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陪着白沐一行人到了沁朱阁新阵营后,孟谌楚依旧难以置信从白沐那里得知的有关于虚云的事情。
虚云就是叶笛,而白沐却根本不是他的女儿,白沐只不过是一个载体,是虚云用来复活自己爱人的容器罢了。
孟谌楚不知道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这样的虚云,这个自己引以为傲并感激半生的师父。
虚云在他心中形象变得矛盾起来,他曾经的行为也变得不知对错起来。
爱究竟是什么?
虚云为了同门性命,将销魂钉刺入桐雨的琵琶骨,又为了复活桐雨,生生将她用秘术封印三百年之久。
哪个是对,哪个又是错?
孟谌楚心事重重,本来话也不多,这一路就更是没什么话了,唯独白沐同他说话会应两句,其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沉默使他眉间的戾气更重,偶尔能听着他叹口气,完全一副陷入人生迷茫的样子。
白沐想劝,可自己不仅没有半点立场,而且不太愿意为虚云说好话,甚至还有点想揍他。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让孟谌楚自己想通想清楚比较好,于是她就只是牵着孟谌楚的手,表明自己一直都会在。
新的沁朱阁坐落在一座大山里面,具体白沐也不知道这地方叫个什么名字,由于一路都是腾云驾雾过来的,所以也并不知道国界在何方,只知道这地方格外难找,外头还有个结界,看着挺安全的样子。
白沐到的时候,白泽正站在一栋高楼前等着她,浅笑晏晏的样子,身旁站着凤凰朱雀和玄武。
白沐见到白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绝对不会杀了孟谌楚,否则天下人一起死。”
白泽轻笑,反问道:“天下人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拥护你而已。”
自己面对了大半辈子的师父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白沐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她只能用一阵又一阵的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白泽没再管她,而是看向了她身后气势汹汹不过在极力压制的姜秋。
姜秋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身体,此刻在白沐身边力量也达到了最盛,但他却不选择和白泽他们直接大打出手抢阿凉,而只是站在那里没动。
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有亏欠,反正阿凉肯定无碍,于是就忍着不发作而已。
白夜冷笑:“呵,看样子您是已经知道了真相了,神明大人待您总是无比宽容。”
姜秋不耐烦道:“知道就快点把我阿凉放出来,别以为你我过去交情好我就不会记恨你!”
白泽挑眉,扬起手冲楼下打了个响指。
登时阿凉就从楼下飞了起来,一路而上轻轻巧巧落在姜秋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姜秋心中一下就被幸福给灌满了,一把抱住了阿凉在自己怀里,一下都不肯松开。
管他过去错的、对的,反正现在,他无比珍惜。
白泽见了姜秋这样,却露出怅然的表情,重新看向白沐。
“沐儿,”他依旧如同以往那样唤她,“你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么你应该知道还是神明的你留给秋了一个怎样珍贵的礼物,对吗?”
听到这话的姜秋抬头,莫名其妙的看向白沐,疑惑的表情全部都写在脸上。
礼物?他没觉得自己得到过什么礼物?
这六千多年来唯一让他觉得幸运的事,是遇上了阿凉。
等等……姜秋好像明白了什么,然而这促使他更纳闷。
“可阿凉的种子是阿叶给我的。”
姜秋这么不识时务,白沐果断接嘴道:“你的神明大人六千多年前就在封印你的无尽森林外头埋了一颗种子,从最开始遇见你的那个山头取来的,应该是叶笛发现然后带给你的,瑶姬说了,他藏了十几年。”
瑶姬被白沐从无尽森林救了出来,但却没和他们一道,而是回了青丘,说是扮作白沐的样子吓她姐姐一跳。
说起来,白沐至今才明白为何瑶姬师父对她有时总是亲切得很,有时又对她格外严厉。
白沐的话,一时让姜秋有点懵:“你说阿凉,阿凉是哪来的?”
