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启呼吸一滞，那人声一响起他的后背瞬间汗如雨下，他本能咽了口口水，在憋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之后机械的转过头去，他一边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莫东的房间门口一边疑惑刚才那个声音是谁。
结果他一转头，本就尴尬的笑容瞬间凝滞了。
这个人他不认识，换种说法来说，他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药王谷的人，任何人。
这个男人生得极好，皮肤太白，唇色太红，倒显出些女像，那双眼睛令人难忘，深邃幽蓝，冰冷寒冽。如果陈思启见过深夜的大海，那他一定会觉得这男人的眼睛生得就如同深夜寒冷彻骨的海一样。
该男子身姿颀长，穿着一身黑红交杂直襟长袍，腰束暗底吉兽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红色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红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
总的来说，这男子给人感觉有些阴沉邪魅，而且不像是人，毕竟他没有见过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陈思启估摸着这个人应该是千画的器灵，但他依旧颤抖着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男子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道：“你心里清楚。”
“你是器灵？”
虽然陈思启没看清，但他十分确定这男子在他那句问话说出口之后冲他翻了个微乎其微的白眼。
男子冷声道：“显而易见。”
陈思启：“……”意思就是他确实是千画器灵。
而且陈思启还得出一个结论：这人话少，且毒。
没等他从千画的器灵出现这件事中回过神来，男子忽然严肃道：“走。”
“走哪去？”陈思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男子注视了他两秒，确定陈思启确实需要他给个理由，遂解释道：“因为你名义上的父亲即将到达这里。”
陈思启眼睛瞬间瞪大：“你说什么？！”
男子却不等陈思启反应，直接伸手过来一把拎住陈思启的衣服，飞身而起，悄无声息之下就到了屋顶上。
陈思启刚想反抗，就听见脚步声从下面院子里传来，低头一看发现是莫如海进来了，他快速走进了自己脚底下的这间屋子，同时还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
陈思启疑惑，这个时候莫如海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睡觉，或者和谷主商讨药人的事，而莫东已经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将死老人，并没有探视的必要，除非是真的有很深的感情，但据他所知就连谷主都有些烦这个什么事都要插手独断专行的老头子了。
“他为什么会来？”陈思启自言自语道。
男子随脚拨开自己脚边的一块瓦片，露出地下房里的光来，见陈思启向他看过来，遂用脚尖点了点瓦片。
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只是抱胸看着陈思启，嫌弃溢于言表，且十分高冷。
与这男子想比，陈思启倒觉得那个沁朱阁的少主还比较和善些，虽然人家总是冷着脸话也十分少，但起码不会像眼前这个器灵一样冷酷又轻蔑，而且还光明正大。
陈思启撇撇嘴，呢喃了句“无礼”，就趴下身子看脚下的那间屋子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只是莫如海坐在莫东的床边，给已经熟睡的莫东把了把脉，然后贴心替莫东掖好被角，默默注视了莫东，这位已经近百岁数的老人之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一派祥和慈孝的场景，而且整个过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
陈思启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他和莫东感情如此好吗？”
“当然不。不过是下面那位还有一些日子能活，这个事实让你的父亲很沮丧。”男子在一旁冷冷地开口。
陈思启皱着眉头，虽然他和这个器灵只见了刚刚过一炷香的时间，但是，他不喜欢这个器灵，十分不喜欢。
许是知道陈思启在想什么，男子轻蔑地看了陈思启一眼，道：“相信我，我也十分不喜欢你。”
陈思启：“……”
根据这个器灵的意思，此刻不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不能轻举妄动，于是陈思启就带着重新由男子变回的千画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暂时休息。
次日清晨，在男子的悄声示意下，陈思启遣走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
面对重新又由千画变成的男子，陈思启好奇道：“你叫什么？不会还是千画吧。”
男子正环抱着胸四处看着这个种了许多花草的小院，嫌弃地不停“啧啧”，忽然听见陈思启问话，傲然在院子正中一站，道：“尔等平庸凡人尚且不配知道本尊名字，随你叫吧。”
陈思启：“……”
见陈思启没说话，男子也没多理，面色复杂的看着这处小院，开启了吐槽模式。
“作为人类，虽然卑微低贱如蝼蚁，但你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就好比你这个院子里的花草，种得种类太多太杂，这本没什么，但也太随意了，种花草，是各个季节的都应该种一点，你得了空可要好好改一改，再看看这处檐角，充分提现了你的品味，简直是，嗯……一无是处，对，就是这个词……”
从某种方面来说，男子啰嗦的这一点和白沐简直是如出一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器。
不过陈思启倒是不知道白沐啰嗦，否则肯定会影响白沐在他心中的仙女形象。
眼见着男子从院内花草就要嫌弃到房间桌上的桌布花样了，陈思启慌忙阻止道：“那我日后叫你千兄，如何？”
陈思启发誓，他又看见千画翻了个微妙的白眼。
千画觉得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土了，但他觉得还是应该给自尊心强的人类一些面子，遂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随你，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
