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儿见到张韵,温婉一笑,张韵见她第一眼就问她“不知阁下芳名”,这是早知道她是女子了的,所以没必要刻意掩饰。
张韵对翎儿也回报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去忙吧。”
翎儿点头,身影从窗户处消失了。
他们这两间房的西窗户和北窗户恰恰相对,若是推开了窗,还能如同隔了张桌子一般随口交流交流呢。
张韵回头对孟谌楚揶揄道:“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孟谌楚微呷了口茶:“她自己填的房间,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能说什么?”
张韵耸肩:“无妨,我见你嘴上功夫见长,我可吵不过你。窥天镜这事儿就够我愁的了,没那闲功夫想你这点私事儿。”
自从孟谌楚和张韵来了衢州,不仅是半分没得到窥天镜的消息,而且几乎可以算是一筹莫展。
这里近来来了很多灵修派的弟子,都在找这窥天镜的下落,虽然他们秦云派向来是与世无争,不在乎窥天镜最终回落入那个门派手中,可若要保证这等宝物最后一定不会为歹人所用,自然还是先收回自家门派更为稳妥,就算不行,保护好窥天镜,就算只知晓它最后下落,这也是好的。
可他们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本来可以查查州志,可哪里只有他们有这个想法?那么多弟子门派的人都上门来要,州府衙门见了不仅心里头慌以为要出什么大事,而且嫌着混乱更不肯给他们看。
以致于目前只有昆仑派和茅山派得看了县志,可他们藏着掖着消息半点不肯透露。如此这般,他们要想获得消息,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啊。
张韵见孟谌楚不说话,不满道:“你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诶我真是……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同门师兄弟?你好歹说点你现在内心怎么合计的,让我心里也有点数,这么闷声不吭,我真的很累诶……”
孟谌楚抬眼看了看张韵,放下茶盏,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张韵睁大了眼睛盯着孟谌楚的嘴,就指着他说什么给他个方向呢。
结果就听孟谌楚淡淡道:“没有数。”
没、有、数?!
张韵眼前一黑眼睛一闭就差点晕过去,这是报复,是他揭穿孟谌楚面目之后来自于孟谌楚最恶毒的报复!
等他准备好狠狠谴责孟谌楚这种行为再睁开眼时,眼前哪还有孟谌楚的踪影。
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孟谌楚直接抛下他出门去了。
张韵白眼都快翻到屋顶上去了,孟谌楚这是用他的背影向他表示他孟谌楚不仅不想理他,而且连看都不想看他了吧!!!
而隔壁,翎儿正在房间整理东西。白沐见翎儿一个人忙,于是也很好心意的转悠来转悠去想帮忙,可奈何手脚太笨,不是弄乱了衣裳就是弄撒了文案纸张,被翎儿嫌得不得了,给白沐了银票后就丝毫不留情面地将白沐给赶出了房间。
白沐面对着紧锁的房门,沉重的叹了口气。
谁知这时,孟谌楚就从边上房间出来,门打开时还能听得见里面张韵的怒吼,吵得慌,可等孟谌楚一关门,声音就立刻小了许多,感觉周遭立刻就清静下来了。
白沐冲孟谌楚“嘿嘿”一笑,指了指他房间,小声道:“他挺烦,是吧?”
孟谌楚看了眼自己房间,重重点了头。
白沐笑得更开心,回头拍了拍自己房门,冲着里面翎儿叫道:“我去外面逛逛看看,饭点回来!”
话音刚落,门就“刷”的打开,翎儿从开出条缝里探出头,刚想问白沐一个人逛什么,结果就看见白沐身后的孟谌楚,心中了然,二话不说又关上了门。
被关门碰了一鼻子灰的白沐,面对重新锁住的门,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对孟谌楚说了句豪气冲冲地“走”之后,“咚咚咚”地就下了楼了。
走在大街上,白沐依旧还是不爽,满大街的琳琅商品,左挑挑,右选选,非得罪了不少摊主才将将出了气。
孟谌楚劳心劳力再一次拉着白沐远离小摊位后,一下没看住,白沐就自己拐进了一家金银首饰店,孟谌楚紧跟其后,生怕老板一个不高兴就将人直接从店面里扔出来。
白沐一边随意捡着老板摆在她面前的首饰,一边对孟谌楚愁苦道:“你说,我真那么笨吗?”
