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多年,孟谌楚每次想起这个场景,都会想起白沐那个安静平和的笑容。
他见过她灿烂的时候,见过她阴险的时候,更见过她讽刺的时候。白沐爱笑,但却鲜少有这样的笑容,岁月静好的。
白沐就这么笑着,然后递给他一个红莲灯。
“这个给你,最适合你了。”
“怎么想起给我支红的?”
孟谌楚笑着,接过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整个灯同体都是红色的,红得甚至都有点暗了,用沾了金粉的笔描过河灯的纹路,底下还缀了一朵金色的小花。
这朵河灯很是精致,还是当初白沐一眼相中的,孟谌楚本以为她只是买给自己的,因为她喜欢红色,可却没想到她将这个给了他。
白沐不解释,哄着他让他赶紧点上灯。
孟谌楚边应说好,边把这灯给点上。
点灯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只灯的花瓣合得拢,质地也不是普通油纸而是蜡光纸,以致于他将里面灯芯点亮,整只河灯的光就都拢在了灯里。
暗红色的灯,一下就暖起来,但外围还是暗的,不得不说,白沐这盏灯,确实选得好看。
孟谌楚刚想夸这灯好看,就听白沐道:“这灯和你一样,让人觉得暖暖的。”
他转头向白沐看去,结果就见她眨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笑得露了虎牙,十分可爱。
不知为何,有句话忽然就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要蹦出来。孟谌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心如擂鼓,手心冒汗,他从未如此紧张过,从未。
白沐不明所以,歪着头问他:“怎么了?你不喜欢?”
孟谌楚本就脸都涨红了,结果一听白沐这句话,似乎所有的紧张都有了宣泄口,他看着白沐这般望着自己的样子,像只可爱的小鹿,撞得他心里乱跳,一腔的深情几乎喷薄出口,可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话,几乎就是一声轻呼了。
“我喜欢的。”
白沐没听清,凑过头去到孟谌楚面前:“你说什么?你到底喜不喜欢?”
孟谌楚此刻已经彻底红透脸了,可白沐这笨的,竟然没听清,他头一回生了气急败坏的心情了,反正也说出过口了,这四处也无人。
孟谌楚提了音量,几乎是在白沐耳朵边喊了:“我喜欢!”
“诶好好好,喜欢就行了嘛,何必这么大声……好了,快放吧,记得许愿。”白沐揉着耳朵,不由得抱怨起来,她还以为孟谌楚说得是河灯呢。
孟谌楚也看出来了,白沐以为他说的只是河灯。但如今他话已然说出口,白沐也已经听着了,他也就不想再说第三遍。
他性子慢,想和他的阿弥慢慢来。
若干年后,孟谌楚回忆往事,有许多事都感到后悔,但最后悔的,就是这一幕了。每每想起,都会暗自神伤好一会儿,去他喵的慢慢来!