凤凰看不下去了:“这都听不懂?!意思就是这小丫头是你自己孕育下来的,也就是你生的,这总懂了吧?被关这么些年怎么都被关傻了……”
姜秋现在可不是吃素的,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这凤凰就噗通一声跪下了,旁边的朱雀怎么拉都起不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玄武看得清楚,凤凰若再跪得用力一些,连这隔层木板都要断了。
既然阿凉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姜秋自然也就不再收敛力量,脸上笑嘻嘻地威胁凤凰:“尊我大人。”
面对这种力量绝对碾压的,凤凰也就不多言了,直接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欢,姜秋终于放过了他。
不论是六千多年前还是现在,姜秋都是除神明以外最强的强者,天上天下,没有之一。
这般耽误一番,白沐准备说回正事:“虽然梼杌被我打伤,穷奇尚且在逃,千画、窥天镜都在他们手里,怎么办?而且,你非要姜秋肉身做什么?”
白泽却泰然自若:“无妨,穷奇梼杌这等宵小之辈,我已经派人围剿了,窥天镜也已经到手,至于千画和姜秋……”
“怎么?”白沐注意到白泽把千画和姜秋归类在一起说。
白泽:“既然你不想伤孟谌楚,那就只能用神器和姜秋灵体重新为你塑造神身和召唤力量,以达到重回神格的目的,只有这样生神这个位置才不会空缺出来。”
白沐想提问,可这时白泽又继续说话了:“至于千画的话,它其实一直就在你的身体里。”
白沐:“……一直就在我的身体里?”
白泽:“是,一直就在,你之所以会时常寒毒发作,是因为我在你体内加了一道极强的封印,这封印是专门封印你的力量使你不至于同三百年前一样忽然暴走。然而我的属性属冰,所以你容易发寒毒。之前你强行为孟谌楚放血,封印为保护你则被发动,然而你却并没有停止,于是受到反噬愈发加深,若不是千画及时以身压制住我的封印,你早就死了。”
白沐纳闷抿嘴唇:“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
说着白泽直接伸手在白沐头顶,轻念口诀,一圈又一圈的光华出现在白沐头顶,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华晕包围白沐,千画慢慢就被取出白沐身体,连带着白沐体内的封印一起被取了出来。
白沐“诶呦”一声笑了出来,万万没想到千画竟然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一直以来自己还四处寻找,因为少了千画不知道弱了多少。
见到自己熟悉之物,白沐立刻伸手去接。
结果东西刚到自己手中,白沐忽觉一阵头晕眼花。
孟谌楚眼疾手快赶紧接住了白沐才使她没倒在地上。
白沐捂住自己忽然钻心一样痛的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熟悉又不熟悉的千画。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千画给她一种异样的痛苦感。
白泽像是知道白沐在想什么,如同先知道:“没错,千画就是‘无’,死神创造出的那把能杀死世间万物的匕首。然而这匕首被刺入生神的心口之后,因为生神的血液,也拥有了变化和复生的能力,可谓是真正的无所不通。”
白沐握着千画,因为感知到白沐心境的变化,千画也恢复到最原始最普通的匕首样子。
小小的,黑色的,却是世间最厉害的法宝。
白泽将四样神器交给朱雀凤凰和玄武,吩咐他们去准备祭坛。
只要仪式完成,一切就都平息了,昆仑墟会再次回到天上,世界也会和之前一样,生生死死不再那么频繁,生活也不再变得那么快,他们也会重新拥有新的家。
然而白沐却很惶恐,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
白泽说,无需用姜秋所有灵体,只需要一部分,然后窥天镜会由此创造出无数个更完美的部分组成一个完整的灵体,聚魂灯会将白沐的灵魂安全放在新的灵体内,百鬼梦能聚集世间所有有关于的生的信念归还给白沐,而篦甲衣则会涤荡掉其中所有的杂质。
从而,一个完美的,全知全能的神明,重新诞生。
依旧拥有过去的记忆,依旧拥有过去的感情,只是更加完美而已。
按照道理,白沐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她就是不愿意。
这样的话,那那样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既然不是自己,那这个灵魂的白沐是不是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呢?就像桐雨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总而言之,白沐怕自己不再是自己,怕自己不再这样爱孟谌楚,神明的爱和小人物的爱是不同的。
否则当初神明也就不会想做人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所有人都会死。
她不在乎别人,她只在乎孟谌楚。
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生生世世堕入轮回受七情六欲之苦,白沐甚至不敢想象没有自己的日子孟谌楚会怎么过,会不会再也没有笑容,再也没有快乐?
