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许多日天晴,午后终于淅淅沥沥的有了点小雨。
下雨的时候有点闷,雨水落在地上将灰尘溅起,又落回地上,空气中是饱满的水汽,从客房的木质地板一路升腾,有淡淡的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没想到要下雨,阿凉想念孟谌楚的日程只能延后,乖乖坐着听白翎儿教她召唤术,姜秋在边上捣乱。
管叔派来的人已经走了,住在渠镇别家客栈里,准备随时等着听白沐调遣。
但白沐现在心里没了主意。
她愁眉苦脸的坐在桌边,桌子上还原原本本摆放着上午王硕送来的信封和漆盒,白沐就这么看着,指望能看出个洞来。
“就这样,记住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专心,只要能专心努力就什么都可以学会的。”
“嗯!阿凉知道了!”
“错了阿凉,天赋,天赋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你是最有灵性天赋的妖精,日后一定会和我一样成为一个大妖怪的。”
“嗯!阿凉知道了!”
“妖怪什么啊……”白沐忍不住插嘴嘲讽道,“孟谌楚说了,你是个山间精灵,偶得机遇,自然幻化,你若是妖怪,当初孟谌楚绝不会想尽办法放你出来。”
姜秋冲白沐吐舌头翻白眼。
白沐:“一只猫能将白眼翻得如此出神入化,你也算是千古以来第一只了。”
姜秋翘着尾巴:“谢谢夸奖。”
白沐没心情和姜秋斗嘴皮子,转头对阿凉道:“你可别听姜秋的,修仙人入魔叫魔,妖精入魔叫怪,妖怪不是善类,你定要记得了。”
阿凉没太听懂:“那我是什么?”
白翎儿笑着摸摸阿凉的头,柔声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妖精。”
阿凉听到夸赞,开心点头,表示妖怪是坏蛋,她绝不会当坏蛋的。
白翎儿轻捏了阿凉脸蛋,光滑柔软弹性十足,她道:“阿凉真乖,比你沐姐姐小时可乖多了。”
阿凉瞬间更加自豪,昂首挺胸,十分得意。
白沐伸手扶额,不禁暗想,要是自己也能像阿凉一样单纯快乐什么都不用想就好了。
白翎儿趁热打铁嘱咐阿凉自己好好练习,又让姜秋好好盯着,阿凉的事情姜秋从不马虎,一板一眼地按照白翎儿的吩咐看着。
白翎儿坐到白沐身边,问白沐道:“愁什么呢?”
白沐指了指漆盒,又指了指信封,沮丧哀嚎道:“毫无头绪。”
白翎儿听到这话,依旧淡定,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水时,伸出手去抚摸桌上的漆盒,摸了会儿,收回了手,对白沐道:“这漆盒,我好像见过。”
白翎儿这样说引得白沐仔细盯着盒子看,企图找到熟悉感,可看了许久依旧不记得有见过。
白沐道:“你记错了吧……”
白翎儿笑:“你看看这底下的花纹,可想起了什么?”
白沐歪着头去找花纹,翻过来朝着自己,底下雕刻着一只祥瑞巨兽的图案,巨兽身旁一棵大树,枝桠中间伸出藤蔓缠在巨兽身上,但巨兽没有显出挣脱的样子,就这么站在那里。总的来说,盒子用料上乘,做工精良,除了巨兽刻得不怎么样之外,其他所有刻画都很精致,巨兽看起来呆呆的没什么神气,而且边缘模糊不清,细节做得也不好,以致于分不清是个什么兽。
如此一看这盒子,白沐想起来了,这是白黎专用的。
如果白翎儿不说,白沐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因为这盒子她也只见过一次,那次是三年前白黎从这盒子里面取出千画赠给白沐,当时也是晃晃一眼略过,对底下这图案有一点点印象之外,别的都忘得干净,她记性本来不太好。
白沐疑惑道:“这是师父用的盒子,管叔从哪拿来装的《医典》?”
白翎儿放下茶杯,道:“不知道,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还有奇怪的地方?”
