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跟在白黎身边走了好长一路,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他提一提这事儿,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开始晃手。
于是乎,我们平素高贵疏离的国师大人被动的和一个只及他肩膀高的女子晃荡着手臂,活像一对快乐开心的好姐妹。
白黎好一会儿才觉出怪异来,手上略略用点力,迫使白沐停了下来。
白沐刚才的举动都是无意识的,白黎这么一用力,她却猛然回过神以为白黎叫她,忙歪着头看向白黎。
白黎见白沐转头看着他,以为她准备同自己说什么,也好整以暇的看着白沐。
结果两人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说话。
一时又十分尴尬起来。
白沐眼睛微转,疑惑不解,想开口说话,结果她一开口白黎也同时开口了。
白沐/白黎:“你……”
两人几乎又同时出声,搅得连白黎都是一愣。
这么一出,白沐率先反应过来,笑得开怀,捧着肚子笑得都弯腰了。白黎也笑了,却没白沐这般,他总是很斯文的样子,就连现在,也只是浅淡一个笑容,只是眼睛里的温柔神色,却浓得化不开了。
笑够了,也笑累了。
白沐拉了拉白黎的手,道:“师父我们回去吧。”
白黎笑骂道:“出走一趟还娇气了?这么点路都走不了。”可身体却诚实得很,当即就转过灯笼,拉着白沐回了头。
白沐捏紧了手里的汤婆子,想着再不说进了府上人一多就不太好撒娇卖惨了……
白黎感觉到白沐握着他的小手紧了紧,探究的朝她望了过去,率先问道:“怎么了?”
白沐把心一横:“师父……我……我想去衢州。”
其实他问这问题心里是做好了准备的,白沐这么晚还在等他这件事他就觉得有蹊跷,可他的这个小徒弟又表现得这么乖巧,他想着不论什么答应就答应了,总也不过是什么东家又出了新玩意儿,西家又研发了新菜式,或者她又惹了什么自己懒得解决或者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儿。
可他是真没想到,白沐居然主动和他提去衢州。
白黎脸上的笑意敛去大半:“衢州?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地方来?”
话已经说出口了,白沐也没什么好顾及了,更何况是在白黎面前?
她笑嘻嘻道:“那个,我听管叔说的,你最近被王上支使得团团转,尤其是这衢州的贪官案,啧啧啧,师父,你说这人怎么这么坏呢,啧啧啧……”
白沐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白黎和对世间百态的痛惜不已。
白黎却半分没有感到高兴,这会儿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了。
“你知晓衢州是个什么地方吗?”
白黎语气里带着一丝严厉,白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应该问问管叔衢州这地方如何。
见白沐一脸茫然,白黎这回连眉头都皱了:“一概不知还想往那去?那里是有什么让你变得如此不谨慎了?”
白沐不知怎么答,这下不知怎么就触了白黎逆鳞了,她只能先巴巴着张脸,好接着白黎的话,同时为接下来的假哭做准备。
白黎无奈解释道:“衢州,地处东澧北边的多瘴之地,百姓皆信宗教,就连官员也用的是教中长老,贪官这案子,牵连甚广,但首先第一步就要动其地方宗教根本,你无官无职,还是一介女流,凭什么?再者,这快要入冬了,衢州冬日寒冷潮湿,你这冬日从来足不出户的人,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待着,哪都不要去。去衢州的人选,我另有打算。”
白沐心里翻白眼,脸上嘴一瘪,就抽抽噎噎的委屈起来。
“师父,你不是已经这么久都没人选了吗?我这么一提你就说有人选了,就是不肯让我去呗,说什么大道理……哎呀,我这心里,”白沐夸张猛一抽噎,“痛啊!”
白黎无语,想抽开手来可是已经晚了,白沐抱着他的手臂抱得紧实,就跟长在他手上似的,扯得他的衣袍起了许多褶皱,若不是这是大晚上没人看见,不出半刻就有人传国师大人当街衣衫不整了。
白黎也不知当初捡了白沐来是哪里没教好,或是让她多跟着谁待了去,这丫头得不到想要的就用这一招,撒泼打滚的招数,最是无赖,可偏偏他毫无办法,每次都只能依着白沐了。
这次白黎决定狠狠心。
白黎别过脸去不看白沐,眼不见心不烦。
白沐一边费尽心机的劝着白黎,一边蹦蹦跳跳的让白黎看看自己,那声音之凄苦,简直能让小儿夜啼,女人心惊,男人肉跳。
白黎实在是躲不过了,直接把面前人强行摁住,装着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不许再说了,不许就是不许,求再多也没用。”
白沐动不了,只能在白黎面前摇着自己的脑袋。只见白黎虽然面无表情,凶得很,可却不看白沐一眼,白沐一凑他跟前他就挪开视线。
白沐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嘿嘿,师父你生气也好看。”
终于,白黎还是妥协了。
他叹口气,摸着白沐的头发,无奈道:“你非要去衢州做什么?”
“帮你啊!”白沐笑得一脸真诚,标准的露出了八颗牙齿。
白黎轻点一下白沐鼻尖:“谁信?实话。”
白沐想了想,想着要不要说阿凉会去衢州这事儿,可若是说了又要解释许多,怪麻烦的呢……
她依旧真诚的笑着露出八颗雪白的贝齿:“帮你啊!”
