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的松木窗杦,因为使用时间太长,以至于颜色色显得比新装的要暗沉许多,而且自上而下泛着丝丝流光,忽然,光线被一只干枯布满棕色斑纹的手挡住,这只手同木窗在颜色上没什么区别了,它由它的主人驱使着紧紧抓着窗杦,许久没有送开。
手的主人说话了,声音之大,其间怒气之盛,吓坏了窗外用着清丽嗓子高歌的鸟儿,“扑簌簌——”飞了一片。
“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些药人的逃处,究竟是在拖延什么?!怎么还没将那群反抗的愚蠢药人带回来?!”
莫帮鑫不说话,只是沉默的低头站着,承受着莫东的坏脾气。莫东自药人逃走后脾气愈发急躁易怒,不仅将陈思启“杀了”,同时还百般逼着莫帮鑫将那群药人找回来。事情刚刚发生不过一日,昨日刚从莫小舟处问出药人落脚地是渠镇附近的城隍庙,紧接着就连夜派人出谷找人。如今,派出去的人尚且还未回谷,莫东就大发雷霆骂着他们无能。
其实,莫帮鑫一开始确实觉得孟谌楚等人放走了所有药人实在过分,但到了今日,心中却还浮现起些许欣慰来。他们,或许能过几天人的日子吧。莫帮鑫想起自己当初年轻气盛时,是非常抗拒用药人炼药试药的,后来在莫东几经“调教”下,变得麻木,甚至也有些以为这一切是正常的,所以,他的儿子莫如海也被“调教”得失了同情。然而他的小孙子莫小言,时至今日,依旧对那些药人充满同情和怜悯,明面里待他们温柔,暗地里竟然还给他们带了话本子。这些事情,莫帮鑫嘴上说着胡闹,却也没阻拦,因着心里尚存的那点愧疚。但也只是一点,譬如现在,莫东紧逼着莫帮鑫将他们捉回来他也不得不从。
莫东见自己儿子沉默,张了张嘴还想骂什么,却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无理取闹,只是他一想到自己毁了自己父亲的所有基业就十分痛心,再加上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莫东歇下了自己吐着熊熊怒火的嘴,指甲在窗杦留下浅浅几道白色的印子,许久之后,终是松了手放过了无辜的窗户,回过身,突然一改之前的火爆脾气,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对莫帮鑫说道:“帮鑫,我已经老了,有很多事情我已经考虑不到了。你身为谷主,做的所有决定和所有行为都影响了整个莫家,你凡事定要思虑得周全完善,定要顾全大局,不要感情用事。你我都已经活了许多年,理应该一切都以莫家整个家族的利益为重,以整个药王谷的利益为重。”
莫帮鑫不懂为什么莫东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只能迟疑地点头,好在在长辈面前,点头总不会错的。
“所以,鑫儿,”莫东继续说道,郑重的样子让莫帮鑫心下莫名一悸,直觉告诉他莫东接下来说出的是自己不可违抗的命令,“你一定要看好小言,这几日我已经交代了莫小约好生跟着了,所以,你的任务是莫小舟。我思来想去,那个妖女终究还是留不得,杀了她吧,如若留着,日后一定会拖累小言的,就像你妹妹桑梓、如海的妹妹如烟,这是上苍对我最恶毒的诅咒……”
莫帮鑫沉默良久,看着莫东失去些许光彩却满是悲愤和无可奈何的眼睛,思虑再三,想到此前种种,终是颔首道:“是。”
江元良家中。
陈思启朦胧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身处荒郊野地,而是平躺着,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上是温暖的被子。只是自己周遭一切不是很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光遮去了,陈思启偏头,果然自己是在床上,床幔帐子被人放了下来,遮住了光。简单朴素的床幔帐子自然的垂在陈思启的手边,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触到,他也这么做了。陈思启身上没什么力气,所以掀开帐子的速度很慢。渐渐的,有点点的光从帐子被撩开的空隙中跑进来,很美好的感觉。陈思启恍惚间想起自己是被人救了,他的记忆里出现一个懒洋洋撑着自己的头坐在桌边的少女,看不清长相,只模糊间看到她右眼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艳丽非常,那位少女薄唇微启,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也看不清是不是对他说话。陈思启很想听清楚,所以很努力去回想,直到帐子完全掀开,大把的阳光铺在他的身上,他才短暂的回过神来,这一回神,那个记忆里有着红色泪痣的少女,正坐在桌边,同他记忆中的一样,懒洋洋的撑着头,面带笑意的看着他。
陈思启费力坐起,哑着嗓子问少女道:“你是谁?”
少女脸上笑意加深却没回答陈思启的问题,只笑着问道:“你怎么样?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少女的俏丽微笑和温柔的嘘寒问暖使陈思启心中一阵受宠若惊,刚想说什么道谢的话,结果少女换了个撑头的姿势,又接着说道:“不适的话,就暂且忍着吧,我也没办法。”
陈思启看着白沐面貌好似单纯善良,但为何说话竟如此噎人呢?
白沐见陈思启一脸尴尬,脸上笑意更甚,总算醒过来了,守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个活人能找点乐子了。白沐对于陈思启的安然苏醒万分欣慰,也不算负了对莫小言的承诺。原本为了让莫小言放心赶紧离开,白沐答应了莫小言会好好看着陈思启,所以生生守了陈思启半个晚上直至刚才。之所以是半个晚上,是因为陈思启因为缺水引起了再度发烧,前半个晚上都被莫小言用来给陈思启退烧了。缺水这事,白沐可不承认赖她,陈思启大可以自己喊出来,只要他喊出来,她就一定会给他口水喝的(莫小言:呵呵呵……)。
陈思启虽受了伤,脑子也糊涂得很,但他认出自己此时正身处江元良家,江元良家已经被封,那么自己在这里醒过来,想来眼前女子的身份也很简单了,就是那群放走药人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如此一来,救下陈思启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不是为了救而救,而是为了活而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