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日，天气晴朗。
白府上众人都在白府门口，等着送白沐和翎儿。
这两人皆穿着件男儿衣衫，翎儿提着剑，个子又比白沐高一点，这么一来就像个贵气温润的公子哥，英气十足，全没了平常的柔软气质。
而白沐就大大不同了，她好整以暇的拿着把白面玉骨的折扇，一脸嫩生生的样子，却活脱脱是个打小娇生惯养又好玩乐新鲜的小公子哥儿。
临出门前，白沐怎么看镜中的自己怎么觉得像个女子，几般捯饬，发现还是自己眼角那颗红色泪痣太过扎眼，于是就找法子遮去了，虽然看着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哥，但好歹是像个男子了，白沐也没敢挑剔那么多。
说起来，其实白沐给自己换一张男子的脸不是难事，可她却并不喜欢给自己施换脸之术。
人一旦换得脸多了，就会忘记自己原来的模样，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话，是她的一位老师说的。
白沐端得一副风流倜傥的小公子模样，笑眼眯眯的同白黎道别。
“师父，别送了，徒儿我去去就回。”
管叔看白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忍不住担心，想起之前白沐离家出走的没钱窘境，不放心地对翎儿道：“翎儿啊，要是沐儿路上闹着要什么，你别怕银钱不够花，你们就到沿路城池州县那些我们自家的铺子那去支，铺子在哪儿，店名叫什么，单子我已经放马车上了，而且我已经提前同他们打过招呼，你们随时去，随时都有人会接待你们。衢州那儿也有的，且都是自己人，也都是可以支使的。”
白沐翻白眼：“管叔，什么叫我闹着要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管叔看都没看白沐，见翎儿点头，同他郑重应道说“知道了”，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这时窦姨又走上前，将一些糕点盒子给翎儿，看了热切盯着食盒的白沐一眼，对翎儿仔细叮嘱道：“可千万收好喽！若是让这丫头逮着空子，准一日就吃完了！你们这一路路长着呢，千万防着点，不然连你的都被吃没咯！”
白沐这回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窦姨，我是喜欢偷吃东西，但什么时候一日吃完了这么多啦？！”
窦姨也没理白沐一副热切的样子看着翎儿，紧紧拉着翎儿的手希望翎儿答应她，就和让翎儿好好照顾自己小心防着白沐这个不轨之徒对她做什么似的。
翎儿看白沐吃瘪的模样，不由得抿嘴笑，对窦姨连连说好。
窦姨放了心，后又想起什么，又紧抓着翎儿的手，又是一通交代，这时管叔也上前几步，在一旁想着一点就交代一点。
翎儿一边应付窦姨一边应付管叔，这两人事无巨细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场面好不热闹。
被嫌弃地白沐只能在一旁默默的唏嘘感叹世态炎凉，“刷——”的一下打开扇子，就打算给自己扇一扇人世悲哀的凉风。
结果扇子一打开就被白黎给抽走了。
白沐眼见着自己连扇子都被抢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差点就要掩面而泣，但白黎下一句话却让她瞬间老老实实了。
白黎一边把玩着这把扇子，一边轻飘飘道：“我瞧着这扇子有点眼熟啊。”
白沐眨眨眼睛，不说话，伸着手想把扇子拿回来，结果爪子一伸出去就被白黎用扇子打了个正着，缩都来不及，白沐只能“嗷”地一声叫，然后委屈巴巴的摸着自己的手。
白黎睨了一眼白沐，知晓白沐又玩委屈这招，又道：“三年前，北临河洛一族族人曾赠了我一把扇子，冰肌玉骨，画皮雕扇，扇柄处刻了字，‘任君’，那可真是把好扇子啊。只是后来被我收在府库，等我再去取时，就发现东西没了，可惜可惜。”
白沐咬着嘴唇，在挨打边缘反复试探：“那个，师父，是不是你记错啦？说不定还在府库里呢？这把就是个小玩意儿，我从珍宝斋花二两银子买来的，不是稀罕物件，你看你看，”白沐上赶着指着扇子的扇柄处，“仔细看这儿还有道缝呢，嘿嘿……”
