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开心的……”
说是这么说,可孟谌楚还是不自觉的上扬了嘴角,跟着白沐蹲下看着摆满画的地摊。
“怎么?你看得懂?”
就孟谌楚来看,这些画不论是画工、技艺还是手法,都属是上上品,但他有些怀疑对琴棋书三样都一窍不通的白沐能对画有什么很深的造诣。
白沐很不满:“那当然,我优秀着呢!”
摊主是个人类,但印堂发黑,面显魔障,一看就知道是修灵失败即将成魔的征兆。
修灵之中不乏这样的人,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动摇心性,于是就会根基不稳堕入魔道,为魔比修灵则更简单,也更凶险。为魔,心中会渐生心魔,人会逐渐丧失心智最后体爆而死。
眼前的这个摊主就是这么一个修灵失败的修魔人。
不过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的歧视,大家都是来做交易,没有谁比谁高贵。
摊主一见白沐和孟谌楚赌气,想是小两口吵嘴,瞅着是个商机,于是立刻就“嘿嘿嘿”的笑着凑上前,指着自己摊上一副画就开始推销。
“这位客观,你看看我这画,无论是手工技法还是染料纸张,那可都是上上等啊!您慧眼识珠,想来一定是看得出吧?”
摊主笑得没了眼睛,露出一口黄黑的牙齿。
白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瞧了瞧摊主说的那画,表情严肃的重重点头。
孟谌楚也仔细看了眼那副美人卧榻喂鱼图,就他来看,却没有那样精妙。虽然确实是颜色鲜艳,构图明亮,线条流畅,画得美人栩栩如生,一颦一笑,皆有风韵,可就是因为美人画得太好,其他地方就显得没那么严谨起来,尤其是美人喂的那尾红鱼,着实是草率,简直可以说是寥寥几笔勾勒完成的。
虽是上等之作,可孟谌楚却觉得还是有瑕疵。
孟谌楚再一伸手感受,纸张光滑无比,不是一般的纸张,像是绸缎。染料有一股血腥味道,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血作画的。
总而言之,这幅画,孟谌楚不甚喜欢。
可白沐却抱着画对着周遭灯火看了许久。
“阿弥,这画……”
“等等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
白沐声音听上去很认真。
摊主见可能有戏,立即就发挥着自己十八般武艺推销这幅画。
“这位客官,您看看这画啊,纸张,那是豹纹白虎皮做的,染料,底子则是那白虎的眼泪,那只白虎成精有些年头,于是这幅画灵力充沛,识得画中美人楚楚动人,听说,这画中美人还能出来呢!”
“真的假的?!”
“那当然是真的啦!那我还能骗您嘛客官?我们这可是诚信买卖,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那你让这姑娘走出来试试?”
“嗯……这个这个……姑娘要走出来啊,还需要有缘人,我也不是那有缘人哪,不然我也不会将这等宝物拿出来卖掉,您说是不是?”
“你这不是开玩笑嘛,”白沐冷着脸放下那画,“你不是有缘人,我就是有缘人?!我既然也不是有缘人,那我卖这么幅玩意儿作甚?瞅瞅着画工,只顾着画人,还有这色,这纸,恕我直言,一看就知道不是那豹纹白虎,高兴时候落的泪,活着时候扒的皮。灵力早都被消耗尽了,谁知道这姑娘出不出得来?”