说着,她看了自己手上拿的花钿一眼,嫌弃地对老板道:“就这么个成色也敢开店?笑死个人。”
老板一听白沐这话就火了,赌着口气又拿出了一些花钿,这批颜色更新更亮,纹饰也更加精细。
可白沐还是摇摇头,蔑笑道:“就这?这纹饰都是后贴的,又不是精工雕琢,这等材质,我看看,虽然鱼鳞和金箔都用了,可还是以鱼鳞为主,这枚钿颜色也不够正色明艳,这等货色,也拿了本公子面前来?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
老板一听,半句话说不出,白沐说的确是事实。可周围人都被白沐那言语给围拢过来看了,这回是一定要争口气了。
老板扬声道:“公子竟是懂物件的人,恕我怠慢了,只是我这店里最好,却不是这花钿,是支点翠簪,价值连城,只是是传家之宝,并不想现世,只是公子如今如此相逼,我就决定取出来给诸位一观。”
众人皆叹,点翠簪,这可是稀世宝贝,话说“绿云高髻,点翠匀红”,哪怕是在这衢州,就算是在东澧王城,若一个女人拥有了一只点翠簪,那都是顶华贵的头面,极大的面子了。
刚开始老板就是看白沐面上看着年纪轻轻没什么见识的娇惯少爷样子,就想着好好宰这冤大头一笔,结果却没想到这人是懂行的。
他这是和白沐杠上了,直接去了内房,过了会儿,双手捧着一个黑沉沉的匣子出来。
老板自己也有些激动,想来这簪子平日都是供着的,连看一眼都不舍得看,今日是让白沐逼得气血上涌了才拿出来的。
老板道:“小公子,若是你看中了我这簪子,我先说好,我可不卖啊!呵呵呵……”
周围人也跟着笑,开玩笑,点翠簪可是能随随便便卖的物件吗?真就是传家宝了!
白沐甩开孟谌楚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冲老板点头一笑,道:“放心,自然不买。”
于是,老板就珍之又重打开了匣子,众人都凑过来伸头来看。
只见其中端端正正躺了一支花饰是宝蓝色的簪子,那颜色,翠色欲滴,闪闪发光,绮丽夺目,周围人都发出一阵惊叹来,纷纷感叹这真是宝贝。
独独白沐一言不发,凑近了看着这点翠簪子许久,再抬起头是眼里都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老板心中莫名的慌起来,刚想问白沐什么意思,结果就听白沐说他家这东西确实是好物件,是她小看了。
老板脸上笑着谦虚,可这心里却不住狐疑,不知白沐是否真心,等他将这簪子收起来从内房出来时,这两人又不见了,怪得很。
白沐同孟谌楚出了门,孟谌楚刚想同白沐好好说道说道她这砸人场子的做法十分不可取时,却被白沐拉着手拽进了一处小巷子里,蹲在一堆空箩筐后面,隐隐观望着什么。
白沐这个视角,其实是斜对着刚才那家首饰店的门面的。她紧紧盯着那家店,注意着来往进出的人。
孟谌楚没出声问,他低头看着白沐牵着他的那只手,白白的小小的软软的,似乎他反手就能包住。而他们彼此之间也靠得很近,他能听见白沐因为刚才跑轻微的喘息,闻得到她身上的海棠花的香味。
孟谌楚眼神微敛,脸也慢慢红了。鬼迷心窍的,他慢慢转过手,然后趁着白沐不注意,变被动为主动,握住了白沐的手,他心跳如雷,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逾矩的事,心中除了羞耻感,竟然还有一种滔天的喜悦。
孟谌楚悄悄看白沐,好在她只是紧紧盯着那家店,并没有说什么,他微微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握着白沐的手渐渐紧了。
但其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沐的眼神却略微有些漂移,虽然她面朝着那家店面,可她心思全然都不在那里。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她那只被孟谌楚握着的手,像触电一样的酥麻,那阵感觉一路传到了她的心上,以致于她心上有个什么地方也被触动了,痒痒的。