白黎知是白沐不愿说了,也不强求,反正白沐最后都不会瞒着他,从来都是和他说清楚的。
“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
白黎重新牵过白沐的手,两人又开始往回走了。
白沐笑嘻嘻地夸白黎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师父,当乃师父中的典范之类的马屁话。
大红的灯笼在白黎手中稳稳当当,可底下的流苏却被风吹得偏向了一边。
这般场景若仔细深究其实很是诡异,可能听见风声却感受不到风的白沐是知道缘由的,她这师父这一路都替她挡着风呢。
白沐只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得了个这么好的师父,也不知是上辈子救了谁修来了这么大的福分。
“师父啊,其实我都知道,你这番定是想将这案子彻底翻起对不对?可这种宗教事务,不说历代君王都接触甚少,更遑论现在这些怕事的朝中官员了,所以你才会这么久还没定夺个人选出来。这等苦差,又得罪人,除非是清廉正直又不得重用想表现自己的人,哪个肯去?可这些人往往官阶不高,哪个又压得住?所以啊师父,我是最好的人选啦,师父你的聪明计谋,我不才也算学了一二,师父的谨慎从容,我自信更是学了一二,官位这事儿,嘿嘿,带着师父你的令牌再女扮男装说我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师大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白黎笑:“是了,你确实是最好人选,撒泼无赖这方面你白沐是无人能敌,想他拜月教嘴皮子再厉害再能煽动人心,也能被你,我这不知从哪收来的好徒儿搅和黄了。”
白沐眼一耷拉,翻了大大的白眼却半句也不敢反驳,反驳了万一不让她去了怎么办?她可还要白黎的令牌呢,可要好好供着的……
次日大清早,白黎就吩咐管叔准备给白沐带去衢州的行李了。
桩桩件件,让窦姨和管叔一齐打点,这回依着白沐说是轻装出行,不要太引人耳目,怕招人提前暗杀。
趁着白沐兴致盎然的跟在窦娘后面求着届时走之前给她准备些糕点什么的,管叔与白黎站在一旁。
管叔忧心问白黎道:“大人,这……还尚未知会王上,小姐本就一介女流,又打着当今国师旗号,名号太响,怕是王上不肯让呢……”
白黎见白沐趁着窦娘好不容易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由一米的宣纸列的单子,不由轻笑出声。
想起管叔的话来,看似随意道,
“他肯不肯,其实从来都不重要。”
管叔敛去脸上担忧,恭敬应下:“诺。”
不过管家担忧没错,甚至在第二日的金銮大殿上,王上就如管家说的那般明确驳回了白黎的提议。
准确的说,是在群臣的一片哗然声中,驳回了白黎的提议。
“国师啊,孤知道你是治国心切,只是这沐儿,说难听点,一介女流,甚至都无官职,你让她去查衢州官员贪污一案,这……不合适吧?衢州官员贪污这事牵连甚广,兹事体大,再选个旁人吧。”
周围官员也是议论纷杂,私下里在白沐看不见的地方对她指指点点。
是了,白沐今日跟着白黎登了这金銮宝殿。
她就跪在殿中,丝毫不惧地挺直了腰板。她听得清楚这些官员说她什么,什么女子无才不堪重任,什么女子不在闺阁绣花跑到这金銮殿上简直儿戏,更有甚者还说她什么女子不在闺中竟然抛头露面简直不知廉耻。
这些她都听得见,但她都不在乎。
哪怕这群人早都忘了她是怎么随嘴一提解了曾经东澧流民一事,早都忘了她也解决过灾年饥民泛滥一事。
连她不如,不过庸才,她白沐,没那好兴致同庸才计较。
她唯一信的就是白黎,白黎应了她这事,那么不论如何,她都能光明正大的打着这群官员的脸,大摇大摆的以女子之身得个功名。
尽管功名一事,她也不甚在乎。
不过这丑时就被拉起来上朝这事儿,白沐很在乎,她很想打哈欠,可终究还是一憋再憋,一忍再忍了。
白黎不卑不亢看着王上,完全无视周遭嘈杂议论,扬声道:“王上,诸位大臣,不知都可还记得,当年东澧城流民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可就是沐儿献计献策,才解决此事。还有孟州饥年闹得虫荒,也是她出了个好计策一并除去了。想当初先祖立官制度,特意加了条许女子为官,可如今沐儿也并不是为求什么功名,只是想为王上分忧,身为女子,心有大志,只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能为国献一己之力,王上,诸位臣友,下官不知这样,有何不可?”
这么几句,掷地有声,一时所有人都不敢做声了。
白黎说得清楚,白沐有才能,有大志,不过是女儿身,可就连先祖国主都亲自加了女子能为官之法度,就更何况白沐根本就不要功名。
短短几句话,将王上和群臣再次拒绝白黎提议的理由封得严严实实。
这是必须同意了,否则若是朝野之外的那些女子们知道这般事,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动荡和流言蜚语。
王上在朝堂上左右摇摆多了,变脸变得快,没过多久就忽然笑起来了,和蔼得紧,就像个关爱孩子的慈父。
他笑着问白沐道:“小沐儿,你说,你这心中,有什么大志啊?”
白沐眨了眨眼睛,笑道:“王上,沐儿哪有师父说得有那般大志?若是有志,早就要功名了,沐儿只是单纯想给王上您分忧,就只为王上你一个人,这算什么大志呢。”
白沐这波马屁拍得十分真诚,她甜甜笑着的样子还给人一种憨憨的小女孩的姿态来,不论是谁听了这话,不管信不信都是会开心的。
王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被白沐这番话说得龙心大悦,哈哈大笑,当即整个朝堂上的气氛就松快许多了。
王上直接爽快应允道:“好,就遂了你的愿,让你能得个机会好好为孤一个人,哈哈哈……你这丫头,这张小嘴如此讨人喜欢,一点也不像你那不饶人的师父,哈哈哈……”
白黎微笑恭敬道:“臣,多谢王上成全。”
白沐也跟着道:“小女,多谢王上成全,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纷纷都笑,可面上和善笑容背后,都不由得对白沐这一号人起了戒心,默默将白沐划入同白黎一起的小圈圈里,纷纷在心里感叹:“此女厉害啊此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