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有时候是很难预料的。
有关白黎和沁朱阁之间的关系，白沐想了很久。很多事情的真相其实并没有藏得多么隐蔽，它们就浮于事物的表面，没人看见，只是因为它们不够引人注目，而一旦发现了，并将这些并没有确切联系的事情串在一起，就能知道最后的真相。
而此刻，白沐来到这家医馆，就是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于是，单就老徐的那一声“少主”，就足以证明了。
而现在，老徐在听见白沐的话之后，眉头皱了皱，或许没想到白沐忽然提起王室意欲何为，又或许白沐根本没有操纵阁内事务的权限，总之，他沉默不语，一副观望的样子。
不过这已经够了。
老徐对于沁朱阁归属于白黎这件事的默认，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么现在，为什么，白黎要参与到这些事情来？
梦歌，姜秋，千画，窥天镜，都来自于那样一个遥远的时代，可却突然的一股脑的在这么短的时间相继现世，只有白痴才会相信是巧合。
是白黎在背后暗箱操作，还是有别的势力在从中搅和，又或许，很多势力都参与其中。
这些看不清楚真相的背后有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迷雾重重的网中心，有个点，简单而又纯粹的点。
白沐觉得自己可能知道是谁，可能能找出是因为什么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白黎正做的事，不重要；为了什么，不重要；黑暗里的东西是什么，也不重要；哪怕有什么平衡正在改变，有什么东西正在毁灭，这些，统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孟谌楚参与其中。
很早以前白沐就知道白黎在做一些事情，细而微小，不容易被人察觉，但他国师的身份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便利很多。
这些事情白沐虽有察觉，但从未管过。
一是因为她信任她的师父，就像信任自己一样，她知道白黎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任何的后果和影响他都可以自已承担。
二是因为，白沐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只是白黎养在身边的一枚棋子。
不过这没什么可悲。
虽然她会任性，会胡闹，会撒娇，对白黎有感情上的依赖，但她无时无刻不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更清楚，白黎坚定要做的事情，她的劝说没有任何用处，毕竟没人会听一枚棋子的话的。
她只需要好好当一枚棋子，这是她唯一的作用。
所以，在适当的时候，不听，不看，不深究，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孟谌楚不一样，对于他，她没办法不听不看不知道，一旦未知的事情爆发，白沐自信能让自己牵挂的人都好好活着，但唯独孟谌楚。
唯独他，活在她伸手碰不到的地方，她无法控制，就像她从来无法控制对他的感情一样。
因此，哪怕忤逆白黎，无论什么事情，她都参与定了。
白沐将白黎的那枚私令拍在案几上，茶盏里的茶水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浪。
低着头的老徐从茶水里看不清白沐的神色，可她强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说。”
老徐心中一惊，抬头看着白沐。
明明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看着气定神闲，一个却会时不时开个小小的玩笑。
但相同，是语气和不容人拒绝的气场，眼前这姑娘就像那位大人一样，面带笑意，危险，而又蛊惑人心。
一模一样。
“额……咳咳咳……少主，”老徐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略微佝了背，“王室的单子，在衢州境内没有。”
白沐皱了眉头：“在别的地方有？”
老徐略显为难：“衢州境内的事我老徐尚可管一管，别的地方就真不知道了。”
言罢，老徐拿起自己身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还笑着问白沐需不需要再来一杯。
可白沐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东澧呢？东澧城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吗？”
白沐接过老徐手上的茶壶，姿态款款的为自己斟茶。
“嗯……有倒是有……”
“那就说。”
“可……”
“说。”
“没有主上的允许，东澧的消息……”
“咚——”
白沐重重将茶壶放下，老徐面前茶杯里的水因为震动而荡出了不少，一滴一滴的滴在了老徐的衣服上，可他并没有，甚至是不敢去擦。
白沐依旧是淡淡的样子：“我让你，说。”
“这……”
“别人不知道，但你应该清楚，为什么，我有这个令牌。”白沐敲了敲桌面上那枚令牌，让老徐抬起头看着自己，“师父为什么将这个给我，嗯？”
老徐喉头微动，额角湿润，不知是因为房间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小人知道……早就知道。很早以前主上就说过，这令牌若由少主您拿在手上，只要沁朱阁势力所在范围，都只管供少主驱使。”
白沐手指微动，老徐的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是套话，可她从没想过白黎竟然，对他们这些老下属吩咐过这样的话，这等于在某一个特定时刻将整个沁朱阁送与白沐手上。
至于白沐怎么知道这位老徐是老下属，主要是因为翎儿曾同她提过一句，她见过老徐和管叔聊天，只有一次，很亲热的样子。至于管叔，白沐打赌这其中一定有管叔的份。
然而，此时此刻不应该感慨那么多。
于是白沐也只顿了那么一下，甚至可以说是半瞬，她只停顿了这么一下就重新继续一副掌握大局的淡然样子。
“所以，你还在怀疑什么？”
老徐没看出白沐的破绽，毕竟白沐转瞬之间的变化可能只有白黎能识破了。
“只是这令牌小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自然要谨慎一些。”
