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瞬间泪如雨下,握紧了白沐的手,所有力气都用来忍住不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沐冲她嫣然一笑,然后率先出轿,随即转身,准备扶着子卿出来。
新娘子是要压轴出场的。
但白沐一出轿辇,就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周遭围观百姓见了花轿中出来了个闭月羞花的美人,都不由得惊叹,以为白沐就是出嫁的公主。新娘子连红盖头都没落,这是十分大胆的,但美人如斯,没有人会说这样的话来乱兴致,欢呼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
白沐嘴角微扬,伸手给子卿,接着,众人看见轿子里又伸出只手,白如凝脂,纤纤玉指,皓腕上戴了只双扣红玉嵌金环。
一时之间,除了吹奏的音乐声,众人欢呼甚至于窃窃私语都停歇了,这下所有人都清楚了,这位才是正主,而且看着这只手就知道,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想来肯定比刚出轿的那个女子好看,这位世子爷真是好艳福啊!
围观众人的焦点再未落在白沐身上,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头顶红盖头,从轿子里出来,凤披霞冠,风华绝代,看不见脸,让这位和亲公主的剑更加神秘和吸引人想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的,白沐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了。
不过白沐无所谓,拉着子卿的手下轿,她还笑着附耳在她身旁悄声道:“看吧,你就应该是好看骄傲的。”
隔着薄薄的红纱,白沐看见子卿露了笑容后,才把子卿的手放在早已等候多时的芸儿手里。
芸儿接过子卿的手,眼睛红红的,但是满面笑容,不论如何,她都会一直陪在子卿左右,至死不渝。
眼见着众人簇拥着子卿,白沐舒了口气,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找机会喝一杯喜酒然后功成身退。
白黎同世子以及南戚的大王子站在世子府门口迎接新娘子,可新娘子都被送到跟前了,他却丝毫没有关注新娘子的意思。
他的目光一丝不落,统统落在白沐身上,白沐出轿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阵恍惚,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小姑娘似乎在那一瞬间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举世无双。
不知为何,白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想抱住白沐,然后把这样的她藏起来,藏在一个从没人知道的地方,再不给人看见。
这念头一出现,白黎就蓦地心中一惊,他想起前几天见过子卿时子卿说的话来。
前几天,子卿以公主的名义,召他进宫,这是子卿第一次对他如此强硬,他知道,他和子卿之间,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白黎对儿女之情不甚了解,但看过许多,所以虽然子卿永远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但他知道子卿喜欢他。
但这份喜欢完全是错的。
所以,白黎在进王宫之前就做好了冷漠到底的准备。
子卿约他,是在栖云轩,她就站在宫门口的梨树下等他。
一身素衣,面无血色,一点不像个即将成为新娘子的人,但依旧是美的,羸弱病态的美。
白黎在十步之外的地方站定,面对着子卿,鞠躬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子卿面上看不出悲喜,道:“老师不必客气,平身吧。”
白黎正身,率先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召微臣,所为何事?”
子卿不答,反而偏头仰面看着身侧的高大梨树,一路摸着梨树树干上的纹路。
秋天,梨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更别提什么花了,只剩黑漆漆的树干,丑得很。
但子卿却出神的看了很久,许久之后才回过头问白黎道:“老师还记不记得我殿里的那棵梨树?”
白黎:“自然,不知殿下是否是睹物思乡了?”
子卿苦笑:“是啊,但不是思乡,是思人。”
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是子卿今生说过最露骨的话了,想来被白黎逼到何处,可白黎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哪怕她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好像若子卿再说下去,就要给他造成困扰了。
子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行压抑着,所以再说话,明显能听出来嗓子是哽着的。
“我第一次见你,就在我殿里的那棵梨树下。”
白黎听到这里,才微皱了眉头,一脸正色道:“殿下,你需要休息了,微臣立刻去叫芸儿来。”
听到这话,子卿瞬间不想再保持自己的礼仪,想像个寻常女子一样宣泄自己的感情,管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子卿哀怨道:“白黎,你仗着我的喜欢,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我恨你。”
白黎不说话,大踏步向子卿走过来。
子卿继续道:“爱上自己的老师确实是天理难容,但你爱上了自己……”
话没说完,子卿就发现自己嗓子不能言了,而白黎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面无表情道:“殿下,微臣送你进去。”
子卿想反抗,但身体不自觉的就跟着白黎走进栖云轩,她除了流着泪苦笑,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
到了栖云轩,待他遣散了众人,子卿才重新口能言,身能动。
她落着泪冷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你没胆子承认你爱上了白沐了?”
白黎紧皱眉头,不再叫子卿“公主”,道:“卿儿,我与你之间的事,同沐儿无关。”
子卿流泪狂笑,活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子,不远处看着的芸儿一阵心疼,想上前来,又插不上手。
笑完又成了哭,眼泪不停地落,子卿幽怨道:“我不信,一点都不,否则你那日怎会让白沐来看我呢?嗯?”