结果没笑两下就被白黎拿扇子又敲了头：“笨！扯谎也这么敷衍，我是平日罚你少了？这处是接合，定然有缝的。你呀，就是被惯坏了，拿东西连招呼都不打，一藏就是三年之久，你……”
“等等等等！”白沐护着头，“好啦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当时拿了，就……就忘一边了，还是今前几日翎儿提醒我才发现自己还有把扇子的……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
见白沐这样子，白黎又不舍得教训了，把扇子往白沐面前一递，白沐又是一缩。
“好了好了，不打你了。”白黎总是拿白沐没办法的，“你既然拿了，就好好收着，别给我弄丢了，这东西不是普通扇子，你好好收着，若是有什么不测，能保你的命。”
白沐老老实实接过扇子后，转眼就又笑开了，她把扇子护在怀里，甜甜道：“谢谢师父，师父最好。”
然后就看着自己怀里的扇子傻笑，不知道心里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呢。
白黎想起白沐刚换上男儿装时对着铜镜抛媚眼的样子，再结合白沐平常行事作风的尿性，当即就转头叫翎儿。
翎儿行礼，毕恭毕敬叫了声：“大人。”
白黎指着白沐却对翎儿严肃道：“好好看着她，若是她去什么青楼赌坊、瓦子勾栏什么的被我知道了，我定唯你是问。”
翎儿头低得更低：“是，奴婢谨遵大人吩咐，一定会看好小姐的。”
白沐张嘴就想反驳，结果又见白黎警告道：“还不许勾搭姑娘。”
白沐“我我我”了个半天，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赌气地直接上了马车。
翎儿见白沐直接跑了，她也对在场各位行礼，跟着就也上了马车。
白沐特别大声道：“车夫，走！”还探出窗外冲白黎做了个鬼脸，“哼！我就要勾搭姑娘，好多好多个！”
余音绕梁，好在这处是他们白府门庭，除了白府来送的人，没人听见白沐这话，否则她姑娘家的面子里子都要丢尽了。
窦姨闭着眼不敢看，不胜唏嘘：“唉，翎儿也是可怜人啊，跟着沐儿这不着调的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个好人家嫁喽。”
管叔凑上前，道：“其实我也可怜，你看看要不要可怜可怜我？”
窦姨眼睛一翻：“你要我娶你？”
管叔一愣，发觉说错话，急了道：“不不不，我娶你我娶你。”
窦姨高傲一扬下巴：“老娘不嫁。”
管叔立刻就跟蔫打的茄子似的，但没过半晌又重新恢复斗志，跟在窦姨身边啰嗦着娶她那点事儿。
管叔和窦姨两个闹了半辈子了，一个非卿不娶，一个就是不嫁，白黎是充耳不闻惯了的。
他目送着马车行到街角拐了弯没了踪影后，可就是这样他也没收回目光，心里像少了一块，没有着落的在一处什么地方漂着。
马车内，白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懒懒地靠在翎儿身上，哑着嗓子道：“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就困了。”
翎儿低头看见白沐红通通的眼睛，轻轻拍了拍白沐的肩道：“若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一睡，只是若有什么水沾我这衣裳上，那我也要红眼睛了。”
白沐嘴里嘟哝着“不会不会”，可又哑了嗓子了。
翎儿顺着白沐的头发，温柔道：“睡吧，睡醒就到了。”
烟城。
姜秋如白沐猜测，确实带着阿凉去了烟城找孟谌楚了。
他确实骗谁也绝不骗阿凉的。
阿凉走在这街道上，这里她是逛过几次的，她不像白沐路痴，虽然迷糊，记路却是不差，进了这烟城宛如如鱼得水。
“秋秋，之前我们经过这儿我就想看看，可惜是在马车里，又那么多人，我不敢提，可现在我真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阿凉脸上兴奋极了，笑得很开心。
姜秋笑，牵着阿凉的手，护住她别让她被人流带跑，
“我们刚来这里的那段时间，若白日里沐姐姐和孟哥哥有事，那我就能一个人带着你乱跑，那时你还是个兔子，哦对了，我们还去了城主府了呢！”
