在,子澄放松很多。
白沐给子澄剥着橘子,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出来的?”
子澄:“白黎。”
白沐:“哦,原来我师父带你出来的……我回来得确实挺早的,没去找你是因为师父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府上离不了人,所以这几日我就一直在府上。”
子澄:“朋友。”
白沐:“你说我这次出去交得朋友吗?你在宫里消息还挺灵通啊。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一个小姑娘,如果不算一只猫和一条鱼的话。”
子澄:“谁。”
白沐:“谁啊……那我和你说你可别害怕,这姑娘是个小妖精,我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认识的,那只猫和她一起,会说话,也是妖精,后来又有人送我了一条鱼,同样是妖精,诶……我怎么感觉我尽和妖精打交道了……”
白沐就这么和子澄你一句我许多句的聊天,白沐忽然发觉自己也挺厉害的,完美猜中子澄所有的脑回路和要说的东西,等等,难怪她之前和冷脸孟谌楚在一起总是能好好接住孟谌楚说的所有话,原来都是通过子澄锻炼的,啧啧,她还被锻炼出技能来了。
子澄没待多久,见了白沐和她聊了会儿天之后就说要回去了,确实,这已经是他能接受陌生环境的最大程度了。
恰好白黎有事又要去一趟吏部,于是就出门送子澄回王宫了,午饭也没在家吃。
白沐猛然发觉,好像忘了求白黎要鲛人油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孟谌楚去了南戚温毂,想找一找当年阿弥的死去真相,先是去了春和山,再就是四处打听寻找了好几天的人。
当年阿弥当着他的面没了气息,这确实是事实,他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当时并不是他一个人葬了阿弥,还有一个人,阿弥的奶妈。
当年阿弥不被允许进入他孟家祖坟,于是他就只能将阿弥葬在别处,当时他们家树倒猢狲散,也只有这位奶娘留了下来。
孟谌楚记得当时阿弥的奶娘同他一起葬了阿弥,他在墓前发着高烧,眼睁睁地看着奶娘封了棺,才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在秦云山上了。
所以,最后见着阿弥,就是这位奶娘,只要找到这个奶娘,他就能知道当年他晕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打听到了这个奶娘的下落。
孟谌楚循着打听来的消息,顺着陌生又熟悉的路,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反复深呼吸下,终于是敲了门。
“谁呀?”
有人应门,同时打开了门的一条缝。
门缝后,一双妇人的眼睛看见孟谌楚时微微一愣,然后警惕道:“你谁啊?”
孟谌楚道:“请问文芳儿是住此处吗?”
门后的眼睛露出疑惑,然后拉开了门,眼睛主人的真实面貌显露出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
“我就是文芳儿啊,可我不认识你,你谁啊?”
“在下孟谌楚,特意来找文姨你的。”
文姨,那时孟谌楚叫她文姨,阿弥嘴甜一些,叫她芳儿姨娘。
文芳儿明显一愣,紧紧看着孟谌楚,似乎是在确认孟谌楚的身份,好半晌后,几乎失声道:“少爷!你回来了!”
已经有十年没人叫过他少爷了,孟谌楚的脸色不由得柔和下来,道了声:
“是我。”
可没等他话音落下,文芳儿又不知怎么了,慌张错乱的竟然直往家里走并想把孟谌楚关在门外。
孟谌楚力气大,定然不会让她关了门,边顶着门,边不解道:“文姨,你这是怎么?”
出乎意料的是,文芳儿一开口,竟然是哭腔,甚至算得上是苦苦的哀求。
“少爷,你走吧,你快走吧,你还回来做什么?少爷,奴婢求求你,你走吧……”
孟谌楚当即就懂了,文芳儿定然知道什么,否则看见他不会是这般的反应,莫非当年阿弥的事真的有蹊跷?!
孟谌楚没多想,当即就直接撞开了门。
文芳儿被后坐力撞倒在地,看着已经进了门再拦不住的孟谌楚,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会哭了。
最后,文芳儿还是将孟谌楚迎进了门。
“我以为我能躲过老天爷,可没想到,如今少爷你竟然真的找回来了。”
文芳儿满脸疲倦的给孟谌楚斟了杯茶水。
孟谌楚却不接,眉头紧皱道:“所以你是知道我来做什么了?”
文芳儿苦涩一笑:“自然知道,清楚得很,不就是小小姐的事情吗?早知道,当年,那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你?!”
“对,”文芳儿缓缓道,“就是因为我,少爷,小小姐一开始确实是没死。”
“什么叫没死?!什么又叫一开始?!”孟谌楚真的急了,他从未失态到对一个女人如此怒吼。
文芳儿眼中带泪,哽咽着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当年,阿弥小姐确实突发的旧疾,但她没死,那不过是,不过是我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浑浊的泪水从文芳儿的眼睛里留出来滑落她的脸庞,她无视孟谌楚越来越紧握的拳头,自顾自的说着她深藏在心底十年的真相。这些事情在她心里埋了十年,也折磨了她十年,这十年,每每她想起阿弥和孟谌楚以及孟家曾对她的恩惠来,她就内疚得不能自已,若不是她怕死,或许是早就死去了,或许她苟延残喘活着,就是将这件事告诉阔别十年重新见到的孟谌楚吧。
文芳儿将当年的事说得清楚,细节一字不落,甚至还带了淡淡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