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韵做了道士,真是白瞎了一个能窥探多方秘密的好苗子,若不是张韵十分清楚自己来自秦云派,这一圈下来,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大内密探呢!
张韵几圈下来,有关这个法络的风流韵事,差不多拼了个大概。
法络其人,说来和当初弥德有点像,是块学佛法的好苗子。当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崇光有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好弟子。
后来寺庙来了一伙香客,为首的是一位在他家乡德高望重的乡绅。这位乡绅携家中老小斥重金要给乾真寺修一尊金佛,为的就是求得一子。
关键不是乡绅,是乡绅有个女儿。
也就是法络爱上的那个女子。
对道理看得通透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心时也不会有多少迟疑,于是在法络发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他当即就准备还俗了。
奈何崇光不许,那时的崇光对法络的选择很生气,原本就是出家人,既能参得透佛缘理说,又为什么独独被个“情”字掌控?
法络作为崇光最中意的弟子,现如今竟然爱上了个姑娘,甚至还要为之还俗,这简直是崇光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那段时间,崇光茶饭不思,就想着怎么能让法络放弃那个姑娘,但他的和尚脑子,却想出来个最可笑的办法。
崇光去找了那女子的父亲。
显而易见的,作为德高望重的乡绅,自己的女儿竟然与一个和尚藕断丝连,于是乡绅立刻把自己从乾真寺祈愿至今还尚未有儿子的事情悉数怪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认为佛祖之所以不保佑他,是因为他的女儿竟然胆子大到去勾引佛祖座下的信徒。
女子如何,不可而知。
总而言之,那次之后,女子就被禁足,法络也知道了崇光去找了女子的父亲。
那之后,发生了崇光和自己的弟子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吵架内容也无可得知,反正这一架之后,法络对他的师父寒了心,竟然趁崇光出外讲学去找了那女子,再然后,两人就私奔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可奈何,天不遂人愿。
女子死了,死得很惨。
两人私奔时半路上遇了强盗,抓住了法络和女子,法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不仅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还被迫眼睁睁地看着女子被这伙盗贼玷污、侮辱。
最后女子跳下了百仞山崖,自尽了。
知道这段往事的张韵不由得咂舌,心中无限唏嘘,这女子的一生也太凄惨了,一生没遇上个爱自己的人,好不容易遇上法络,却到头来不仅失了自己的贞洁,还落得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或许很多人都会唏嘘法络为了和女子在一起舍弃了一切,而和法络私奔的那个女子,只是个勾引和尚不守妇道的女人,看,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张韵叹口气,但这段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后面一段。
法络心如死灰且浑身是伤的回来,消沉了半个多月后,忽然重新振作,决定出去云游四,哪怕崇光极力挽留,也无济于事,这一走,再无音讯。
这就和羊皮本子对得上了,看来这个法络是去找聚魂灯,想要救活自己心爱的姑娘,但他却不知道聚魂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外找了这么多年,如今也不知到了何处,生死不知,也是个做着无用功痛苦一生的可怜人。
难怪崇光会如此愧疚,合着都是因为他才会有这些事发生,但这两人相爱本就为世人不容,没了崇光,也长久不了。
总而言之,如今这八卦是知道了,只是聚魂灯究竟有何用处还是不可知,而且这些人所说中,都未曾提过聚魂灯,是全然不知,还是默认的绝口不提。
张韵忙活了一天,夕阳西下才再次下山,他原本还想去探探法明的口风,据那些和尚说,法明是和法络关系最好的师兄弟,当年之事也是法明了解最多,但法络走了这么多年,却从没见他提过一句法络师兄,不知为何。
张韵暂时不想撞法明枪口上,万一触了法明逆鳞下命令不让他们进乾真寺就糟糕了。
所以这等得罪人的事,还是等孟谌楚醒了让他去吧。
张韵忽然想起已经一日没回客栈了,不知孟谌楚有没有醒过来,他加快了下山的步子。
待张韵回了客栈,率先做的事就是和小二点几样菜,都是大鱼大肉,看样子就不是替孟谌楚点的。
他丝毫不担心孟谌楚的身体。
据他所知孟谌楚这人命实在硬。
孟谌楚曾经独自一人闯妖兽和毒物众多的祁妄谷,走出来时就剩一口气了,掌门当时都以为这人不行了,结果后来不还是生龙活虎的活了过来。
而现在,孟谌楚隔三差五就往这秦云山试炼禁地祁妄谷去,就跟闹着玩似的。
而他张韵要想从里面安全出来,都还要和贺言结伴,否则会不会受伤真不好说。
张韵从没见过像孟谌楚这样顽强的人,只要不死,必将更强。
这么想来,说不定等孟谌楚醒过来,还会恍然大悟出那阵法到底是什么了。
张韵上了楼,轻手轻脚的开门进去,就见床铺上睡着的人依旧睡着,走近一看,这人也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张韵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但还是出于同门道义伸出手去拿被子里孟谌楚的手想给他把个脉。
这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若不是张韵摸到的手还尚有微弱余温,他真以为自己摸到的是个死人手了。
或许真的是个死人手。
脉象全无,且僵硬异常,这不是人死去才有的征兆吗?
张韵实在难以置信,几乎跪坐在床边握着孟谌楚的手,但无论他把几次脉,都感觉不到任何脉象。
张韵张大了嘴,一瞬间难以呼吸,这人怎么就说死就死了?!
“不是……不是!这人怎么!怎么就……”张韵嗓子咽住没说下去。
他只是出去一天而已,这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明明他之前是确定孟谌楚脉象平稳才出去的啊!怎么突然就……就这样了呢?!
