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帮鑫脸上早没一开始的淡定自若了，白沐说的这些，他心里都一清二楚，甚至除了莫东，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只是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就是因为其本身就是众人约定俗成的。
所有人默认了这件事的存在，甚至感到木然，仿佛这是无比正常的事，尤其是身边所有人都这么做时，如果你不做，那你就是异类，异类是既不被认同，也不能存在的。
但此刻，这件事露了光，就像在暗处生长的植物忽然见到了太阳，这事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莫帮鑫心中深知这一点，但此刻沁朱阁愿意为此买单，作为药王谷谷主，他必然是要考虑到利益层面的，能争取到越多越好，沁朱阁既然能随随便便拿出《九州大同医典》这样的绝世珍宝，那肯定还有其他更为珍贵的宝物。
如此一想，他微微调整了呼吸，平视白沐，脸上看不出情绪，只道：“确实，姑娘所言，这事，不太光彩，我药王谷确实肯改邪归正，只是，”莫帮鑫换上悲痛的表情，道：“少阁主打伤我药王谷上上下下几百号药农侍卫，这还不算我莫家本家的人，这账，应该怎么算呢？”
白沐看着莫帮鑫这副精打细算的样子，暗暗磨着后槽牙，哪来的几百号药农侍卫？！孟谌楚的剑连剑鞘都没出，而且肯定没有莫家本家人受伤，人都躲着藏着让无辜药农先上呢！而且孟谌楚中毒差点死了这事他怎么不说？！老狐狸！
莫帮鑫这就是以为她不在场，所以才如此信口开河，偏生这话她还不能反驳，否则就暴露了自己当时在场，太容易节外生枝了。
白沐微微阂眼思索片刻，抬眼直视莫帮鑫，道：“既然谷主如此说，那不知谷主想要什么？”
莫帮鑫没说话，可一边的王硕却急了，他脸色难看出声提醒白沐道：“姑娘……”
白沐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倒是想看看，谷主究竟有多大胃口。”话虽是对王硕说的，但白沐却浅笑吟吟的看着莫帮鑫。
莫帮鑫自然懂白沐的意思，笑着打太极道：“呵呵……姑娘说笑，我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大的胃口啊……哈哈哈哈……”
白沐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莫帮鑫思索片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没立刻说出来，而是笑得奇怪，问白沐道：“姑娘，你做得了主吗？”
白沐“嘶”了一声，这话应该怎么答呢？她现在设定是个婢女，虽然她没说，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一个婢女如何做主呢？
然而就在她思索之际，就听王硕道：“那是自然，我们少主的主，可都是姑娘做的。”
好样的！白沐默默给王硕一个大拇指。
这话很聪明，依旧没表明身份，但明眼人，不，耳聪之人都能听出来这其中表示白沐身份没那么简单，再加上她身后奴仆众多且唯她是瞻，这样就有说服力了。
果不其然，莫帮鑫信了，他沉默片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姑娘一看也是极其聪慧之人，看来，少阁主有福气了。”
白沐了然，莫帮鑫这是猜测她是孟谌楚的妹妹了。这人一开始还觉得她是个身份低贱的婢子，现如今就说她是聪慧的人，看来不只是女人，男人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然而莫帮鑫心中：原来这女子身份不简单，要么是沁朱阁少阁主的妻子，要么也是少阁主未过门的妻子……
白沐不再和莫帮鑫客套，道：“有什么想要的，谷主，您请说吧。”
莫帮鑫眼睛在白沐脸上徘徊，好半天才道：“也别无他求，我想替药王谷莫氏，向少阁主讨一个承诺。”
此话一出，白沐忍不住，讽刺地笑了，她反问莫帮鑫，道：“承诺？谷主可真是……贪婪。”