闻言,白黎沉默了,他当初让白沐来见子卿,确实是想断了子卿的念头,但只是想让子卿意识到他身边除了个徒弟一无所有,却没想到会被子卿这么理解。
但此刻解释不对,不解释也不对,于是白黎沉默了。
子卿就这么看着白黎,白黎也面色无波的沉默看着她,而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许久之后,子卿喟然长叹,极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悲痛,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重新变成了那个端庄得体的公主,许久之后才对白黎道:“你走吧,让白沐来一趟吧,我有话想对她说。”
话中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刚才的歇斯底里不过是一场幻梦。
白黎片刻不留的就离开了。
其实有件事子卿不知道。
白黎自忖,在待人待事他向来无情无义,但对子卿,他其实是余了一份温柔。
许是因为对这份喜欢无能为力,总之,当他得到南戚国主病重的消息时,当南戚国向东澧提出和亲时,他当即就向国主提出让子卿去和亲。
他做了几番调查,数位世子中,云峰最出色,面貌俊朗,资质优秀,为人谦和,但不会心无城府,最重要的是,云峰世子喜欢子卿许多年了。
且云峰世子的父亲,也就是东澧的大王子,是目前最有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
当然,云峰世子只是大王子的二儿子,但是,只要子卿嫁给云峰世子,他就能保证子卿能当上南戚尊贵无比的王后,且前路坦荡,绝无敌手。
他是白黎,白黎什么都可以做到,这不是空话。尽管子卿本身不知道,但这是他的承诺,他要给予子卿的,就是一生荣华安稳的未来。
这是他能给子卿唯一的东西。
但子卿的话让他介意了整整一夜,他很少介意什么东西,但那个字就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就好比现在,白沐穿着酷似嫁衣的红装,娉娉婷婷的站在不远处,那根刺又出现了。
爱,怎么可能?不可能吧……
他看着白沐长大,清楚白沐所有的喜好,知道白沐所有的小习性,白沐在他身边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他不可能爱上了白沐,也不能爱白沐,说不定他聪明的小徒弟也知道他当初救她本来就是别有所图,白沐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工具,也,必须是个工具。
就在白黎暗自出神之际,忽然就听见人群一阵骚动,然后就见子卿没站稳,几乎要摔倒了,他没多想,当即伸手扶了子卿一把。
然后子卿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直到一群人拥着重新站稳的子卿进了府内,白黎才回过神来。
白沐蹦跳着跑过来,凑到自己跟前,嫣然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师父你愣着做什么?我们快进去吧,我还想讨杯酒喝呢!”
说着,白沐就顺着人群往里面挤。
可没等白沐挤进去,忽然手被一个温热的巴掌抱住,然后整个人被拉着往后仰去,紧接着,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白沐诧异看着白黎道:“师父你做什么?”转而想到什么,又一脸坏笑道:“哦我知道啦!师父你不会是知道什么后门吧?走走走我们快去,说不定还能占到一个好位置!”
白黎没说话,直接打横抱起白沐,转身就走,而他原来的位置上又多出一个白黎,一身正气的站在那里,等着人们都进去。
白沐自小和白黎亲近惯了,对于白黎抱着自己不甚在意,反而自然的搂着白黎的脖子,晃荡着双腿,看着那个假的白黎,“啧啧”道:“师父你过分了啊,公主大婚你这么敷衍,不合适吧?”
白黎头也不低回答道:“无妨,反正我参加了,但你没有。”
白沐:“……”
或许白沐就在自己怀里的关系,白黎心中的烦躁渐渐平静下来,脚步也慢下来,面色不明地问白沐道:“你怎么穿了一身红衣?”
白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红衣红鞋,嫌弃道:“唉,子卿非让我穿这个,你看看,这红衣红鞋的,像嫁人似的,哪有伴娘这么穿的?唉……可愁得我头发都掉了好几根呢!好在结束了。”
白黎眼瞅着白沐那张红色樱桃似的小嘴一开一合,却不说话。
白沐不在乎,白黎向来话就不多,于是她晃荡着腿,开始说话:“师父你说说你,平时不让我喝酒就算了,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你还不让我喝,你知道我的,我又喝得不多,顶多那么一杯嘛,你怎么忍心让我失望呢?还有啊,你看你……”
白黎听着白沐唠叨,就像无数个往常一样,从未变过,似乎在未来也不会改变,心中安然,露出个笑容。
白黎道:“就你喝酒后的德行,我已经懒得说了。”
白沐撅嘴不服,开始据理力争,长篇大论,侃侃而谈。
街道上的人都去看热闹了,路上没什么人,一个白衣男子抱着一个红衣女子在街道上慢慢悠悠的走着,男子嘴上噙着温柔笑意,而女子则可爱的一直在说话。
这路好像很长,没有尽头。
白黎想起子卿刚才在他耳边的话来。
“白黎,看见白沐一身红衣了吗?你,当真舍得她嫁与旁人?”
这话与他而言,犹如晴天霹雳,是了,白沐注定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莫名的,想到这个人不可能是他,他会觉得心酸。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有时,看着白沐,那样的欢脱快乐,看着同自己一样无情无义,但其实重情重义,矢志不渝。
这样的她,他看了十年。这十年,他常常恍惚,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去,直到时间将尽,他死去,忘记了自己肩上的任务和承诺,而白沐,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和她相爱的人在一起。
成亲生子,安康一生,快乐幸福的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忽然就听白沐问道:“师父,我穿红色好看吗?”
白黎笑:“沐儿穿什么颜色都是极好看的。”
白沐笑得欢,忽而又想到之前陪着她出宫的白翎儿和阿凉,问白黎道:“哦对了,翎儿和阿凉怎么办?”
白黎:“上官狄会照顾她们。”
白沐听了,略微有点不平,惆怅道:“唉,真是便宜他了!”
白黎:“有那位慕家的小将军在,占不到便宜。”
白沐纳闷:“此话怎讲?”
白黎笑得意味不明,顾左右而言他道:“老实待着,别晃腿了,对了,你怎么轻减了这么多?”
本是随口一问,可白沐却心虚地滴溜着眼珠不说话。
白黎:“……说话。”
白沐:“……”
白黎:“那就伸手出来。”
白沐:“……我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