但饶是你再不信,这人就躺在这里,面无生息,眼睛紧闭,再也不会睁开的样子。
张韵浑身颤抖,呆呆的看着孟谌楚,他是真没想到,这人真把自己给作死了。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然后就听小二在门外欢快道:“公子,你的饭菜来了。”
张韵呆呆看着床上孟谌楚的尸体,没应声,或许是没听见。
门外小二见里面没人应,想着明明自己见着人进房间了的,这人呢?不会是不想付账吧?!
这么想着,小二又略带急切地敲门,叫道:“公子——你的饭——”
话音未落就见“啪”一声巨响,门被人一脚踹开,小二呆呆愣着迎面扑来一脸的灰尘,刚一睁开眼,就见平常爱和他们开点玩笑的张公子面无表情,如同修罗。
小二当即决定滚蛋,麻溜的。
凶走了小二,张韵粗喘着气,不久后脸上又变成了颓唐的神色,面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不敢转过头去看床铺上那个人。
或许只要不转头过去,那人就还是在平稳地睡着,不久就会醒过来,木着张脸,一副讨教的口气和他讨论一个姑娘。
现在这人死了,死得莫名其妙的。
张韵脑中灵光一闪,他还是觉得孟谌楚没死,他猛地转身跑到孟谌楚床边,不顾自己的白衣跪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孟谌楚的手,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这个死人,期望通过盯能盯出孟谌楚只是中毒而已。
盯了半个多时辰,盯得月华初上,床上人非但没看出是中毒之类的,还手脚彻底冰凉。
这是死透了。
这大悲的起落,让张韵忽然生了笑的念头,这人不过就是去找找那个奇怪的法阵究竟是什么,结果却沦落到把自己弄死了的地步,千古以来,张韵这是看的头一遭了。
张韵颓唐坐在地上,远远看着床上那人躺着,一动不动,他鼻头有点酸,眼眶也渐渐发热,但没什么眼泪留下来。
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没用,心中无限懊悔,他不懂医,不懂孟谌楚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这人死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自己身边就这么死掉了。
太突然,他还是无法接受床上人已死的事实,心中情绪匮乏,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不可能。
于是,张韵枯坐在地上看了孟谌楚一晚上,直到天明。
天刚将亮,张韵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护着孟谌楚的尸体去他的故乡,孟谌楚是南戚人,魂归故里,也是算了了孟谌楚回家的一桩夙愿。
张韵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已经麻了的大腿,一瘸一拐的走向孟谌楚。
掀开孟谌楚的被子,张韵将人扶起来,把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抱住孟谌楚的身子就要起身。
忽听楼下一声长长的马嘶声,清脆有力,是匹好马。
但张韵没在意,虽然这个时候来客栈的一定不是普通人,但不管是什么人来了,他都不在乎,他只求能送孟谌楚的遗体回常州去。
张韵本就腿麻,再加上孟谌楚重量不轻,所以没走几步路张韵就满头大汗,待他艰难的挪到门口时,就听到门外有小二渐走渐近的声音。
“客官,那位孟公子就住这一间,我不方便过去,您自己敲门就成了。”
这是小二谄媚的声音。
没人应。
张韵咬了咬牙,刚退两步想着等会儿这人敲门应该怎么办时,门直接就被推开了。
张韵刚想骂,就见进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他立刻住了嘴,当然,住嘴不是因为姑娘好看,而是因为姑娘右眼下有颗红色的泪痣。
长这样的人他没见过但他听过,从一个小和尚嘴里。
“你是……白沐?”
张韵话一问出口就立即反应过来孟谌楚的死有猫腻,立刻把人放下,然后,孟谌楚的“尸体”靠坐在桌边。
白沐只狐疑的看了一眼张韵,没问他是谁,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孟谌楚。
白沐指着孟谌楚不客气对张韵吩咐道:“快把人弄床上去。”
张韵立刻火急火燎把人往床上搬,因为腿酸的原因,半途上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绷住了,否则真在孟谌楚喜欢的姑娘面前丢人。
“孟谌楚还没死对吧?”张韵对焦急检查孟谌楚身体的白沐问道。
“当然没死,你想什么呢?!”
白沐懒得理张韵,低念咒术,往自己眼前打了个响指,瞬间她眼里就只有黑白两色,而张韵头顶则闪烁着一大团美丽的蓝色魂火,中心不时爆出金色的光,而孟谌楚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一个红色的禁制在他的脑门。
张韵听白沐说孟谌楚没死,这下大悲大喜一夜之间的,虽然一头雾水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回眼泪倒是流出来了,就是“哗哗”的止不住。
白沐听到边上传来豪放的啜泣声,不禁讶异地看着张韵:“我不是说他没死吗?你哭什么?”
张韵感动得抹了把泪水,哽咽道:“太感动了……”
白沐:“……”
她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一天前孟谌楚忽然联系她。
当时她正坐在回东澧的马车,温柔的揪着又一次嘴皮子痒的姜秋的屁股,结果忽然,就听耳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白沐当即就打手势让白翎儿和阿凉小声点,然后伸出自己的同心绳,等着那声音再次出现。
那声音再次出现,白沐嘴角立刻就扬起来了,莫名觉得兴奋。
可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但好在白沐聪明,通过孟谌楚只言片语中得知孟谌楚遭自己下的法阵反噬,有可能会离魂,还报了自己的位置。
之后就没了声音。
这就是赤裸裸的向白沐求助啊!
白沐当时没有别的念头,一门心思就是孟谌楚出事了,然后火急火燎出了马车门,直接从白黎手里抢过了白小菜的缰绳,翻身而上,丢下一句“烟城会合”之后,人和马就在一阵风尘仆仆中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