承诺应下了，就必须遵守。这是所有氏族势力的基本原则，而且越是强大的家族或势力，就越是看中信用和承诺。
一个承诺，可以为他们莫氏做许多事情，除了将沁朱阁拱手相让之外，沁朱阁的所有资源等于有一次向莫家免费开放的机会，而作为一个情报机构，这无异于将情报尽数送入莫氏手中。
莫帮鑫这个老头子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白沐不是傻子。她之前让莫帮鑫说说看，就是想看看他能有多贪，她也绝不可能再答应莫帮鑫什么，只是会给些银子给莫氏让他好好安置那些被孟谌楚多多少少打伤了的药农。
然而，在莫帮鑫话一出口这一刻，她忽然就改变主意了。
人做了恶事，最可恨的不是这份恶，而是说着会改却绝不改正。
莫帮鑫刚要说话，白沐直接把面前盒子麻利一收，反手丢给王硕，起身双手一拍桌面，面无表情看着莫帮鑫却对王硕道：“谈不拢了，我们走。”
言罢，她霸气的回身，头也不回的就打算带人下楼而去。
莫帮鑫没想到白沐说话做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虽然他很想留住白沐，但他仍旧坐着不动，因为若是他动了，这会让他谷主的脸上颜面尽失，所以他也只能故作淡定。
而陈思启作为小辈，立刻有眼力见的追上去，推开白沐身后众人拉住白沐道：“姑娘等等，凡事都是好商量，对吧，爷爷？”
这算是给了莫帮鑫一个台阶，于是莫帮鑫顺着台阶道：“自然，只是没想到姑娘竟然如此性急。”言罢，幽幽的目光透过人群，勉强看得见白沐的脸，只是表情并不分明。
白沐心思压根没在莫帮鑫身上，她看着陈思启，眸色深了深，从陈思启那里抽回自己的手，道：“小少主，你还是做好你的份内事吧，规矩些，否则，我会生气。”
言罢，王硕上前一步，在魁梧的身形下衬得陈思启有点瘦弱不堪。
陈思启笑道：“在下的事早已完成，姑娘有闲心担心在下的事情，不如好好再和爷爷谈谈吧，生意，没什么谈不拢的，就好比这会春楼掌柜的，开餐馆这么这年，总能遇见几个刁蛮客人，对吧？”
白沐也笑：“公子意思是，我是刁蛮客人了？”
陈思启笑着拱手，道：“这可不敢。”
白沐对上陈思启的目光，笑了，转身冲身后人摆摆手，人一下就散开至两边，白沐的目光直直的和莫帮鑫探究的目光对上，一时间，竟搞得莫帮鑫有些被发现的不知所措来。
白沐没有走过去，她站在原地，扬声对莫帮鑫道：“谷主大人，谈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只是，我还要提醒你几句，当朝宰使刘德大人，已经带着亲兵来了渠镇，据消息，估计已经到了，至于宰使大人为什么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边远渠镇，我想目的不言自明，所以，谷主您这个交易是做还是不做，现在，是我们沁朱阁，给你们药王谷最后的机会。”
不光是莫帮鑫和莫小约，就连陈思启听了都脸色一变，朝廷派命官带着亲兵来了，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而刚才若是白沐真的走了，那尚且被蒙在鼓里的莫家，将会因为没来得及清理掉那些药人的痕迹而坐实草菅人命的罪名，那莫家这次，怕真是躲不过了……
白沐在这三人愣怔的时候，又发话了，对王硕道：“王硕，数十个数。”
莫帮鑫、莫小约和陈思启都惊讶的抬头看着白沐，这是十个数就能思考好的问题吗？
可王硕确确实实听话的开始数起数来：“一——二——三……”
莫帮鑫急切说道：“若我答应，你能摆平刘宰使吗？”
“自然。”
“六——七……”
“你能用什么作证明？”
“八——九……”
“……你爱信不信。”
“这……”
“十——”
白沐眉头一挑，道：“我们走。”
“慢着！！我应了！！”莫帮鑫出口拦下白沐。
白沐停下下楼的脚步，回头莞尔一笑，对莫帮鑫伸出一只手。
莫帮鑫重重的叹口气，向在白沐身边的陈思启，道：“给她，给她！”言语之中显出无尽沧桑，他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挫败过，而且竟然还是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上，这都怪莫东，他的父亲！