说到这里，阿凉向自己口袋看去。
口袋里放着犀角香，香正燃着。姜秋从工匠那定制的一个小物件，由两个空心镂空小球两合而成，半根拇指大小，犀角香放在里面燃烧，一来不会卡烟，二来也不会烧着球烫手，三来更是不会积灰。
当初姜秋提出孟谌楚就在烟城，要带阿凉先去烟城打探的时候，梦歌见阻拦未果，就说她要呆在香里不出来，但是要长燃，让姜秋想办法。
因着梦歌确实兑现了对姜秋“让他自由”的承诺，虽然也算取巧，但姜秋重诺，而他的诺言是答应了梦歌一直带着她在身边。不过他不是傻子，因为他的自由是暂时性的，所以带着梦歌也是暂时性的。
姜秋也想到了办法，就是设计了之前提的那种灵巧复合开关的小球，为此阿凉夸了他好几天，他都快飘上天了。
阿凉仰面问姜秋道：“梦歌姐姐不出来，是不是因为这地方让她伤心？”
姜秋想了想，随意道：“不知道，或许是吧，毕竟做过那什么城主的小妾。”
阿凉想起那个李耀宗，不由得嫌弃道：“我不喜欢那个人，他是坏人，他还在这里吗？”
姜秋摸了摸阿凉的脑袋，回想道：“不在了吧，我听白沐说过，好像那城主被革职抄家了，现在任上这个是新城主。”
阿凉疑惑：“革职抄家？那是什么？”
姜秋笑：“就是个惩罚，你不用懂。好啦，别想这些劳神的事，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怎么样？”
阿凉乖巧点头。
有些事若是细说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不过是当初白沐在得了那李耀宗贪污账本之后，给慕昀一卷，自己又留了一卷。后来直接寄给这南戚大王爷一党的臣下州府官员，这一下就直接给李耀宗判了斩头之罪，抄家的抄家，发配的发配，阖家上下，好不凄惨。
这等话，还是不要和阿凉说了，虽然本就是李耀宗罪有应得，可谁知她又要替其中多少无辜人伤心。
姜秋带着阿凉最先去的，就是之前在烟城碰见翎儿的那家客栈，也就是白沐因着几碗牛肉同掌柜相熟的客栈。
他来这不是没缘由。
白沐当时忽然离开队伍时风驰电掣没征兆，后来回来也是快马加鞭一骑风尘，却带回来了一罐卤好了的牛肉干。
当时姜秋爬在那罐子边上啃牛肉的时候就知道，白沐回去之前肯定就在这家客栈。
那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呸呸呸，他不感兴趣……应该是，根据他的猜测，孟谌楚极有可能当时就和白沐在一起。
总而言之，先来这家客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得到孟谌楚什么消息。
姜秋和阿凉的容貌实在出众，一进门就引了不少人回头看，小二见状，立刻就迎上来，问他们要吃什么，打尖还是住店。
姜秋眸子一抬，也就是之前做兔子和猫的时候总被人瞧不起，如今颇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扬声道：“住店。”
说着，直接扔小二手里一锭十两的银子，拉着阿凉就去寻了个位置豪气地坐下，招呼还愣在那儿的小二道：“点菜！”
小二还没见过这么豪气的主儿，忙屁颠屁颠跑上前去给姜秋点单。
阿凉看见有人频频往他们这边看，想起白沐教她的树大招风，拉了拉姜秋的手，小声道：“秋秋，不能吃太多，沐姐姐说了，吃多了招风。”
姜秋被逗乐了，虽然不知道阿凉什么意思，但还是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没事儿，招风了我给你挡着。”
阿凉看着姜秋继续点单，心觉哪里奇怪，可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于是就乖乖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远处有一桌人，推杯换盏之际拿余光瞅着姜秋和阿凉这里，他们彼此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都阴险一笑，喝下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