后来,他们在生池旁又待了许久。
白沐放了很多盏,但除了那第一盏,其他的都没附上纸条,还暗搓搓的偷看孟谌楚写誓愿,眼巴巴的小模样,让孟谌楚真想就这么把自己手中的纸给她看了,可他最终还是没给,直接揉成团随意地朝着旁边生池里一扔,刚刚好落在他之前放的那盏红莲灯里。
白沐冲着孟谌楚猛翻白眼,不停地说他小气。
“好了,我们快走吧,这么多盏河灯,都够把你浸猪笼的了。”
说着,孟谌楚就要去拉白沐的手,结果因为白沐弯腰捡地上的灯,他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握了个虚空。
孟谌楚眸子微闪,迟疑半刻,终究是在白沐起身的那一瞬间,收回了手。
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快走吧。”说着抬步就走。
白沐抱着剩下的河灯赶紧跟上。
孟谌楚走得略快,抱着河灯的白沐几次没追上。
白沐纳闷得紧,孟谌楚这是怎么了?明明放灯的时候还好,这会儿怎么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白沐一边感叹着男人的心思真是难猜,一边费劲的跟着。她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这会儿心里也堵着气,本想一走了之,可奈何不认得路,只能跟在他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白沐有些抱不住了,原来买得都是店家给装好了的,可现在那个小麻袋她在生池边就给扔了,此刻剩下的只能抱着。再加上白沐还要小心不能弄坏,走两步就要摆弄一下。再加上还要分神去看孟谌楚在哪里,白沐心中更是烦躁,心中莫名觉得委屈。
白沐想半天,她确实是半点错没有,可孟谌楚却忽然对她这么冷,莫名其妙!白沐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这气不能忍也不能受。
霸气地搂了两把怀里的河灯,白沐快步几步上前,直接拽住孟谌楚的手横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老娘忍你很久了”的架势,刚想发火,结果孟谌楚下一秒动作又让她一头雾水把火给闷熄了。
只见孟谌楚把她拉着往边上一带,然后又十分自觉的拿过她手里的河灯。他这回脚步明显放慢了,还问她是想回客栈还是去找翎儿。
白沐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满脑子都是“???”,只摇了摇头,有些迷离的说了句“回客栈”,就陷入自己的头脑风暴中了。
孟谌楚却是不知道白沐在想什么,但反正他拉着白沐的小手挺开心的就对了。
可他们没想到,回了客栈,更有惊天消息等着他们呢。
翎儿和张韵一夜没回客栈,为此,孟谌楚不得不给白沐点了剩下那堆河灯在房里,他本是想等白沐睡了再走,可白沐躲在被子里赶他,无可奈何,他最终还是走了。
孟谌楚没看见的是待他走后,白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的红彤彤的脸。
次日清晨,白沐刚睁开眼,就看见一张脸,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直接上去就是一爪子,还朝那脸扔了枕头和被子。
待那张脸被打得连连后退好一通嗷叫,白沐这才朦朦胧胧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另外两人听见这声赶紧赶来。
孟谌楚就见着白沐这般穿着亵衣的睡眼朦胧的样子,急忙撇开脸去,微红了脸。
见还在挣扎的被子里的人,先是给了被子里的人一脚后顺手将被子抛给已经护在白沐面前的翎儿,翎儿立刻眼疾手快将白沐浑身一裹。
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而被踹倒在地的张韵望着窗外的阳光,顶着脸上的三道爪子印,硬生生憋住了眼眶里的泪水。
一盏茶后,整个房间就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张韵和孟谌楚坐在桌边,白沐坐在床上,而翎儿坐在床边。
张韵用充满质问地眼神看着孟谌楚,而孟谌楚则关心地看着依旧裹着被子的白沐,白沐则关注地看着翎儿给自己擦着指甲里的血渍,而翎儿看着张韵脸上的血痕,长叹口气。
“你们这一大清早,闹什么呢?困死我了……”白沐懒懒靠在翎儿身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翎儿很是愧疚的对张韵道:“真对不起张公子,我带了生肌露,祛疤效果很好,可以送给你。”
张韵对翎儿的和善态度太过感动,这简直是他在这寒冷世界感到的唯一温暖,刚想表示感谢并大气表示自己这都是小伤,就听白沐在那小声嘀咕。
“他这皮糙肉厚的,给什么生肌露啊……可贵了呢……”
张韵立马该了想法,冲翎儿拱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了。”
白沐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
翎儿却是责怪的戳了下白沐的脑袋。
白沐不管不顾蹭着翎儿的脖子,带着鼻音问她道:“你昨天怎么没回来?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
翎儿拍着白沐的肩,像哄着孩子睡觉,然后道:“昨日出了件奇事。”
白沐没睡醒,兴致不是很大,喃喃道:“什么事儿?”
翎儿想解释,结果孟谌楚却抢先说道:“张韵说,昨日那个教主祈天会上的唱诗很奇怪。”
白沐粘着翎儿的样子,看得孟谌楚很是心痒,于是就忍不住插嘴了。
结果白沐听了,一下就坐起来,好奇道:“唱诗那是什么?”