白沐这好一通批,将这画批得一文不值,摊主都冒了冷汗了。
一旁的孟谌楚却没觉得白沐厉害。
刚才白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她对这画的了解,什么不是高兴时候落的泪,什么不是活着时候扒的皮,听着就骇人得紧,可白沐却这样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听着,有点凉薄。
白沐自是没注意到孟谌楚的沉默的,她一心一意都在那幅画上了。
摊主面对白沐这样懂行的客户,一时竟被堵得一句都话都说不出来。
想当初他就是初看这画漂亮,又见这画看着好似有些灵力,于是听了那卖画的以为这里头真能出来一女人,结果,本以为混多了这种地方再也不会被骗的他这回却被骗了。然而规矩就是买了就不能反悔,所以他就将这画挂出,指着有人能将这画给买走。
然而画上的灵力消散得越来越快,渐渐显出这就是一幅普通的画来,一连多日,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对这画感兴趣的冤大头,他本来想着就趁这个机会将这画转手出去,也不至于赔得太惨,结果却被白沐这么一通批。
看来这画,是又卖不出去了。
摊主做生意的,此刻虽然这幅卖不出,自然也不会气馁,转头又拿起了一幅画,给白沐看。
“那幅吧,我是真没办法,其实吧客官,您看看这幅,这幅也很是不错的,您瞧瞧,这落的印可是非比寻常!这……”
“行了行了,”白沐不耐烦的摆手,“我再去别处看看吧。”
言罢,就拉着孟谌楚的手走了。
留下卖画的摊主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离开那个摊位,白沐几次三番说话都没得到孟谌楚回应,不由得奇怪回头看向孟谌楚。
然后她就看见,孟谌楚微低着头,周遭灯笼里橙色的火焰照得他的表情晦明不清。
“怎么了?”白沐停下脚步,直不楞登停在孟谌楚正面前。
孟谌楚微愣,随即又安慰的笑开:“没事没事,你还要去哪里,我们……”
“有事就说,不说的话,”白沐眉毛一横,牵着孟谌楚的手一把甩开,“那我就不跟你好了!”
“好好好,我说……”孟谌楚斟酌着开口,“阿弥,你是不是对画很有研究?什么‘开心时候的眼泪’你都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孟谌楚尽量表现得没有怪白沐残忍的意思,可白沐完全听出来了。
却没生气,只无奈翻了个白眼。
“像你这样的圣母心道士是不是都见不得杀生,取皮,剜心之类的事啊?听都听不得?”
“阿弥……”
“我没生气。我现在就同你说清楚,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皮什么底色,只是根据那摊主的话猜的,现在你心里好过了吧?我从来就不是这么残忍的人好、不、好?!”
白沐无语得转身就走,孟谌楚怎么总是觉得她凉薄呢?好吧就算她处理人情是有点凉薄,可也不至于残忍吧?!这人,真是!
任由孟谌楚怎么同她道歉,白沐也不肯理他了,一路就走走停停看小摊,宁愿和老板七嘴八舌的理论也不愿回头看孟谌楚一眼。
弄得孟谌楚再也不敢随意猜测白沐,跟在后头不住的要去拉白沐的手,就算被甩开了,也坚持去拉。
久而久之,白沐终于在一个卖云朵的老头前让孟谌楚牵上了。
老头在叫卖。
“好甜好甜的云朵,什么口味都有,一朵只需一片金叶子。一片金叶子,云朵带回家喽——”
白沐看着蓬松松的粉红色云朵流了口水。
孟谌楚牵着肉嘟嘟柔软的小手松了口气。
“楚楚,我好喜欢……”白沐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老头见白沐这样,笑得脸都歪了,赶紧用竹签子戳进一朵云朵里,然后递到白沐面前。
白沐一把接过,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立刻喜滋滋的味道就传遍了心口,像心上刚刚下了一场草莓味的雨一样。
“啊~楚楚~好好吃~”
白沐的嘴笑成了两个“U”字。
白沐好不容易笑,孟谌楚当然高兴,立刻掏出钱袋子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老头,老头喜滋滋的接了,问孟谌楚要不要也拿一只。
一朵就是一片金叶子。
孟谌楚摇了摇头,没要。
他没白沐土豪,他可吃不起。
买到这么个稀奇玩意儿,白沐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路舔一口,笑一笑,再无心去顾及其他摊位卖什么东西,只一味跟着孟谌楚往前走。
“楚楚,你吃一吃,真的好好吃~”
白沐说话的声音都变成甜的了,单是听着都让人心里酥得慌。
孟谌楚咽了咽口水,看了眼四周。
人们都在说话做交易,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白沐再一次舔了一口,笑弯了眼睛,凑孟谌楚面前舔了舔嘴角说:“真的太好吃了楚楚~你尝一尝,好不好?你尝一尝?”
