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人一走，会春楼的二楼瞬间就从拥挤变得空旷，孤零零一张四方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桌上一只黑猫则旁若无人的吃着桌上那盘油炸小黄鱼。
单独面对白沐，陈思启感到有点拘谨。
原因很简单，白沐对他有再生之恩，而他在白沐面前，不再是前途无限的莫家小少主，只是无足轻重的陈思启，已经死了的人。
于是，没来由的自卑。
白沐见陈思启几次张口却没说话，遂帮他一把，直接道：“你已经是得人尊敬的莫家少主了，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沐直截了当问出来，陈思启更加不好意思开口，拿起桌上的茶拘谨的喝了好几口，就是不说话。
“额……”白沐自己也觉得自己问的口气有点不太好，遂重新措辞，“十分礼貌”道：“有事，就说，再憋着，我可就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陈思启急了，终于开口拦住了白沐。
“小凉姑娘，我……我确实是有事。”陈思启感到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暗暗地搓了搓手。
白沐坐好，道：“说吧。”
陈思启暗暗觑着白沐的脸色，见她面色缓和，遂鼓足勇气，斟酌用词道：“小凉姑娘，我……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见一见小言少爷。”
白沐挑眉，奇怪道：“为什么？”
陈思启紧张，有点结巴地解释道：“因为……额……毕竟我现在顶着……顶着小言少爷的身份，我……我有许多东西想……”
“好了，我懂了。”陈思启话说到一半白沐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更好扮演莫小言，她捧起一杯水准备随时润喉，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想和莫小言将身份换回来。”
陈思启听白沐语气以为白沐，急忙解释：“小凉姑娘，我……你听我说，你知道，我在莫家待了十年，可这十年我却什么都没学到，我……我虽然变成了小言少爷，但我……我不是他，我希望能见见小言少爷，我想……想先见见他，你知道我现在在莫家如履薄冰，我需要他，我……”
陈思启说得越来越混乱，到最后，说不下去了，只能咬着唇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以及那只丝毫不为他情绪所动的黑猫。
小黄鱼已经吃光了，姜秋正在吃盐酥花生，舌头一卷一颗，咬得嘎嘣脆。
白沐呷了口茶，看着陈思启无措混乱的样子，她已经知道陈思启的意思了。
得到了自己从前不曾得到的，这些东西与他的过去遭遇相比太过美好，于是就再也承受不了失去，百般想着去抓牢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白沐不给陈思启任何退路，语气冷漠，道：“就算你想见也见不到了，我估摸着，莫小言已经和他的好妹妹离开渠镇了。”
陈思启听了一脸难以置信，慌乱道：“怎么……怎么会这样？！那我……我应该怎么办？我死定了……”
陈思启黯然顿首的样子，白沐略微有点内疚。
若放在以前她根本就不会这样，她所说都是事实，只是不是陈思启需要的，但事实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需要而改变，那些用作安慰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给人增添一些无谓的希望。
但现在白沐略微有一点点内疚了，她隐隐觉出自己的冷漠来，如果孟谌楚在的话，或许就会说她冷漠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想的。
孟谌楚说的很少，想得很多，白沐知道，他心里有个小本本，什么人什么样，有数得很。
白沐微微又呷了口茶，清咳一声，看着陈思启哑着嗓子道：“当初我就和你说过，后果自负，对不对？”