张韵见此机会,立刻落井下石讽刺白沐道:“切,原来也有你白沐不会的东西啊,真是稀奇稀奇!”
白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的脸,就不疼吗?”尾音上扬,很具有威胁意味。
翎儿赶紧打圆场:“唱诗,是用唱腔将祷颂唱出来,这是一种古老的祭天时与神灵交流的方式。”
白沐注意力转移:“那昨晚上,它奇怪在什么地方?”
张韵为显示在白沐面前的优越感,立刻接嘴得意洋洋地解释道:“那个教主的唱腔怪,唱的内容也怪,一般都是祷告来年风调雨顺,所以唱诗的内容,多是五谷丰登,唱腔也会是欢快高昂的,而那个教主的唱腔却不是这样,声音低沉阴郁,内容也是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步调也是诡异没有章法,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个教主,根本不会唱诗,更不用说能不能向天祷告了。”
由此,可以推断,这个崇明教整个就是个幌子,根本不能如同他们说的那样,和天上的神明沟通,让百姓能生活得风调雨顺。
白沐想起自己那个愿望,略略有点可惜,然后又问道:“那为什么都传崇明教可以和神明沟通呢?总不能都是猜的吧,那也猜得太准了。”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确实,这也太过准了,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三次,就是真有本事了。
正所谓“不奇不传”,但现在不奇还传,必有猫腻。
孟谌楚想着,这会不会就是昆仑派和茅山派找到的有关于窥天镜的线索?他记得那崇明教好像是有一个教中宝物的。
他向张韵投去探究的目光。
面对孟谌楚的目光,张韵也是无能为力,没有主意。
白沐见这两人这般互动,心中微动,笑着给他们出主意道:“那啥,你们这么疑惑,干脆就同教民们好好打听打听呗,如何?”
孟谌楚见她说这话的样子,一看就是自己还另有打算,不由笑道:“你还想如何?”
白沐阴险一笑:“我想去会会教民王冲。”
白沐说会会王冲,可真正实施起来,又是在第二日,而且又是兵分两路,翎儿和张韵对付王冲,顺便套路他想得到的信息,白沐拉着孟谌楚,拿着国师令牌去了衢州监牢。
白沐说,她最好不要在衢州这些官员面前过多出现,孟谌楚乐意同白沐在一起,翎儿忙着记白沐教她的说辞。就唯独张韵,颇为为难地看着孟谌楚和白沐离开的背影,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翎儿上了马车。
又是碰上之前那个路口。
白沐率先停了下来,落在了孟谌楚身后。
她今日又是一身男装,只不过是小厮的衣服,粗布衣衫。但饶是这样也遮不住她的白净俏丽的脸蛋,临出门前还上翎儿给她扑了点锅炉灰,这样脸上脏脏的,显着灰蒙蒙的不引人注目。
见白沐停下,孟谌楚奇怪回头:“怎么不走?”
白沐作出恭敬的样子,一板一眼道:“哥儿,您先请。”
孟谌楚挑眉,恭敬不如从命,率先走在前面了,白沐一阵小碎步紧跟其后,颇有仆人对主子的谄媚样子。
可二人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大胆!监牢重地也敢擅闯?!”
几个士兵在大门口很快拦住了孟谌楚和白沐,亮着武器,很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白沐立刻往前一拦,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对着这几个士兵和左右两座瞭望塔的士兵扬声道:“我们哥儿,可是钦差林大人派来的,你们快点让开,否则放心林大人治你们的罪!”
瞭望塔上的士兵互相看一眼,底下的士兵一听见是什么朝廷的钦差派来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真假。
这时,其中一个看着年岁最长的人,同他边上的士兵耳朵边嘀咕了两句,那个士兵边看着白沐和孟谌楚两人边点头,待这人说完,他就立刻收了兵器,一溜烟的小跑走了。
那人对白沐和孟谌楚厉声道:“你们且等着,我们典狱很快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