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翎儿的身手,本就少了同伴又被上官狄和慕昀伤了的虎妖,是根本不足为惧的,于是乎,两头虎妖在翎儿剑下,都丧了性命。
上官狄历来知道翎儿表面上是白沐的婢女,其实却是保护白沐的暗卫,所以对翎儿出手并不奇怪,觉得自己非但没在翎儿面前一露风采,反而还靠着自己喜欢的女子得救,这本身就十分丢人了,只是好在慕昀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这也是上官狄唯一能自我安慰的事了。
但慕昀却从未见过翎儿这个样子。他一直都以为翎儿只是白沐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女,翎儿总是一副温婉柔和的样子,哪怕表达不喜欢也语言婉转,凡事也都照顾他人感受。
而刚才,且不说翎儿那样高超的身手,她面上的冰冷决断,是与平常柔柔弱弱的她截然不同的样子。
慕昀眼睁睁地看着翎儿干脆利落的砍掉了那只虎妖的头颅,透过鲜红滚烫的血液,翎儿破空而入,再没了平日里大家闺秀的样子。慕昀以为自己或许会对这样粗蛮冰冷的翎儿失望,可出乎意料的,他满心满意的都是佩服,翎儿眼中尽显的杀意,他倒觉得那像个女将军,面对千军万马的敌人,孤身前往不惧一切的果决。
这么一场后,慕昀是彻底对翎儿死心塌地,决心非她不娶了。
翎儿本尊不知道这些,将刺入虎妖身体的剑轻松拔出来,平手挽了个剑花,只听“铮”的一声,碧落剑就被收入鞘中了。
翎儿略微平息一下呼吸,脸上的杀意渐渐隐退下去,转身面对所有人,脸上已经都是柔和,她担忧地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上官狄不好意思回答,而慕昀是沉浸在翎儿刚才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无法自拔完全没听见翎儿的话。
躲在远处的白沐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捂着阿凉的眼睛,冲他们叫道:“还能站起来就吱个声,还要去别的地方呢!”
“吱——”
上官狄估计是没受什么重伤,还有心情接白沐的玩笑。
慕昀没接声,却在翎儿过来将他扶起来的时候默默红了脸。
之后一路,上官狄死乞白咧的非要翎儿也扶着他,饶是翎儿再好脾气也是姑娘家,姑娘家都是要脸面的(自然的白沐除外),上官狄越喜欢凑在她身边,她就越觉得烦,于是只肯扶着慕昀,不愿理会上官狄。
莫名其妙得了便宜的慕昀在心里默默痴笑,连耳根都红了。
前面的白沐则牵着阿凉,一边回答着阿凉的问题,一边目光锁定前面左嗅嗅右嗅嗅的姜秋,怕他一下蹿进什么草丛里就不见了。
阿凉:“沐姐姐你刚才为什么蒙着我的眼睛?我都已经闻见了。”
白沐:“你还是个宝宝,不宜看太血腥的画面。”
阿凉:“我不是宝宝,我三百岁了呢。”
白沐:“你喜欢吃糖吗?”
阿凉:“喜欢的。”
白沐:“喜欢吃糖的都是宝宝。”
阿凉:“可是你也喜欢吃糖。”
白沐:“……所以我也是宝宝。”
阿凉:“可是你看了啊!”
白沐:“……我没看。”
阿凉:“?”
白沐:“你不知道,我也把自己眼睛蒙起来了,我一点都没看见。”
阿凉:“哦,原来是这样啊。”
慕昀、翎儿、上官狄:“……”
有时听着白沐这么一本正经的扯淡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直到前面探路的姜秋忽然伏下了身子。
翎儿见了,立刻把慕昀往上官狄怀里一推,越过已经停下脚步的白沐和阿凉走上前去,停在了姜秋身边。
迫于翎儿,慕昀和上官狄这对两看生厌的对手只能互相扶持着对方,颇有共患难的意味。
在姜秋旁边,翎儿闭上眼睛,铺陈灵力在四周,建立起自己的灵域,她感觉到了有什么妖物在附近,在某一方位,传来“啃吃啃吃”嚼碎什么骨头的声音,听了让人直觉得毛骨悚然。
但姜秋和翎儿都不是善类,尤其是姜秋,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在无尽森林里每天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弱小的妖怪被强大的妖怪食肉嚼骨,这是十分正常的。
但阿凉在姜秋的保护下却是从未听见过的这些看见过这些的,姜秋担忧地回头看阿凉,却见白沐已经把阿凉的眼睛蒙起来了。
白沐冲姜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凉道:“沐姐姐你也没看吗?”