她从来聪明,就算对情爱愚钝,可如今面对孟谌楚的举动给她带来的触动,她也知道自己对孟谌楚的心思,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算不知道情事,可翎儿给她读了那么多话本子,她能猜出来,自己如今对孟谌楚,想必就是喜欢了。
她不知道孟谌楚对她什么心思,左不过应该就是保护她,彼此已经对对方的身份明了,可都不肯说出口,戳穿那层膜。
白沐不知道孟谌楚是为什么,反正她是因为害怕,她和孟谌楚朋友称惯了,她怕如果和孟谌楚兄妹相认,彼此之间什么东西就变了,而她也对处理这种新的亲昵关系手足无措。
随着她慢慢了解世事,她越来越无法接受一段新的亲密关系,所以她身边这么多年就那么多人,白黎,翎儿,管叔还有窦姨,上官狄不算,他就是个千方百计想橇人墙角的。
本来姜秋、阿凉和孟谌楚,她当初接受得就过于草率,自从和他们扯上关系,白沐就感觉自己的生活变得波澜起伏,她的出走之旅,情节复杂,转折多变,都能媲美东澧王城春相馆的说书先生说的话本子了。
现如今本就是兄妹,她还对孟谌楚起了这样的旖旎心思,真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了。
但她又不能抽回手,若是伤了孟谌楚那颗保护妹妹的心思,她还挺内疚的,只能这么耗着。
不过白沐可从不会坐以待毙的。
“你怎么不问我在等什么啊?”白沐状似正常的转移话题。
白沐忽然出声吓孟谌楚一跳,握着白沐的手一紧,但却没有松开,他本就做了亏心事,而白沐一说话他做贼心虚,脸更红了,略微支吾:“啊……你……在等什么?”
白沐心中叹口气,唉,都是做哥哥的尊严啊!她继续装不知道,一边全神贯注看着那家店面人来往,一边悄声道:“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进店之前,有个商人模样的人进去了,脖子上还套了件挺大的胡巾的,有印象没?”
孟谌楚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他记得那个人在首饰店门口转了转才进去,至于别的,他光顾着跟白沐了,没注意。
“你认得他吗?还是说,那人对你很重要?”
“认得也不认得,重要就更谈不上,对我重要的人没几个。”
因为这句话,孟谌楚目光微顿,停在白沐的后脑勺上。
白沐不知,只继续道:“只是那人很奇怪,他在门口转了两圈才进去,我见着他一身北临人的打扮,只奇怪北临现在同我们东澧打仗,他们这般打扮就不怕同人生意谈崩?结果我一进去,就听见他同老板说话,可他开口口音却明显是西酆的,你不觉得蹊跷?”
孟谌楚沉声:“怎么,你觉得这其间有什么关系?”
白沐撇了撇嘴角:“只是觉得蹊跷啦。只不过。师父教导我,平常不要轻易阴谋论,但也不能放过一些很容易忽略的蛛丝马迹。所以,且看着吧。”
目前西酆一直对东澧虎视眈眈,北临又对东澧宣战,个中关系,十分微妙,而此时这么个人的出现,让白沐也不得不敏感起来,更何况,若是这人真有问题,那情况可就当真不妙了。
孟谌楚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她你不会是故意刺激老板拿出那支点翠簪的吧?”
白沐却坏笑出声:“这倒不是,观察那人之余,单纯欺负老板顺气而已,嘿嘿……”
“好了别笑了!”孟谌楚急忙拍了下白沐,“人出来了。”
原来就在白沐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的时候,那个北临商人打扮的西酆人从店里出来了。
白沐慌然回头,就见那人左右四顾,行色匆匆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全然没发现与箩筐混成一体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