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谌楚回秦云山已经有几日了。
但这几日他一刻都没有闲下来,不仅要将舍利子交给乾真寺,还要处理好还要安慰乾真寺的那些僧人,给予他们一个可信的理由。
只说是被兔子偷了去玩了,然后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兔子洞,就找了出来。
兔子也是现成的,不用临时编造。
之后孟谌楚就回到了秦云山,向虚云报告了这件事的详细处理细节。
云光殿上,虚云不咸不淡问孟谌楚道:“就是你脚边的那个孽畜惹得这些事端?”
阿娥很想说自己不是孽畜,可是堂上的人给她的威压太重,她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抬头。她对孟谌楚一路死缠烂打终于是抱了大腿,却没想到孟谌楚竟然是虚云的徒弟。
虚云在人界有多受欢迎在妖界就有多可怕,传闻没有任何妖能逃过此人之手,这人穿着一身白衣却染了无数妖兽的血,令许多妖兽闻风丧胆,所以本就弱小的讹兽也不例外,自然无比害怕这位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话云淡风轻的人类。
孟谌楚低头看了阿娥一眼,对尊位上的虚云道:“师父,是她做的,可她也没伤人,所以徒弟不知如何处置她,索性将她带了回来。”
阿娥听了,没有爪子的小手狠狠揪着孟谌楚衣袍,双目悲痛,眼中带泪,她还以为孟谌楚是心软将她带着,没想到居然是要带她见这个魔头!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阿娥一辈子英明,竟然会在如此情境下死在魔头手里,就在敌人的窝里,而且这还是她上赶着求来的!唉!造化弄人啊!
“魔头”本头虚云却在听了孟谌楚的话闻之一愣,半晌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意。白沐若见了虚云,定会觉得孟谌楚不爱笑是有原因的,起码他师父要么不笑,要么就只是浅浅一笑,实在憋人得慌。
虚云颇为感慨道:“谌楚,这么多年,你跟在为师身边,为师不仅没教过你什么,还将你养得离尘世越来越远了。”
“师父……”孟谌楚没想到虚云忽然开始感慨,也不知是什么话触到了虚云的神经。
虚云平常不爱说话,感慨也是少得可怜,怎么就在今日这样的一个场合忽然这样了?
虚云像是没听见孟谌楚的轻声唤他,也无视孟谌楚脸上的疑惑,自顾自的说着。
“你整日整日的待在云光殿上,变得愈发不说话,笑也没再见过,为师心中愧疚却无可奈何,只想着你若是能和张韵走得近些,或许能有个说话的朋友,可是你没有。”
虚云顿了下,叹口气,他看着孟谌楚长大,他带着孟谌楚来秦云山,初衷只是心疼孟谌楚年幼却命运孤苦想护他一护,却眼看着小时那样光明快乐的一个孩子变得愈发沉默木然。
等孟谌楚渐渐从亲人离世的痛苦中午走出来,虚云刚松了口气,可孟谌楚又走了另一个极端。
孟谌楚开始对许多事看得很开,对于许多事许多人都觉得他们悲悯,甚至开始可怜自己,不再生气,不再快乐,也不觉得自己的生命重要,眼里没了感情,剩下的就只有对错。
唯一让他觉得自己活着有意义的,就只有帮助别人,看到自己能让别人得以远离悔恨和痛苦。
于是,孟谌楚成了他当之无愧的徒弟,心怀天下又法术高强,资质优异又努力刻苦,再于是,孟谌楚又在众人强推下夺得了两次修真大会的头筹,成为了灵修界风头无两的年轻人物,和板上钉钉的秦云派未来掌门。
然而这根本不是虚云想让孟谌楚成为的。
就在虚云无比后悔将孟谌楚领上如此孤独的路之后,他让孟谌楚下了山,为他寻找他的女儿。
女儿虽然没找到,但虚云发现,孟谌楚处事方式有点改变了。
虚云复而略带欣慰对孟谌楚道:“所以啊谌楚,让你下山是为师此生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孟谌楚不知道虚云心中的千回百转,只听见虚云画风突转忽然说让他下山的事,十分迷茫道:“师父,谌楚不懂。”
