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就在昨日的这个时间，陈思启已经得到了莫东的纯灵血脉和他研究一生的所有成果，而被换了陈思启的血的莫东，却因为失去血脉的力量，生命在迅速消亡。
深切感觉到自己焕然一新的陈思启也依照千画的要求，准备好了归灵草的块茎和补充气血两虚的灵药。
荣耀一生大权在握的莫东老太爷，变成了个瞪着双污浊的眼睛看着床顶流着口水的痛苦老人。
但奇怪的是，陈思启以为他会因为自己如此做而愧疚，但是他除了有些唏嘘莫东的处境之外，没有任何负罪感，相反，他甚至还有一丝快意。
莫东的晚景如此凄惨，然而，这就是他为人本就不仁，否则也不会让陈思启有机会对一个生了病又子孙成群的老人下手。
莫东这一辈子，作得恶太多，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乎他了，甚至来例行探视的谷主莫帮鑫都没发现他的父亲的异样。
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不是陈思启此刻思虑的。
此时此刻，陈思启同莫小约一起安静的在会春楼候着，他此刻心里有很多不明白的事，这些事离白沐到来的时间越近，他就越想知道答案。
其中根源的，就是千画，一切都是因为千画的器灵，那个长得像女子但却远远比女子好看的男人。
千画就在他的袖口里，此刻这支笔已经一片冰冷，就像是世间最普通简陋的那一支一样。
但十个对时前，这支笔的器灵还在夸夸其谈自己的优秀，同时威胁陈思启不允许将他出现的事情告诉白沐。
这本身就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了，他为什么不允许白沐知道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他厌恶白沐，但他却要求陈思启将这些世间绝无仅有的灵药都以陈思启自己的名义送给白沐，若说他喜欢白沐这个主人，但从千画说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厌恶所有人类，原话也很自大欠揍。
“人类，你是第一个见过本尊面貌的人，你应该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毕竟本尊从未在人类面前现身过，因为你们卑劣的本性让本尊十分厌恶。”
一会儿自称是“我”，一会儿自称是“本尊”。
陈思启有理由怀疑他是个冒牌货，他觉得白沐很有可能被骗了，但是这个器灵又确实十分厉害。
比如，陈思启还没向归灵草开口，它就已经知道自己来的目的并且甩过来了两块它的块茎还有几片叶子，而且口气有点不对，像是知道他是假的莫小言了。
陈思启觉得很有可能是千画从中作梗，毕竟归灵草一直以来都是个无理蛮横的主，这件事所有进过谷主药房的人都知道，连曾在门口除过一次草的王大爷都知道。
再比如，以血换血是一个十分耗费灵力且凶险万分的禁术，然而整个过程在千画的主导下似乎十分简单，陈思启甚至都没感觉到什么痛苦，就忽然浑身一轻，得了新的血液重获新生。
然而问及千画，他也只是傲然道：“本尊历来就对禁术十分有研究。”
于是乎，面对如此厉害又身份不明的灵器，陈思启不知应不应该提醒白沐一下。
如此纠结半天，陈思启心中依旧乱成一团没有结果，紧接着，白沐就到了。
同上次一样，依旧带着王硕以及一干随从，士气逼人，但这回白沐没再穿那件红色的望仙裙。
这次，她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又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
此刻的白沐端庄极了，让陈思启都不敢又旖旎心思。
白沐刚一上楼，尊坐着的男人就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冲白沐拱手道：“姑娘，请坐。”
白沐看着对方只有三人，但出声让自己坐的这位实在身份尊贵，于是谦让笑道：“不敢不敢，没想到药王谷谷主竟然亲自前来，奴家来晚本就怠慢，哪里敢先坐？还是谷主您先坐吧。”
谷主莫帮鑫面带微笑，坦然坐下，他刚刚也不过是客套，而听莫小约和“莫小言”说，对面叫“小凉”的女子应该只是个婢女，若不是他们药王谷的命脉正握在这女人手上，她哪里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
心里虽愤懑，但作为六十多岁见过许多大场面的老人，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表现出一丁点在自己的脸上，他脸上依旧是和善笑容，他问白沐道：“小凉姑娘，我与你们阁主也算有些私交，不知阁主，近来可好？”
白沐一边在心中腹诽莫帮鑫果然是人精这就开始试探了，一边温和无害笑着道：“一切都好，真是有劳谷主挂念了。”
莫帮鑫摆摆手道：“哪里话？哦，对了，不知少阁主如何了？”
白沐道：“少主也很好。”
她暗中紧了紧手指，莫帮鑫和他后面那两个尤其是右边那个傻大个完全不一样，果然是人精，不太好对付了……
莫帮鑫又问道：“姑娘，听我这两个孙子说，不久之前阁主他竟然在南戚，真的吗？”
白沐点头，笑道：“前些天是在南戚，但依照主上飘忽不定的性子，此刻奴家也不知道他在何处了。”
莫帮鑫意味不明的笑着点头，然后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边喝茶边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白沐在莫帮鑫不知道的地方敛了笑容，如此下去情形不妙，不能让莫帮鑫牵着鼻子走，现下正好是个时机。
她的目光淡淡的和抬起头的陈思启目光交汇，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白沐暗暗冲王硕做了个手势，然后笑着对莫帮鑫道：“奴家跟在少主身边许多年，深知如此寒暄并没有实际意义，不如我们就进入正题如何？”
说着，王硕就命人将一个黑色漆盒呈了上来，摆在白沐手边，恭敬道：“姑娘，《医典》在这里了。”
声音不大，也不小，全场都听得到。
话一出，陈思启和莫小约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漆盒不放。