孟谌楚看着白沐粉红的小舌头瞬间又消失,喑哑着嗓子道:“好,我尝尝。”
说着,他就将白沐拉到了昏暗的角落一边。
一刻钟后,孟谌楚再牵着白沐从角落里出来。
白沐捂着略微红肿的小嘴一副愣愣的表情,而孟谌楚则满脸餍足。
他摸了摸白沐的小脑袋瓜:“没错,甜极了。”
白沐略带气愤的舔了口云朵。
因为白沐一心都扑在那朵云上,再加上出来的时间很长了,于是孟谌楚就准备带白沐回程了。
结果经过之前卖画的那个摊子前的时候,白沐又停了下来,好整以暇看着摊主。
摊主这也是头一回见说“去别的地方看看”的客官还会真会再回来的,乐得都合不拢嘴,着急忙慌的取出自己摊上货真价实的几样宝贝吆喝着要给白沐鉴赏鉴赏。
结果画都还没捧到白沐面前,就见白沐边舔着朵比她脸还大几倍的云朵,边悠悠然地开口了。
“算了,我相公就喜欢那幅美人图,那图还在不在?”
摊主一听自己的话即将就可以卖出去了,那叫一个高兴,急忙就把画给拿出来,还给白沐叫了个比市面上都要低的价钱。
见着数钱数得格外乐呵的摊主,以及给钱给得格外心疼的孟谌楚,白沐开心得将画抱在怀里,然后快乐的舔了口云朵。
直到出了市场,孟谌楚才好奇的问白沐如此执着这幅画的原因。
“你为什么非要买这幅画?不是你自己将它批得一文不值了吗?”
白沐没立刻答,只将手中云朵递给孟谌楚,然后席地而坐,将画端端正正摆在自己面前草地上。
孟谌楚刚纳闷,就见白沐直接一把扯破了那幅花了几十片金叶子买来的画。
“喂你这是做什么?!”
孟谌楚完全不懂白沐这是怎么个路数。
结果就见白沐撕开画,竟露出里外两层来。
“这……”孟谌楚没话可说,立马趴下同白沐一起看着那幅画。
白沐这才开始解释。
“这幅画,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画,最重要的是画中女子手边放着的书,你仔细看看,这里,”白沐指着画的一处,“这本书书名是不是依稀可见?《洪荒志》,是不是就是你同我说的那篇?”
孟谌楚仔细去看,竟然真是,一时惊愕于白沐的洞察力。
“我之前与那摊主说的种种,不过是套路,我看他那么急于出手,应当还不知道其中玄妙,于是我就先诈他,再冷他,最后再回来买,他自然会以最低的价钱好将这画出手。”
白沐得意一笑:“我厉害不?”
孟谌楚小心揭开画纸后头,露出一张张紧紧贴在画纸后头的薄薄纸张,看过《洪荒志》残卷的孟谌楚,十分确定这就是《洪荒志》其中卷落。
“这纸张这样薄,你是如何知道的?”孟谌楚惊喜的问白沐,越发觉得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宝藏。
白沐腼腆一笑:“对着光,能看着影子。”
“……”
白沐还没笑多久,忽然就见孟谌楚背后一缕青烟燃起,胡青凭空出现。
“胡青?你来做什么?”
孟谌楚应声转头看去,还不忘收起手头的画。
胡青见状,笑道:“看样子,今日你找到了有意思的玩意儿。”
白沐高兴得一扬下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家有人找你。”
说着,胡青取出一道黄符,是传声符。
白沐和孟谌楚相视一眼,正纳闷,传声符就出声了。
“死丫头别在外头谈情说爱了,赶紧给我回来,府上出大事了!主上出事了!”
白沐更是二丈摸不着头脑,师父不是一直以来都闭关在书房没出来吗?怎么忽然就出事了呢?
而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她知道的白府,趁着白沐不在犹豫再三终于壮着胆子打开了书房门的姜秋,此刻正孤身面对着白黎。
书房大门紧闭,外头的人进不来,姜秋也出不去。
他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捅开门的木棍,喘息着面对眼前这个他远远无法战胜的对手。
“呵,原来,你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