白沐闻言更加眉头紧锁,把盒子翻来覆去观察了个遍,没一会儿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眼睛紧紧盯着盒子左下方,手指不停摩挲,想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白翎儿淡淡道:“没错,是那纸上沁朱阁的图腾。”
那图腾小小的刻在盒子的左下角,浅浅地一个,如果不是白沐摸到了,还真以为那一块只是平滑的花纹。
白沐脱口而出讶然道:“莫不是师父和沁朱阁有关系?!”声音有点大,把正专心练习召唤术的阿凉吓了一跳。
白翎儿伸手按住白沐的右手,示意她不要惊慌,道:“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记不记得你有一次被大人罚着在书房抄《同德集》,然后我偷着去给你送点心,那时我见管叔拿着这个盒子,当时觉得新奇精细,便求着让他给我多看了两眼,当时我记得上面是没有这个记号的。”
白沐沉思:“什么意思?”
白翎儿道:“当然是说明这是故意刻上去的啊。”
白沐皱着眉头不吭声,她当然从白翎儿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但这背后用意实在引她深思。
盒子在师父手上,如果没有师父的授意管叔是拿不到的,这个沁朱阁的图腾水印肯定也是师父吩咐管叔做的。盒子届时会送到莫氏手上,如果沁朱阁追问起来,盒子就是查出幕后主使的关键。
白黎这是向沁朱阁传递一个信息,一切都是他白黎做的。用的是他私人之物,这是昭示责任他一力承担。
这做法很聪明,一来骗了莫氏,二来又能找机会稳住沁朱阁,若是白沐单纯一些,就会被自己师父的行为感动得不得了,觉得白黎就算知道她惹了事,非但没有怪她,反而还引祸自身来保护她,从中便可窥见白黎的好来。
但白沐是白黎的徒弟,她绝不会如此单纯的想问题。
离白沐飞鸽传书回去到现在只有七八日,六、七日,飞鸽飞得再快也只够一个来回,哪里来的时间准备如此逼真的水印?
怕不是师父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在这么一个恰当的时机把提前准备好的棋子摆出来,他真正想要的,是和沁朱阁的人见面的契机。
这才是真相,面对真相,白沐总觉得无力,心中无比烦躁。
白黎待白沐,绝对处处周到,只是白沐渐渐看得多了,就知道某些时候他的所有决定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每一步都是棋,步步紧逼最后的将。
就像之前她在丰城时,上官狄帮着白黎贴告示,白沐当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还以为白黎特意让上官狄来贴告示寻她,后来经过南戚的那位慕将军才知道上官狄寻她不过是顺带,真实目的却是为了送子卿和亲。
对自己师父如此计较不好,但白沐心里就是膈应得慌。
白沐烦躁的把盒子丢下,撑着头生闷气。
白翎儿问道:“怎么了?”
白沐撇撇嘴,随口道:“气师父什么都知道了也不来亲自帮帮我。”
白沐什么都会和白翎儿说,但这些事情却从来不会说得太清楚,不论怎样,她都不希望白翎儿接触太多权谋心机。
果然白翎儿没在起疑,捏着白沐的手安慰道:“连这个盒子都被送来了,说明大人有多看重你啊,你还不知足?”
白沐“哼”了一声撇过头,不说话。
白翎儿只当白沐使小性子,安静地等着白沐气消。
白沐先是生了会儿气,过后又忽然想到白黎有可能是有另外一个计划的,只是白沐忽然打断了他的计划,所以这个盒子有可能是被提前拿出来了,这么一想,白沐心里又平衡起来,也就不气了。
她把头转回来,问白翎儿道:“翎儿,你有莫小约那伙人的消息吗?”
白翎儿无奈摇头,忽而又想起王硕一伙人来,笑道:“正好王硕来了,可以让他们去打听,他们出面比我们更好。”
说着白翎儿就要起身,白沐忽然阻拦道:“等等。”
白翎儿莫名的看着白沐。
白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银票,道:“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另外我和你一起吧,还有事要交代他们。”
说着白沐上前去拉着白翎儿的手,笑着道:“诶呀,以前和孟谌楚出去都没人能牵着我呢。”
白翎儿尴尬的笑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白沐却尤不自知个中暧昧。
这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入两姐妹之间。
“你们这是想把我们丢在客栈吗?”姜秋凉飕飕道,阿凉在他身后委屈巴巴,她想出去逛街,但乖巧的孩子不可以吵闹,好在乖巧孩子的猫可以。
白沐诚恳道:“下雨,弄湿了衣裙和猫毛就不好了。”
阿凉试探性的问道:“沐姐姐,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买衣服吗?”