其实白沐这话说的没带多少感情，但因为嗓子哑着，所以听起来似乎有点替他哀伤的味道。
陈思启也顺其自然的误会了，更觉得自己委实不应该再麻烦白沐，羞愧的低头，道：“对。”
白沐接着道：“莫小言的记忆连着他的魂，你清楚的，我帮不了也不可能帮你，所以往后与莫家人相处，你只能靠运气。”
陈思启垂头丧气，应道：“我知道。”
“而且，”白沐又道：“纯灵血脉这东西，更是无法伪造，你也知道的。”
“是……”陈思启都想逃离这家客栈，消失在白沐面前，这样还能留些尊严。
白沐觉得陈思启的样子很好笑，于是就轻笑出声，眼睛里都是散落的阳光。
在陈思启再坐不住要逃离之际，白沐又说话了，这回掷地有声。
“但医术，我可以帮你。”
陈思启惊讶抬头道：“真的？！”
白沐笑着：“当然，我从不轻易许诺别人。”
看着陈思启表情从绝望到充满希望，白沐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是一种快乐，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无条件的给予带给她的满足，原来不考虑任何条件单纯的给予可以让人如此愉快，所以，这就是那些人心怀天下的缘由吗？
可是，为什么总不见孟谌楚笑呢？
白沐想着想着又苦恼起来，她暗自为孟谌楚可惜，多好一孩子，成面瘫了，以后尽量少欺负他一点吧。
诶……好像没有以后了……
白沐心情忽然又惆怅起来，连陈思启接连几句问话都没听见，兀自望着窗外的荻草枯荷，皱着眉头。
吃得欢的姜秋看不过眼了，莫名出神是毛病，但和他没关系，但陈思启越过他一句接着一句叫白沐他就忍不了了，这还让他怎么欢快的吃东西啊？！
姜秋一出手，就只有没有，他冲着白沐的脸又是一爪子，白沐受惊浑身震了一下，结果定睛一看，姜秋爪子还抬着，耷拉着眼皮懒懒地看着她。
白沐那个火起，再不顾及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把捞起姜秋就反复蹂躏，姜秋的毛不长也不蓬松，于是白沐就用力揉搓，势必要将姜秋所有的毛揉得竖起来，边揉边道：“你皮是吧？就你皮？！闹闹闹！本姑娘的脸是你打的吗？！长这么大居然被只猫打脸！！你是等着我扔你呢是吧？！……”
姜秋忍辱负重一声不吭，懒懒地目光扫过陈思启，意思是：看见了没，都是为了你，你要记得猫爷的大恩大德。
陈思启当然没看懂，反而对姜秋淡淡的一瞥有点怵，怕他这样一直看下去，遂笑着劝白沐道：“小凉姑娘不必如此动火，一只猫而已，不必计较。”
白沐正在气头上，对陈思启怒目而视：“关你什么事？！”
陈思启：“……”
待白沐好好发泄一番之后，她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鬓发，抬头看见陈思启，疑惑道：“你怎么还在？”
陈思启：“我……额……小凉姑娘，你说能帮我把医术提高，不知，怎么做？”
白沐想起来了，自己还没和陈思启说应该怎么做，遂正经起来，道：“这样，今日戌时，还在这儿，我有东西交给你。”
陈思启沉思，道：“好，那我尽量避开莫小约出来。”
白沐随意道：“随你怎么混出来，总之过时不候，行了，你快走吧，我饿了，想吃饭。”
陈思启殷勤道：“要不要我再叫些菜？这些都已经冷了。”
“不用，”白沐干脆拒绝：“本姑娘有的是钱。”
“额……”陈思启被这话噎得慌。
白沐已经懒得和陈思启周旋了，毫不客气的逐客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莫小约该起疑心了。”
陈思启一听，面色一凝，沉声道：“那就告辞了。”言罢，急匆匆的下了楼。
白沐猫着腰往楼梯口看，人已经走了。
白沐立马夹了块酸辣藕夹塞进嘴里，喜滋滋的嚼得开心。
人走了，姜秋也可以说话了，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啧啧，这家藕夹真不错，可惜我吃多了小黄鱼，否则这盘都轮不到……”
白沐冷笑：“对啊，吃多了，晚上也不必吃了，省得撑得慌……”
姜秋：“……最毒妇人心……”
白沐白眼一翻：“呵——呵——”
一人一猫吃饱喝足后就要回住的客栈。
午后的渠镇街道上，不少行人都是酒足饭饱之后悠闲的逛着街，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这样的大部分都是没活干的闲人，毕竟正值秋收时候，农人都很忙碌。