陈思启完全想象不出来白沐是如何能收服这么棘手的一件灵器的，太讨厌了。
然而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千画淡淡的瞥他一眼，冷冷道：“我也不是用来讨喜的。”
陈思启惊讶道：“你能读心？”
千画：“其实不能，但人类本身比较无知，有些心思很好读。”
陈思启：“……”
他很想把千画还回去是怎么回事……
千画颇为鄙夷的看了院中的石凳子一眼，指挥陈思启道：“把凳子擦擦，我站累了。”
百般无奈之下，陈思启真去院后的洗衣房拿了块抹布来将千画指定的那张石凳擦干净了。
这对“莫小言”来说是不可能有辱尊严的事，但对陈思启来说，却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画很欣赏陈思启这种识时务的态度，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啊陈思启活做得好凳子擦得干净，他大发慈悲道：“人类，不知道以你的那个小脑袋能不能猜出我华丽出场的意义。”
陈思启挠了挠头，他还真没猜出来。
千画有些表情滞然的看着陈思启，目光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千画惆怅的望了望远方，叹了口气，然后调整了下表情，冷冷道：“那现在你知道我出现是有重要目的了吧。”
陈思启小鸡啄米般点点头，不知为什么，明明他已经三十岁的人了，碰见这些年轻人却总觉得低他们一头。
千画忽而想听听笑话，好整以暇对陈思启道：“或许，你可以猜猜看。”
陈思启想了想，委实想不出，诚实道：“不知道。”
千画的恶趣味没得到满足，皱眉嫌弃道：“无趣。”
又被嫌弃了，陈思启蔫着脑袋尝试猜一猜道：“难道，你是受白姑娘所托，所以才现身的？”
谁知这话说出口，千画眸子一凝，沉声道：“我出现的事，你最好不要告诉白沐，否则我不会让你有命享受你现在的身份给你带来的一切。”
“为什么？”陈思启脱口而出。
千画嘴角一咧，露出一个邪魅妖冶的笑容，笑容里透着十足的危险，道：“你也可以再猜猜。”
陈思启认怂地摇摇头，威胁的意味显而易见。
识时务的陈思启让千画没那么讨厌他了，表情重新变得正常。他轻轻一抖袖子，露出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来，然后用手轻撑住自己的头，如墨的发丝斜斜飘散下来，白皙手指在其中若隐若现，无比俊美，自成一画。
千画道：“我出现，是要同你做交易的。”
陈思启不解：“什么交易？”
“我家小沐儿和你说了我的底细，我存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甚至，比胡氏得到我之后没皮没脸趁我没意识将我当成他们祖传宝物的时间，还要早。所以，我见过呼啸的风，见过初春的雨，见过在无尽变化中又从未变过的山川河流。”
“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莫家本家的纯灵血脉，我能助你得到。”
原本陈思启还听得迷迷糊糊，如今这一句他终于是听懂了，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真……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当然就可以。要知道，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千画尽情享受陈思启崇拜的目光。
崇拜了会儿，陈思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刚开始你说这是交易，那你，想要什么？”
千画挑了挑眉头，嘴角扬起，笑道：“你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愚蠢。”
千画的手指轻轻敲打在石头桌上，悠然道：“我要的也不多，只是要根草而已。”
“草？”陈思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千画说的不是普通的草。
千画收回敲着桌子的手指，笑道：“我只要，归灵草。”
“什么？！”陈思启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了，全世界能找得到的归灵草只有一棵，此刻就在谷主莫帮鑫的药房里。
且不说这归灵草世间独此一棵，甚至可以算的上莫家传了好几百年的传家宝，更不说这棵归灵草或许有上千年的历史这本身已经世间少有，单就是让他将草从药房里取出都是不可能的。
不知诸位看客是否有印象，之前白沐曾由真正的莫小言领着在与归灵草打了个照面，那草已经孕育出了药灵，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成精，所以若非归灵草自愿，陈思启根本无法带走它。
思及此，陈思启面如死灰，反复道：“不可能的……这根本无法做到！根本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呢……”
千画见陈思启一副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笑，最开始没被满足的恶趣味终于得到满足，遂微扬嘴角道：“想什么呢？我不是要整棵归灵草，我只是想要两块根茎，另外，若是有可能的话，再帮我寻一些修复气血两虚的灵草。”
“只是要两根块茎？”陈思启面色依旧很不好，不确定的又问千画一遍。
千画挑了挑眉头：“是的。我实在想问，你身怀医术怎么不先治一治你的耳朵？”
陈思启没有在意千画话里的讽刺，终于是放心道：“行，块茎而已，我定给你弄来。”
千画在暗处又翻了个白眼，道：“蠢货，还有治疗气血两虚的药材。”
“对对对。”陈思启傻笑。
与千画达成共识后，陈思启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将如何得到莫家本家才会有的纯灵血脉。
陈思启面露惶恐道：“这样不就是杀人吗？”
千画无所谓的闭目养神，全交给陈思启自己思考。对他而言，杀人并没有什么，只是世上少了个会聒噪的人而已，而且据他跟在白沐身边所知，那个莫东死有余辜。
陈思启对莫东还是有几分惧怕，不由得摇摆不定，万分纠结，不知应不应该听千画的。
半晌后，他迟疑问千画道：“除了这个，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千画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陈思启，而那蔚蓝色的眼睛里却空无一物，他冷冷道：“没有，不过你不肯，我不会强求，区区归灵草而已，本尊照样能自己拿到。”
末了，千画冷哼一声，道：“废物！”
一听这两字陈思启忽然就怒了，之前不论千画多轻蔑他都不在意，而如今他却愤怒大声道：“谁说不肯？！不就是取他的血给我吗？！我应了！”
千画心中暗笑，愚蠢的人类心中情绪真是容易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