白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最好……”
“呵测……”姜秋从鼻子里冒出来一个冷笑,阿凉继续在边上委屈巴巴装哭装可怜。
白翎儿心软得很,忙着走去将阿凉牵过来,道:“别哭别哭,去,一起去的,不仅买衣服,还买好吃的,好吗?”
阿凉脸上的阴郁立马一扫而空,露出开心的笑容,牵着白翎儿的手招呼着白沐快一点。
姜秋往白沐怀里一跳,趾高气昂道:“人类,快走吧。”
白沐气极,伸出手就要捏姜秋的脸,结果白翎儿在前面回头,喊道:“你能不能对猫咪好一点?”
白沐立刻收回手,把姜秋紧紧抱着,自己的脸完美贴在姜秋的猫脸上,向白翎儿展示道:“你看,我和他感情超级好。”
白翎儿牵着阿凉下楼:“那就行,快来吧。”
姜秋左右一看没人,便学着白翎儿说话:“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
白沐龇牙咧嘴的狠狠揉搓着姜秋的猫脸:“不能!!!”
秦云山。
孟谌楚在秦云派是个特别的存在,他的师父是更特别的存在。
秦云派辈分最高的,就属掌门虚云尊者,长老虚清,长老虚影,长老虚真,他们是师兄弟,虚影是大师兄,依次下来是虚云、虚清、虚真。
秦云派不留人,师父若觉得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就必须离开,如果不想离开,就要努力在师父面前出彩成为师父选中的接班人。
然而,这其中的师父,只有三位,虚清、虚影、虚真,他们三个物色了三百多年的接班人,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就算真有喜欢的徒弟,有的不愿一直留在戒规森严的秦云山,有的一念之差入了魔,有的历练又不够,如此数年,三位长老有点心灰意冷,收的徒弟虽然越来越多,但到后面直接编在一起,比如大师兄是虚清长老的弟子,二师兄张韵是虚影长老的弟子,四师兄和五师兄又是虚真长老的弟子。
但孟谌楚不同,他不在这任何编制之内,他是虚云尊者的徒弟,是掌门三百年来唯一的弟子,这意味着他是秦云派一早就决定好了的未来掌门人。
所以,再向前走,认识他的师兄弟多起来,都自觉的给他让开路来,且都不会像刚才前殿那群小师弟们背后议论,他们知道孟谌楚听得见。
连守门人也不会阻拦,随侍远远看见他就会进大殿通报,于是,未及大殿,就有人来到孟谌楚面前,恭敬道:“师兄,师父等了你很久了。”
见了孟谌楚,所有弟子都要叫一句师兄,没有次序辈分,就是师兄。
一旁的张韵一见通报的人,立刻放开冷冰冰不爱说话的孟谌楚,勾住来人的肩道:“诶呦,小贺言,好久不见啦,想你师兄没?”
贺言掰开张韵勾着他的手,真诚道:“不想。”
贺言排位十四,是虚清长老的弟子。
孟谌楚对贺言道:“看着他。”
贺言是孟谌楚的忠实粉丝,但因为孟谌楚冷淡又总在西峰所以没什么机会相识,刚才和孟谌楚说几句话已经让他很高兴了,如今孟谌楚又主动吩咐他做事,他定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知道了,师兄。”贺言答应的干脆,然后直接勾住想逃的张韵的脖子。
张韵叫苦不迭,说孟谌楚不讲道理。
孟谌楚不理会张韵闹,他一早知道张韵只是想靠着自己进这主殿而已,要做什么不知道,但有贺言看着他应该就没有大事。
这么想着,孟谌楚整了整衣冠,进了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