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静静地坐着吃了两盏茶,本想再吃一盏,可喝水已经喝撑了,四下看看,旁若无人,白沐悄悄摸了摸自己已经微鼓的小肚子,目光绕着周围典雅的景色咕噜转了一圈,当即她就将案几上的令牌收好——听老徐叫这个是什么昊天令——然后站起来去找茅房。
小院子不大,转了一圈白沐也没找到老徐,甚至连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白沐边在茅房快乐的解决水喝多了的问题,边暗自思索,若是这院子真如他看上去那么小,那么老徐肯定是去了地下的密室。
白沐理好衣裙从茅房出去,捶着自己无比酸痛的背,盘算着要不要找一找密室在何处,看看这个沁朱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白沐记得自己以前曾见过梦歌的记忆,那个已经被束缚在一枚小小的犀角香里的某个有上万岁记忆的魅,现在想来,她记忆中那个沁朱阁阁主的样子确实同白黎很像,说话的样子,微笑的样子,就连握茶杯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很久以前白沐就看见了答案,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沁朱阁所做事情最主要就是卖情报,但还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是专门用来提人办事的,也就是之前梦歌说过的,实现人的愿望。
白沐猜测应当是有人在沁朱阁下了单子,想要平南王失势或自己当权之类的愿望。
能有这样愿望的一定不可能是平头百姓,因为还要付得起应付的代价。这样推算下来,许愿的人,要么是王公大臣,要么是王亲国戚,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现在正在攻打东澧荆门的北临国掌权者。
在白沐看来,朝中有能力有权利又渐渐不得重用的大臣可能性最高。
王亲国戚不太可能,毕竟王上是独子,之前有个弟弟也早早就死了,剩下的都是有封地没志向坐吃山空的,而王后虽然嫡系旁支多了些,却都是忠心守本分掀不起大风浪的,除了这个平南王,不过现在平南王也落势了。
北临国下黑手更不可能,先不说北临国人去哪里知道这么多东澧内部的消息,他们就算知道了,沁朱阁也不会接这个单子,毕竟师父是东澧国师,他也不可能让北临得逞。
这么一算算,可疑的也没有几个。
一个是铁面无私亲手将杀人犯儿子送进牢里的左相,或者征战多年却因为年老而渐遭冷遇的兵马大将军上官龙飞,再不就是苦苦做了多年吏部尚书政绩卓然却未得升迁的一个姓魏的老头子。
不过,这些都只是大致推断,具体还要等事情结束看牵涉的官员究竟背后都有哪些势力,还有届时朝中动荡的具体情况以及白沐并不了解的背后黑幕。总的来说,哪怕白沐耗尽心神胡乱推理一波,对于幕后是谁想做什么都毫无头绪。
白沐长出一口气,感受冰凉带着雪的气息的风填满她的胸腔,让她能够抛去脑子里无数的想法和念头,理出其中对她而言有可能有用的线索。
然而未果。
白沐偏过头去看自己背后的茅厕,觉得有可能是整理思绪的地点选得相当有问题。
“少主——少主——”
远远传来老徐喊她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像是急了。
白沐刚想应,忽然又听见那声音还有回声,再仔细一听,才发现是有好几个人在喊她。
一声声喊得中气十足,一听就是声音里带着灵力的,这样声音就会传到被呼唤的人身边。
白沐按下想回应的心,快走几步蹲在了墙角,随手拔了根自己脚边的小草,然后静静听着那群人叫,等着人来寻她。
院子不大,哪怕白沐故意不应,也很快就被找到了。
最先找到白沐的是一个个子不高却很壮实敦厚的男人,看到白沐以后立刻就向他的同伙招呼,然后对白沐行了个粗糙却恭敬的礼,称呼是少主。
白沐仔细辨认这人好几眼,这才确信她之前在医馆前面的院落里绝对没见过这个人,连带着后面来的几个人,她也没在前院见过。
白沐掩去面上的探究,面对推开人堆气喘吁吁出来的老徐,愁苦道:“你这院子有没有厨房?饿得慌。”
老徐表情奇怪的看了看离白沐不远的茅厕,估计白沐在茅厕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于是态度十分真诚的连声应好,吩咐那五六个胳膊有白沐腿粗的壮汉去给白沐取点心。
然而只是取个点心,这么几个壮汉一个都没留下,整个院子又只剩白沐和老徐两个人的声音。
白沐看得清楚,这几个人也没出后院和前院之间唯一通着的那道小门。
面上苦着脸喊饿,可她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相比那密室里还有一群像刚才那样的壮汉,无时无刻不在收集整理消息情报。
单是衢州就是这样,那么整个沁朱阁究竟是多大的规模,而天下究竟又有多少黑暗里的消息都掌握在白黎手上呢?
跟着老徐回到最开始来的会客厅,茶水早就不冒热气了,而火炉里的火也因为没有加炭而熄灭,整个会客厅都变得灰暗冰冷,唯独桌上摆着的甑糕正徐徐的冒着热气,黑红的颜色下是软糯甜蜜的口味,白沐的最爱。
进入厅内,正好有男子从里面出来,拿了一个小竹娄,娄子里是上好的银丝炭,见老徐和白沐,谦恭行礼后就取了打火石跪在火炉旁生炭火。
老徐请白沐落座,又将甑糕往白沐面前一推,笑着道:“少主您先吃着,画像已经找到了,小人这就去拿。”
白沐点头,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等着老徐将齐青的画像拿来,往白沐面前徐徐铺陈开来,白沐差点被甑糕噎住了喉咙管。
画像中的齐青与白沐见到的齐青长相一般无二。
白沐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她遇上的那个齐青真有问题,那也不可能真给她看见容貌,所以长得一样才正常。
白沐喝了一口冷茶水才堪堪咽下,将手中甑糕放下,没了再吃的兴致,冲老徐敷衍的摆摆手,让他把画像收起来算了。
趁老徐收画后将画递给在白沐身边生火的男人的时候,白沐眼尖,看见画像右下角沾了个蓝色的小标记。
男人带着画下去了。
却不是老徐走时那个方向。
这说明那密室不止一个出口入口。
这等疏忽应该是因为白沐是自己人才没注意,若是旁人在这里,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失误的。
白沐若有所思很久都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重新冒起热气的茶水,哪怕由老徐亲自上了两个茶点也无动于衷。
老徐终于忍不住问了。
“少主,你这是,冥想呢?”