“不懂?那你说,你为什么要同崇光弟子们解释说舍利子只是这孽畜偷来玩的?”虚云好整以暇道。
平白又被波及的阿娥:“……”
孟谌楚理所当然道:“倘使和他们说是妖所为,只是平白添了他们心中恐慌,所以没必要。”
虚云了然,嘴角忍不住又扬起,又强行收住,故作严肃拖着调子道:“谌楚,你原来,可从不会说谎的。”
虚云一笑一收的表情太明显,一看就是故意逗孟谌楚的。
就连高级演员阿娥忍不住吐槽,这么明显的变脸也太假了吧……虽然严肃起来很吓人,但还是完全看得见你刚才笑了吧……不过魔头真是腹黑啊……
可没想到,从头至尾紧紧看着虚云的孟谌楚,居然真的信了,甚至还略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半晌后,孟谌楚“扑通”一跪,吓了阿娥一跳。
孟谌楚同白沐待得久了,熟练的谎话随口就来,忽然忘记这是他曾经最不喜欢的行为。但他当时真没多想,他脑子里就是刚见白沐时,白沐曾带着他去见被夺舍之后的阿凉伤了的那个男人。
当时白沐说:“妖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他们不过普通人家,说出来平白添了晦气,还让人担惊受怕,更何况人家还不一定信你呢。”
她还一本正经说了许多,得意的样子全然印在了脸上,就差写着“道士你可好好学着”之类的话了。
这画面一直清晰的印在孟谌楚脑子里,连带着那时说的话,想着想着他就这么做了,没半点反应自己说了谎是错的。
如今被虚云当面责问,确实,这是要受罚的。他愧疚的低头道:“请师父惩罚。”
虚云没想到孟谌楚真死心眼的认错,但也没慌,这么多年,他治孟谌楚的死心眼已经很有经验了。
虚云淡淡问道:“错在何处?”
“言而不实,无信,无义。”
“为何?”
“……为让人不平添恐惧。”
“这是错吗?”
“这……或许不是……可也不是对……”
“所以谌楚,”虚云打断孟谌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孟谌楚被问得一愣,这是虚云第一次同他谈“对错”。
“这界限,说实话,为师参了三百年都没参透,但求个无愧于心,就是为师眼中的‘对’了。”
孟谌楚费解,皱眉道:“谌楚不懂。”
“罢了罢了,你不用懂,快起来吧。”虚云无奈,好不容易有了点人的样子,怎么又变得讷讷的了……
阿娥都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道:“起来起来,笨死了!”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虚云又注意起她了。
敢说他徒弟笨?!虚云微眯了眼睛:“这孽畜怎么还在这儿?”
又被点名,阿娥眼见着躲不过了,于是壮着胆子边害怕得打着哆嗦边对着上面那位叫道:“怎么?这地方这么大,我哪里碍着你事了?”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可算细若蚊蝇,而且还莫名有些委屈了。
阿娥还真哽咽了下,但忍住了没哭,太丢人。
孟谌楚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整理了下心情,然后将委屈的讹兽抱起站起来,对虚云道:“师父,徒儿此去南戚烟城,发现有古怪。”
虚云摆摆手,让孟谌楚继续说。
“师父可知南戚烟城外的源河里,封印着什么吗?”
虚云一听这个,眉头就皱起来,反问道:“这事和封印有什么关系?”
孟谌楚摸着阿娥的头,道:“你说。”
虚云怎么觉得孟谌楚抱兔子的手法那么熟练呢?
虚云把这无关眼前事的想法迅速抛诸脑后,手指轻轻朝前一点,就将阿娥收过来到自己面前。
他紧盯着阿娥的黑珍珠般小眼睛,言简意赅道:“说。”
阿娥又打了个激灵,几乎要哭出来,这回没哭是因为威压太大了完全不敢哭,和眼前这老道士相比,孟谌楚真是个文净的温柔书生啊!!!