白沐睁眼说瞎话:“那是自然,捂得严严实实的。”
阿凉放心,有人和她一起她也就没那么好奇了。
姜秋放心,然后率先冲进了草丛里,翎儿则转头托慕昀和上官狄好好看着白沐和阿凉,随即也冲进去消失不见了。
没过多久,阿凉拍了拍白沐蒙在她眼睛上的手,道:“我闻见血腥味了。”
不知道战况如何,白沐一边好奇,一边夸张道:“真是羡慕你,我不仅看不到,连闻也闻不见呢。”
阿凉立刻就翘了嘴巴,笑得开心,更是不愿去纠结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翎儿出马,自然是一个顶俩的,没多时就一身轻松的从草丛里出来了,还拎着只晃荡着双腿耷拉着脑袋的黑猫。
白沐奇怪道:“怎么?千画没用吗?”翎儿去之前白沐还取下了千画给她的。
翎儿但笑不语。
阿凉拉下白沐的手,露出一条缝往外看,就看见翎儿手里拎着一只黑猫,旁人认不出她却是认得出的,这只黑猫虽然和姜秋以前的那只长得差不多,但却并不是同一只,看样子是换成功了。
阿凉开心地把黑猫抱进怀里,顺着姜秋的毛道:“秋秋你真是最好看的猫咪啦!”
白沐等不明真相的几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皆向翎儿投去询问的目光。
翎儿无奈一笑,道:“真是巧了,那是只猫妖,原型也是黑猫。”
姜秋仰天长叹:“唉……原本只是觉得自己许是再难拜托妖的身份,现在,呵!居然连我长什么样都认不出!作孽啊作孽啊!”
白沐面不改色转头指责负伤二人组:“作孽啊!”
慕昀、上官狄:“???”
回到东澧的这些日子,白黎都很忙碌,王上一会儿命他陪着云峰,一会儿又命他处理国东的饥荒,一会儿又让他解决国北的贪官。
他忙得脚不沾地,这些天都没怎么回家,所以连带着白沐都必须守在家中。
子澄已经在朝堂下拦了他许多次了,虽不同他说话,但富含那么多意味的眼神期待的望着你,这让白黎已经不太想来上朝了。
王上这般折腾他,不过是希望他能坦然地接受去荆门对抗北临国的任务。
北临国大兵压境,荆门战事确实是迫在眉睫了,上官狄的父亲上官龙飞已经上书两次要求王上派兵护城,而王上却都按下不表,甚至还提出要不问问他的意见。
但他不愿做的事,谁都不能逼他。
于是在朝堂上,他也只是不温不火的一笑,道:“军中政事,自是应当全听大将军定夺,下官一介文人,对此从未开过窍,谈何‘指点’二字呢?”