白沐闻言,满面愁容的抬起头,诉道:“有关平南王的事,我刚想清楚,事从紧急,我想给师父传个消息,老徐,你这儿有信鸽没?”
老徐一听白沐是要信鸽传信,得意一笑:“少主,别说信鸽,就是专门传信的符咒我这也是有的,最快的,从衢州起,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把消息直接送到主上手里。”
白沐惊讶:“那么快?!那不是要耗费很多灵力做吗?我都不曾问师父要过这样的呢……”
老徐徐徐解释:“每个分舵都是要有的,只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能用。而且也不是所有传声符都能直接送到主上手里的。”
白沐煞有介事的点头,在老徐刚想问她想要传递什么消息时,她笑着道:“所以老徐,师父怎么说?”
老徐一脸茫然。
“你别和我演戏,”白沐不客气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将我带着昊天令来找你的消息告诉师父了吧,还真是生怕我令牌是偷来的。切……还让那么多人出来寻我,生怕我动了你什么东西似的。某些人,嘴里叫着少主,心里可不想认,能那么紧张我,算算时间,想必是师父回复的消息到了吧,否则你去找副画像不必这么久。”
白沐的话让老徐微微愕然,半晌才缓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失笑出声,老徐鼓掌略带佩服道:“不愧是少主,主上没有看错人。”
白沐不稀罕这表扬,不屑地“切”了一声,右手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摸着茶杯的杯沿。
“你怎么同师父说的?师父又回你什么了?如实说,若你不说,我就自己去你那地下密室看。”白沐如是威胁。
老徐一听“地下密室”来了兴致:“哦?少主打算如何进去?”
“进去还不容易?一般人入口要么在书房要么在卧室,但你这院子因为树木草丛多,所以小路路径也多,所以为了方便在紧急情况时将里面东西搬出去,和前院相通的那个小门附近应当有一个,那里周围树木最多,但路径只有一条,方便进出,隐蔽性也极高。那条路过来,直通你这个会客厅,只有一条铺着白砂石的小路,路面尽头就是台阶。廊下有很茂密的长青灌木,这些灌木围了一圈房子以做装饰,同样,这些灌木还挡住了台阶下面丑陋的基石,起到了很好的美化作用。听起来很顺理成章,可恰恰就是这样的顺理成章,入口就在那个台阶之下,灌木之中。”
老徐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可白沐压根没停下来的意思。
“我会推开门,但我不会进去,我直接烧了这个会客厅,浓烟会直接从密门灌进去,往火里浇上一瓷瓶浓缩的强力迷药,除我吃解药以外,所有闻到气味的人都没法幸免,整个密室里的情报就是我的囊中之物。而此时此刻,你又怎么知道你刚才喝下的那杯茶水里没有迷药呢?”
白沐淡然喝下茶水,静静看着老徐震惊的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满是诧异的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恐怖的怪物一样。
白沐不在乎,甚至对老徐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所以,我没下药,然后给了你一个说出我想要信息的机会。”
老徐吞了口口水,他没想到自己亲自设计的密室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嘴里竟然如此容易破解,这么说起来就如同他跟将所有信息堂而皇之的曝光在阳光之下没什么两样。
在白沐三言两语中,他精心打造的密室,精心挑选的人才,都成了一个笑话,此刻的他羞愧难当,真想一死了之。
而眼前人似乎能看穿人所有想法,又淡淡说了句,死了才是正确的,这样等真的东窗事发时就能把责任推给旁人。
这句说得,他死了更是罪了。
事已至此,老徐彻底服了,情真意切的叫了白沐句少主,表情都快哭了,详细将传给白黎的消息和白黎的回复一一转告给了白沐。
“小人也只是问主上少主您带着昊天令来了小人这里,这毕竟是小人这么多年第二次见到昊天令,万一认错岂不是麻烦,事急从权,小人就给主上传了消息,而主上回复,昊天令确有其事,让小人好好辅佐少主,只是少主若问阁内事务,暂不能告知。”
这下轮到白沐惊讶了,白黎居然承认了,可她手上是假的昊天令啊!白黎为什么要帮她圆谎?难道是因为迟早都要将沁朱阁交给她所以既然她已经知道沁朱阁的存在就索性让她插手?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让她插手阁内事务却让老徐尽力辅佐?
莫不成,阁内有什么事她不能知晓的吗?
“不让我管什么样的阁内事务?”
“不曾说明,应是,全部吧……”
“全部?”白沐微眯眼睛上扬声调,满满的威胁意味。
“全……全部……哎呀,少主!你别为难小人啦!破例告诉少主您这些已经是死罪了啊!”老徐感觉自己再在白沐面前待下去就要被活活憋死了。
眼见着老徐崩溃样子,白沐想着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问也不会再肯说,她也不能真的放倒这里的人强行进密室一探究竟,万一真碰上事儿她可是千古罪人。
白沐向老徐摆摆手,活像祖宗原谅小孙子:“好了好了,既然不让我管,那我走了。”
“诶诶诶好嘞!您慢着点儿!小人亲自送您!”
白沐无奈扶额,都用“您”了,得是多想让她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