莫帮鑫对莫东的不满此刻到了极点。
白沐好整以暇地把白白嫩嫩的小手伸到陈思启面前，笑着看他，得逞坏笑的样子十分可爱，陈思启强忍着心中想跟着笑的念头，故作悲伤的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白沐一把拿过来，打开一看，满意的笑了，圆圆的杏眼弯成了一道缝。
她把信封交给王硕，然后从王硕手里接过漆盒，交到陈思启手里，笑着对莫帮鑫道：“多谢啦！”
莫帮鑫不吭声，他希望白沐这个瘟神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
而白沐这回终于顺了他的心意，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下了楼。
到了楼下，掌柜的殷勤的送客，道：“客官您慢走，有空常来啊！”然后就自做自事的算着手头账目，
他也只是客套几句，可没想到的是，贵客听了，默默地又倒回来了。
“客……客官？还有什么事？”掌柜说话有点不利索了，别不是得罪了这位客官了，她身后那么一大堆人呢，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他的客栈给砸喽。
白沐人畜无害地笑道：“别紧张，我问你，有没有人给了你什么东西？”
掌柜见白沐笑得如此好看，感觉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白沐说的，还真有，他沉思片刻，从柜台下面取出个锦盒，对白沐道：“客官，确实有，那位说了要对上口令才能给。”
掌柜的这么说，白沐心中忍不住吐槽，东西这都摆出来了，就算她口令不对也可以直接让人生抢啊，这掌柜的什么脑子……
但为了给掌柜一点面子，白沐看了眼二楼，没什么动静，遂对掌柜道：“说，什么口令？”
“小住京华，言笑晏晏。（小言）”
白沐略一沉思，就猜到了，无语想到，哪有人用自己名字做藏头诗的……但她还是配合道：“思悠悠，启悠悠。（思启）”
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大，把盒子往白沐面前一推，佩服道：“好文采，姑娘真是好文采啊！”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夸她有文采，白沐笑得开心，却故作谦虚，学着孟谌楚的样子粗着嗓子道：“诶，谬赞谬赞啦！哈哈哈……”
一直到街上，白沐心情都很好，满心都浸泡在掌柜的夸赞之中。
而一边的王硕却看不下去了。
和白沐相处的这些天，王硕发现白沐虽是个主子，却没半点架子，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对他颐气指使，道私底下却待他们这群人很好，自己大手大脚的花钱也不会苛着他们这群兄弟，而且白沐这小主子不仅样貌好看，也聪明又很有能力，一点不像平常那些扭扭捏捏无所用处的官家小姐。
如此种种，他也就真把白沐当主子了，如今见白沐迈着外八傻乐的模样实在不像一个女孩子家，虽然他和一众兄弟都不介意，但作为女孩家还是应该矜持的。
他好心悄悄在白沐耳边提醒道：“小姐，你那句原句是‘思悠悠，恨悠悠’，您真不是不是有文化，腿，咱还是别抖了，姑娘家的，委实……”
白沐幽怨的目光让王硕立刻闭了嘴。
白沐接着抖着腿走路，甚至更加嚣张。
虽然给人感觉一点不丑还有点可爱，但王硕还是决定要“死谏”。
“小姐，你这实在难看了些……”
白沐翻着白眼住了腿，质问王硕道：“我没文化？！那是谁一个一个的在你们手上画的沁朱阁图腾？”
“您。”王硕硬撑着不笑，这就开始翻旧账了。
白沐下巴一扬，道：“那又是谁，力挽狂澜收拾了那老头？”
“您。”王硕脸上笑要绷不住了。
白沐下巴扬得更高：“那是谁，一下就懂了那个‘莫小言’的暗语？”
“还是您。”王硕不厚道的笑了，“思悠悠，启悠悠”的有文化梗是绕不过去了。
白沐挑眉：“那不就得了。”
她继续迈着外八得意洋洋，领着一群颇有战斗力的随从招摇过市。
别说，这种街头流氓的感觉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