锅成功甩回给急不可耐的上官龙飞,也堵住了王上的嘴,王上没再提这事,但转交到他手上的事情越发繁多琐碎,他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了。
与南戚的外交,西酆即将来使,国东衢州到东湖一带的饥荒,还有国北峥州上下勾连被举报的贪污案,其中衢州到东湖一带可以派遣去调查的大臣他已经想好了,但峥州上下官员勾连一案能够派去调查的人选尚且没有着落。
白黎感觉自己这几日愁得头都快秃了,原本这样的案件随便派个清廉且懂分寸的官员去调查举证就好,因为这样的地方州府勾结案往往牵连一大串人,甚至在这王城的朝堂上也有人与之勾结。若不懂分寸,很容易因为莽撞,而触碰了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区。
但这回,白黎不打算这么做,他需要给王上一个警告,他这回打算借着这次贪官案闹出一个大动静,好让王上打消他的王位真能控制他的念头。
所以这人选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白黎想着这些的时候,与一众老头子官员从宫中走出来,此时正是下朝的时候,不过好在今日子澄没在门口堵他。
半个时辰后,白黎的马车停在了白府大门口,门口家丁立刻出门来迎,结果刚走两步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人时,当即就停住了脚步。
这人不是他们大人啊。
马车上站着个男人,一袭云纹金绣滚边长袍,头顶紫金冠,脚踏青云靴,再加上男人自出生就带有的华贵气质,端的是一位雍容华贵贵族模样。只是这人面对陌生人多年如一日的闪躲和害怕,让这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竟然想往白黎身后躲了。
下人一时不知怎么办,迟疑地请示白黎道:“大人……”
白黎带着这男人下马车,然后对下人介绍道:“这是三王子,还不快行礼?”
下人一下就懵了,三王子子澄?!不是说这位有隐疾从不出宫的吗?怎么忽然就被自家大人给带回来了?
想是这么想,但白府下人什么没见过,依旧是面不改色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率先去通知管福府上来客了。
是了,这位害怕生人,害怕陌生环境的男人,就是子澄了。
白黎下早朝时,原本还好不容易以为子澄今日没再接着守着他了,却没想到子澄竟然直接背着他的仆人跑到了宫门口等着他要同他一起去白府。
白黎拗不过,说再多子澄也听不进去,让人总说子澄智力不全,但依他看却不然,起码子澄明白自己要什么,且一旦做了决定,就死心眼到底,这已经比许多自视聪明绝顶的人要聪明许多了。
白黎想着白沐也确实很久没和子澄见过了,于是也就自然而然的带着子澄出宫了,然后就有了刚才这一幕。
现在,白黎带着子澄在会客厅喝茶,而子澄却坐立难安,一边不停向外张望,一边隔三差五皱着眉头对白黎说一句“阿沐”。
没多时,管叔来了。
“白沐呢?怎么没在家中?”白黎劈头盖脸问管叔道。
管叔首先向子澄行礼,然后回答白黎道:“小姐今日早晨就出去了。”
白黎淡淡抿口茶:“去哪了?何时回来?可曾说什么?”昨天晚上他回来时,白沐只和他说去了上官家的狩猎场,给姜秋寻了个新身体,丝毫没提今日还会出门。
管叔:“小姐说是去给猫儿撒银子了,出去有个把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
白黎目光微转,“给猫儿撒银子”?他都能想象出白沐说这话时的表情,不由得嘴角带了温和笑意。
他对子澄道:“耐心等待些时间吧,沐儿最近有了几个新朋友。”
这话说出来没什么,但落在子澄耳朵里却变了味道。他原本焦急看见白沐的心上飘起了一小片乌云,下雨下得稀里哗啦的,阿沐是有了新朋友,然后就忘了自己吗?
子澄不知自己是为什么,自小就自闭,不爱说话,也不同人亲近,十分害怕陌生人,就连他的父王母后他都不曾主动亲近。
这么多年,唯独白沐。
他小时第一次见白沐,是在夏日一个不甚炎热的午后。
父王害怕他这副不理不睬独自呆在自己的世界的样子,终于是下了狠心,强行逼着他同他姐姐一起上课。
他不受控制的发脾气,将自己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都砸向要靠近他的仆从,甚至歇斯底里的尖叫,但这些都没用,于是他就在去他姐姐子卿的寝宫的路上,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荷塘里。
他不会游泳。
当他跳下去的那一刻,感到一阵解脱,水里真凉快,真安静,一切的喧嚣和逼迫都离他而去了,他就这么沉下去,他感觉到即将死亡的痛苦,但无妨,所有人终归都会死去的,他不挣扎,等待着。
结果等来的不是死亡,是一声“噗通”的入水声,就在他身边,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掉进水里来,牵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