大闲人白沐抱着她的小猫慢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吃饱喝足后的闲散时光是最舒适的。
趁着四下无人注意，白沐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对姜秋道：“都怪你，一开始说吃不下，结果又点那么多，看吧，弄得我撑死了。”
姜秋翻个白眼：“切，明明是你自己又点了两份酸辣藕夹。”
白沐：“你敢说你没有偷着又点了一盆子油炸小黄鱼？”
姜秋梗着脖子：“没有！”
白沐冷笑：“那后来那盆小黄鱼谁点的？”
姜秋死皮赖脸顽强挣扎：“送的！店家送的！送的都能算我头上了吗？”
白沐“呵呵”一声：“最好是……”
姜秋想着自己还被白沐抱着，不宜太嚣张，遂打了个哈欠，问白沐道：“你之前说你能帮那个假的‘莫小言’提升医术，怎么做？”
白沐顺着姜秋的猫毛，无语道：“你能不能记点名字？他叫，陈、思、启，记住了。”
“诶呀，知道知道，”姜秋敷衍着，“你快说你会怎么做？”
白沐理所当然道：“用千画呗，你不记得了？莫家那个老太爷，叫莫东的，反正也命不久矣，我估计已经躺在病榻了，可以让千画把莫东有关医术的记忆提取出来，这对陈思启应该有些作用。”
姜秋懒懒地翻个身子：“千画诶，那可是你的傍身之物，你现在本来就弱，确定要把千画交给他？”
白沐思索道：“还要将莫家人将有关孟谌楚的记忆模糊，所以一定要有人去做，但我既没有了那个能力，也不能再进那个药王谷，所以现在也只能相信陈思启能做到，说实话，千画交给他我真不太舍得。”
姜秋忽而又想起什么，道：“那你当初怎么把千画交给孟谌楚？”
“额，那是因为……因为……”
白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姜秋又问白沐道：“怎么忽然想到要帮这个姓陈的了？”
这个问题也很敲击灵魂，这回白沐知道答案，只是她直觉不能说出口，或许说出口有什么就变了。
白沐挑眉嚣张道：“我高兴！怎么样？”
姜秋无语：“你高兴就好。”
白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迈着外八字向主的客栈的方向走回去。
过了一会，姜秋无奈开口：“错了，刚刚那个路口拐弯才是回去的路。”
白沐闻言慌张退回去，然后继续迈着外八字嚣张的前进。
一推开门，白沐把姜秋往房间里一抛，开心叫道：“翎儿我回来啦！”
姜秋倍加凄惨的“喵呜——”一声，稳稳当当的落在白翎儿的怀里。
与恶劣的某女相比，白翎儿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姜秋无比感激的想到。
白翎儿嗔怪白沐道：“这可是活物，是能随便扔的吗？！”
白沐嬉皮笑脸打马虎眼：“嘿嘿……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白翎儿叹口气，白沐敷衍的太明显了……
白翎儿将姜秋放到桌子上一堆高高的瓜子壳旁边，瓜子壳旁是堆得高高的瓜子，瓜子后面露出张小脸，阿凉“咔嚓咔嚓”一丝不苟的嗑瓜子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姜秋担心道：“阿凉，你怎么吃了这么多？！”
阿凉停了停往自己嘴里送瓜子，说话道：“这是，一门，咳咳……技艺。”声音比白沐刚吃完还哑，而且也说不利索话了。
姜秋开始苦口婆心的百般劝阻阿凉别闹，甚至还大有直接把阿凉那些瓜子一口气吞了的架势。
白沐觉得好笑，指着阿凉问白翎儿：“她嗑了多久？”
白翎儿不回答，反而问白沐道：“怎么样了？”
白沐“哦”了一声，得意道：“你就放心吧，你家沐儿我可厉害了，就那两个歪瓜裂枣的，我还真看不上眼呢。”
白翎儿翻个白眼，道：“谁问你这个？我问你嘴怎么样了？声音听着还是有点哑啊……快过来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掰白沐的嘴。
“诶诶诶诶……好了好了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