浮生百万,她只想渡一人。
如此思及,白沐决定上祭坛了。
牵牵绊绊这么久,终于要有个了断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在祭坛边,目不转睛盯着白沐。
白泽开启祭坛,只消一点灵力,四件神器就会以白沐为中心开始运转起来。
一点点,一下下,灵力的波动逐渐变强,震荡一圈圈与脚下的大地产生呼应,所有的生灵不论有无意识,都向上苍贡献出了生的力量,再由九州风灵带来五荒上名为“希望”的金色光点,灵力汇聚,一点点飞进白沐的身体。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头发自下而上变成不染纤尘的白色,原本幽黑地双眸也成了干净澄澈的浅金色。
她虽睁着眼睛,可却早就已经没有意识,虽是站立漂浮在半空,可已经沉入了梦境。
巨大光芒一层层包裹住白沐的身体,直到完全将她包裹其中。
此等奇迹,就是三生三世都不可能有机会能看见。
现如今,他们却有幸成为神成的见证者,无论是谁,心中都怀着无限的期待。
唯独孟谌楚。
白沐上祭坛之前,悄声在他耳朵边说了句话。
“爱你,千万遍。”
不单是白沐,孟谌楚自己也能预感到最后可能的结局。
完美的神明重生,作为不完美的白沐,自然就会被消除不见,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就死吧。
反正这一世没了白沐,未来一丝丝的盼头都没有,这样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倒不如不活。
孟谌楚正怀着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他回头,却看见白泽站在自己身后,脸上不同于旁人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反而是一片漠然。
孟谌楚随口道:“你的神明要复活了,你不开心吗?”
白泽淡淡回答:“开心,是因为出乎意料的惊喜。然而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我又哪里来的开心呢?反倒是你……”
孟谌楚:“我?”
白泽:“你想得不错,一旦神明活过来,那么名叫‘白沐’的姑娘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孟谌楚略微低了点头,没说话。
白泽继续自顾自道:“你知道吗?我捡到沐儿时她才一点点大,那么小的一个眼睛却那么亮。无论受了什么苦,她永远能‘咯咯咯’地笑出来,她笑起来真好看,明媚有活力,有时候我常常恍惚,眼前的人不是神明,而只是一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而已,那时,我会放纵自己待她更亲切温和,而不是严厉地要求她掌握活下去的技能。”
白泽一个人自说自话,他的视线在那个金色的光球上,可目光却像透过那个光球看见了里头的白沐,思绪落在过去短暂而又美好的互相陪伴的时光里。
“那日,子卿说,我爱上她了。”
孟谌楚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震。
白泽轻笑:“你是没想到,还是不信我会说出来这话?”画风一转,“可事实就是如此。其实,曾经的我以为这是个可笑至极的笑话,然而现在,此时此刻,我才发现,我可能真的爱上她了。孟谌楚,你应该感同身受才对。在过去清冷漫长的时光里,沐儿就像一束光,照进我自以为完美的生命里。有她的第二天仿佛终于有了意义,有了期待。”
过了许久,白泽最后微笑着总结道:“有沐儿的地方才是家,别的地方不是。”
如果白沐死了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啊呀,那我就,勉强陪你一起终结我这无所终地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