“那现在，老徐，你还有什么疑惑的吗？你早就得到了管叔有关我身份的肯定，也早就知道师父会将这个给我，只是因为在现在这个时间你察觉不到其间的暗潮汹涌，于是你就要因为莫名清楚的谨慎而耽误我的时间吗？”
白沐语速极快且咄咄逼人，老徐被这一通指责逼得脸都红了，但却硬生生讲不出来一句话。
白沐见老徐几乎要闭气将自己憋死了，于是大发慈悲，叹了口气，道：“这样，换一个说法，当初东澧城内堵着王上以死相谏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一出，老徐“吐”的一下出了一口气，这才大口呼吸调节自己过快的心跳防止自己突然心梗而死。
“确实，是我们的人。”
老徐很是轻快的承认了。
白沐蹙眉，所以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么是白黎自导自演，要么就是有人存心要拔掉平南王这根钉子。
这就是白沐上来就问王室的原因。
平南王此番经过这一案，估计是活不长了，一系列的贪官污吏都连根拔起，朝堂上将会引起非常大的变动。官员的调整十分必要，这时候就是替换着上新的权势的绝佳时机。
作为与大王子交往过密的舅舅，平南王的落势，会使大王子子敬重新选择辅佐自己的权臣，而被选中的那一位，不论是谁，连带着他的党羽都会成为子敬上位后得宠的权臣。
甚至权利滔天推翻朝政自立为王，这一切都有可能。
白沐忽然又想起一个人，一个没出现过几次却那么不合时宜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人。
“那，崇明教的左护法呢？那个，齐青。”
老徐露出疑惑的神情：“齐青？他怎么了？据我所知，他从小就是个孤儿，偶然之下到了衢州，在那处山腰处发现了被封印的窥天镜，利用窥天镜使自己长生，还笼络了一群老头子，甚至营造了预言未来的骗局，骗了整个衢州人几乎三百年。”
“但是除此之外，他怎么了？”
这些话让白沐心中无比震惊同时她也无需隐瞒这种震惊，于是，她难以置信的反问老徐：“你什么知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窥天镜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一句也不曾说过？！”
冲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发火很不对，但白沐还是忍不住，当你发现你苦心调查半天的东西于旁人而言是已经早就知晓的答案时，懊恼和被愚弄的情绪是很难避免的。
老徐见白沐怒了，止不住讪笑：“小人以为少主只是来查贪官案的，而且少主那时也并未亮出昊，天令，小人实在不知少主还要帮孟少侠取窥天镜，少主还请莫要怪小人啊！”
“？孟少侠？你怎么又知……”白沐一句话生生憋回嘴里，“怎么”，作为情报探子，老徐怕是将白沐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包括孟谌楚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了。
“所以，孟谌楚的事，你汇报给师父了？”不知为什么，白沐恍然有一种情人要见家长的紧张感。
老徐见白沐紧张，这才稍微有一点点轻松感，眼前的小姑娘这一刻才稍微有一点这个年纪的姑娘的样子，而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都让老徐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另外一个白黎。
“少主你刚接触阁内事务或许还不清楚，”老徐自然而然的以为白沐才刚刚接触阁内事务所以对阁内行事流程还不熟悉，“若非主上要求，我们是不会主动传消息打扰主上的。”
“所以就是没告诉？”
“告诉了。”
白沐紧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不能殴打老弱病残。
“还有一种消息例外，标红，也就是有关少主您的消息，无论何时何地和何人做何事，都要记录在册标上红色记好，好实时的汇报给主上。”
白沐听了这话只觉后背一身冷汗：“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这个指令下了多久了？”
老徐点了点头，却对于后半个问题不予任何答复，只是微微一笑，没再言语。
白沐深吸一口气，她忽然，不太想回东澧城了。
“说回来，齐青这人，你不知道有什么异常吗？”
老徐摇摇头：“并未有什么异常，同以前一样，贪婪，残忍，狡猾，不过因为少主你，窥天镜破开封印被那位孟少侠带走，齐青失去了赖以维系生命的来源，听说是已经死了，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白沐眉头微锁，老徐口中的齐青好像和她见过的不太一样。
“齐青画像，有没有？”
“这……我让人去取。”
说着，老徐起身，白沐想跟，可却被老徐按住，千叮咛万嘱咐让白沐好好坐着，他去去就来。
白沐撇嘴，等着就等着，根据刚才老徐所说，她这趟假传圣旨没多久一定会传到白黎耳朵里，她还是少知道一些，省得惹得师父更加生气。
知道得越多，问题就越多，可很多东西不好向老徐开口问，如果开口了，那老徐一定会报告给白黎，她还不想让师父知道自己目前究竟知道了多少。
自从她将窥天镜取出之后，陆陆续续的在衢州街头就很少甚至没有道士的踪迹了。
这样情况的出现意味着两种结果。
首先，窥天镜在孟谌楚手上也就是秦云派手上这件事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几乎是公之于众的，所以两种情况分别是，要么这群人放弃拿到窥天镜，要么在出城必经之路埋伏孟谌楚，以得到窥天镜。
白沐觉得大概率的可能性应该是后者，如果是后者，这会儿都应该打起来了。
但是，白沐悠悠然地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下一杯，她一大清早就让翎儿带着千画出门了。
临出门特意给千画喂了一口血，为的就是能在一众埋伏的人之中找到活口问出来路。
阿凉也不会成为绑架威胁的对象，她给姜秋留了纸条，他知道怎么做。
有几伙人，师父白黎有没有参与其中，究竟是谁要窥天镜，目的是什么，甚至连带着追查数月的乾真撕的案子都将会水落石出。
老徐只是她试探的一个方案之一，仅此而已，并不是非他不可。
至于那个古怪的齐青，她有一个大胆的怀疑，如果这个怀疑成真，那么事情将会更加复杂，也就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