而莫帮鑫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他的目光一下都没落在漆盒上，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沐，道：“孩子，你还是太心急了。”
白沐莞尔一笑：“奴家不明白，请前辈指点。”
莫帮鑫目光从白沐的脸上淡然略过放在她身边的王硕以及身后众人上，笑道：“既然你如此心急不按章法，那我问你，你如何证明，你和你的伙伴们是沁朱阁中人？嗯？”
白沐闻言，微微扯起嘴角，笑道：“那谷主想要怎样的证明呢？”
莫帮鑫把球踢回给白沐，道：“给我看看，说不定你们精心准备的，就是我要的证明。”说完，莫帮鑫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白沐微眯了眼，这话是个陷阱，如果她刻意去证明，也算是精心准备的，如果她不证明，那莫帮鑫有理由怀疑他们的身份，届时若不合作反而极力报复可就糟糕了。
白沐略微沉思半刻，皱着眉头一副被冒犯的样子，道：“谷主所言是何意？”
莫帮鑫顿了一下，“哈哈”大笑，道：“玩笑，玩笑话！哈哈哈……如今年轻人真是禁不起玩笑了。”
白沐赌气道：“既然谷主如此不放心，”她拍了拍手，“来人啊。”
白沐身后十几人包括王硕异口同声道：“是！”然后“刷”的撸起袖子，不约而同的露出手臂上一模一样的纹身。
中有瑞兽，外围祥云，左爪弯曲似勾，右云拉长类戟。
这是沁朱阁人才会纹的图腾。
莫帮鑫眸子一深，目光这些人的手臂上一一划过，半晌，才笑着道：“孩子，你无需如此过激，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白沐冲王硕摆摆手，不高兴地挑眉，霸气道：“收了。”
十多号人“刷”的一下又把袖子以放，然后笔直地把手放下。
白沐脸上没了刚才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因为怀疑而失去了同莫帮鑫周旋的耐性，道：“谷主您意下究竟如何，就请给个准话。这事若不是主上念在您的面子，您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白沐忽然变了态度，不再和莫帮鑫打太极，这一转变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没到无力周旋的地步。
莫帮鑫指了指漆盒，笑着明知故问道：“这是何物？”
白沐一点不给莫帮鑫面子，没好气道：“谷主明知故问，我也懒得回答。”连“奴家”这类的谦称都省略了。
莫小约听不下去了，怒道：“闭嘴！不过小小婢女竟敢如此和我药王谷谷主说话？！我告诉你，连你们阁主都要对我二爷万分敬重，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莫帮鑫抬手阻止莫小约，佯装怒道：“闭嘴，无理！”
莫小约悻悻然闭了嘴，但依旧怒火喷张的看着白沐。
莫帮鑫向白沐道歉道：“姑娘孙儿无理，怠慢了。”
白沐挑眉，心道，老狐狸，估计你这孙儿说的就是你想说的吧，否则得等他说完了才阻止，也太假了些……
但这就是她要的。
白沐自然地摆摆手，算是勉强接受了药王谷谷主亲口道歉，淡淡瞥了莫小约一眼，傲然道：“无妨，见惯了他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白沐这幅样子，莫帮鑫脸上是笑，心里也不免有了怒气。
而陈思启却惊讶，白沐这样子，和千画的那个器灵高傲的样子一模一样。
“今日我来，只是想问问你们药王谷，是否和我们沁朱阁交易。一句话的事情，今日我累了，不想再多耽误。”
白沐撂话了，一丝退路不给莫帮鑫，也不给他再次转移话题的机会。
莫帮鑫也知道这一点，他低眉沉思，迟迟没有表态，谈判似乎陷入了僵局。
见久未得结果，白沐觉得要催他一催了，她直接打开手边的漆盒，露出里面的物件来——一本纸页枯黄却保存完好的书，和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流光溢彩的珠子。
白沐道：“《九州大同医典》在此，老谷主的那些不能见人的记忆也在这里，谷主您完全可以看看检验真假。要知道，交易，我们是真心的。”
莫帮鑫依旧看都不看那个漆盒以及里面的东西，他紧盯着白沐，沉声道：“当然，我相信沁朱阁向来做生意的名声，只是姑娘，”莫帮鑫一顿，“你凭什么做主？你的少主在我药王谷大肆闹了一番，不仅拐走了我的小孙女还将我药王谷传承了几代人的成果都断送了，现如今，竟然还逼着我们就此停手，呵！你们凭什么？！”
这对莫家绝对是奇耻大辱，所以莫帮鑫绝不答应！除非他死，从楼上跳下去，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白沐却不惧莫帮鑫怒火，反而笑道：“嫌少？”
白沐的笑让莫帮鑫觉得讽刺，怒道：“这根本不是少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沁朱阁竟然派一个婢子来谈判，是看不起我药王谷莫氏吗？！”
白沐觉得可笑，莫帮鑫竟还觉得莫氏受了委屈了，她冷冷道：“且不说别的，你引以为傲的药王谷莫氏自莫大牛做谷主时，前前后后残害了多少条人命？这些人命的牺牲，不过就是为了满足你们想要长生的愿望，他们被强行灌下药水，然后因为反噬缩短寿命，本就短暂的一生也是在漆黑的牢笼里度过。您口口声声说什么几代人的成就，可除了杀人无数之外我没看见有任何成就，而如此听起来就令人感到惊悚的事情，在药王谷却确确实实的发生着，谷主您看了这么许多年，难道还看不够吗？所谓高尚的为了世人长生的目的，不过是为你们的可怕找借口而已，尊敬的谷主大人，所有这些，你应该不需要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婢子多说了。”
言罢，白沐凌厉的目光淡淡扫了莫帮鑫一眼，然后等待着莫帮鑫的回复。
不知为何，莫帮鑫却不敢直视白沐的眼睛，他此刻说不出一句话了。他绝不会承认，他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气场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