虚云见阿娥一句话都不敢说,手指轻弹,一团幽幽燃烧的青色火焰就在阿娥雪白的毛绒尾巴底下绽放。
如果不是被禁锢住,阿娥一定会吓得跳起来,苍天呀,红莲业火是能随便放出来的吗?!这师徒俩一个模样,只是徒弟还会说三遍,师父只说一遍就直接上手啊!!!
阿娥在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一刻不停迅速地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交代完了不停哀嚎:“啊——放过我吧!!!我只是只兔子啊!!!兔子啊!!!你徒弟要吃我!!!可你是要灭了我啊!!!啊——啊——啊……啊?”
在阿娥吵得惨绝人寰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孟谌楚怀里了,她惊魂未定地猫着头看自己的屁股底下还有没有青色的红莲业火,然后松了口气,好在没有了。
经过这两师徒后,她嗓子已经哑了,她相信自己这才是真正见过了大世面了……
孟谌楚惭愧的对虚云道:“这妖兽是有点吵,但我会把她放在下面养着的。”
虚云却没管阿娥,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阿娥说的话让他心中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源河底下封印的可是个大角色,究竟是谁要放这东西出来呢?
“师父,我和那只夔交手之后发现,他其实已经很弱了,根本无法布那样大的一个阵法,他只是为维持阵法往阵法中灌输妖力而已。”
“确实,夔本就是神兽,做这等有违阴德之事,力量就会减弱,否则,你哪里是一只夔的对手?”
“确实是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布阵之人另有其人?可究竟是谁有如此力量布置这么大的阵法呢?”
“尚不得知,只是师父,那里封印着什么?怎么会需要整个城池的人来献祭呢?”
孟谌楚实在不解,难道是什么上古恶兽吗?可封印上古恶兽的地方都不会建什么城池,就是因为恶兽咆哮愤怒什么的会地动山摇,可源河流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断流过,甚至孟谌楚所读过的古籍中也没见过有关源河的记载,那么这地下究竟是什么?
虚云面对孟谌楚的疑惑,也清楚孟谌楚的顾虑,叹了口气,答道:“那里封印的,是只妖兽。不过不是你想得什么上古恶兽,相反,还是一只圣兽,掌管二十八星宿中的井、鬼、柳、星、张、翼、轸,是一只浑身火焰包裹的美丽大鸟。”
“朱雀?”孟谌楚没说话阿娥倒吃惊的说出口了,朱雀可是销声匿迹许多年了,凤凰声势浩大的找了朱雀许多年,至今还未放弃呢!原来竟被封印了?!
“朱雀不是四方圣兽之一吗?怎么会这样?”孟谌楚问出阿娥心中所惑。
虚云又是叹口气,道:“记不得多少年前的事了,和崇光的祖师弥德有关。当时他碰上朱雀时已经出家了,那时的朱雀是个年轻人类女子的模样,很美丽,看上了弥德,就总是去找他,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悄悄爱上了,弥德甚至还起了还俗的念头,但很不巧的是,因为一场大乱,朱雀被波及,肉身重创,灵魂四散,几乎不保小命。这时乾真寺当时的方丈取出寺里祖上留下的宝贝,聚魂灯,这才救了朱雀,可朱雀需要修复很长很长时间,比弥德的一辈子都长,于是弥德怕那些人还找上门来,于是就自杀求他师父用自己的舍利子做印封印朱雀,让她在源河下能安安静静的修养。这么多年,其实,这只是段不甚有趣的故事。”
阿娥听故事入了迷,完全忘记虚云的威压,两只肉爪子拍在一起,快乐道:“不不不,十分有趣。”
当然有趣啦,要知道,若是心心念念朱雀三百年的凤凰知道自己心爱的妖兽爱上了个凡人,还被凡人封印住了,这可就不得了,许是一身金光灿烂的毛都要掉许多根呢!
“既然如此,拿全城人献祭又是为什么?朱雀既然是圣兽,理应无需献祭才是。”孟谌楚愈加疑惑。
虚云眸子微敛,沉声道:“那阵法,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