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将军到底还是参军几十年的人,虽然心中一百个疑惑,但面对白沐的疑问,他还是认真的回答了白沐的问题。
“巫峡这处的一线天,可谓是易守不宜攻的宝地,若真有人在此埋伏,我们这些只装着粮草的船只,恐怕是会九死一生啊。”
白沐纳闷:“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吗?”
面对自己拿手的事,何将军心中疑惑很快抛开,开始详细和白沐解释其中玄妙。
“这一线天之所以是一线天,就是因为上高且窄,下宽且光线不足,仰头望只能看见一条线。我们的船只都是仓促准备的木船,船上没有配备抵御火攻之类的东西,况且,在这等无处可躲又无力反抗的境地,一般的战船都无法抵挡,更何况我们呢?”
何将军说着,又拿了一个杯子并排着放在自己手旁的杯子边,两只杯子的杯沿间隔着十分狭小的空隙。
他指着这两个杯子演示给白沐看,道:“这里的地形就像这样,若真有敌人直接放火箭烧我们的船,很难能全身而退,起码损伤过半。”
言罢,何将军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大一通,而白沐却眉头紧锁未言片语只字。
“大人这是,怀疑前面有人设伏?”
白沐看着桌上并排摆着的两个杯子,沉声道:“尚未可知,但不得不防。”
“哦?大人何出此言?”眼前这个看着挺小的女娃娃竟然还有如此远见,何将军觉得有点意思。
结果白沐没回答他,只问他有什么法子可以避免损失。
估计是杞人忧天吧……呵,果然还是嫩,草木皆兵啊,不过这样年纪能有这样的胆识已经很厉害了,何将军这么想着,却还是仔细想着有什么办法,毕竟不能对不起自己将军的称号不是。
想着想着,还真让他想着一个。
“下官听说,南戚国现在的慕家当家,慕大将军,他以前曾在容渊和西酆的人对上了,容渊那也有个一线天,比咱们这差不多。当时慕将军是命兵士分两条船道,贴着两侧崖壁走,然后边走边命兵士举着木板击飞飞来的流星箭矢,真可谓是毫发未损哪!啧!那次真是个漂亮仗!”
“真的?那那容渊比这巫峡如何?”
何将军望了眼地图,欲言又止的看着白沐。
“说。”
何将军见白沐要听的意见坚决,决定还是将实话告诉白沐比较好,于是也没顾什么上下级了,一股脑道:“我们这里,比不得容渊高,所以箭射下来冲击力大,不太好击落水中,且这是河道,虽然大吧,但也实在比不得人家江道,哪怕靠着两岸壁岩,射击不到的范围也没那么大,我看啊,要想全身而退肯定做不到,但应该也能留下全乎的大半个船队了。”
说完何将军才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这不是不给上级面子吗?但他仔细去看着白沐的脸色,又发现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这番否认的话而露出不快,反而看着地图十分认真思考他说的话。
何将军都差点以为白沐真的看得懂这地形图了,如果白沐不说后面一句话的话。
“将军,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照这速度还有多久会到那个一线天附近呢?”
何将军:“……”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沐拿着地图然后问他他们究竟到了哪里,这事儿挺诡异,他更坚定了白沐有关“一线天有人设伏的这个预想是杞人忧天”的想法。
指着地图给白沐重复了两边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到达一线天可能需要的是时间,何将军有些不太想在这个船舱呆下去了,甚至还有点想撂挑子把这个连地图都看不懂的傻老娘们丢在这儿。
白沐全然不知道何将军那如同便秘表情下的小心思,一心想着怎么能安然通过一线天。
半晌后,她想出个主意。
“咱们有几艘船?每艘船几个人,几担粮食?武器装备又各几何呢?”
何将军却没立刻回答,听着白沐这问题,是要搞什么幺蛾子了,刚才白沐问地图的样子已经将自己在何将军心中的形象败得一干二净。面对白沐显而易见的要作妖的情况,何将军觉得自己完全有权利和责任拒绝白沐的要求。
于是他十分义正言辞:“大人,恕我直言,您非要如此杞人忧天吗?且不说这地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到的,就连他北临人现在都在荆门呢,哪来什么人在咱们的地界埋伏咱们呢?大人,您这样只是凭空耗损将士们的精力,请恕下官,不能苟同。”
何将军是个实诚人,白沐看得出来,于是冲他身后暗暗拔刀就等白沐一声令下的翎儿打了个手势。
哪成想这何将军见着白沐的手势,以为白沐是在叫人,想着自己今天有可能就因为直言进谏而为狗官不容要了性命,一时间悲从心起,索性把心一横,“呔”的一声往旁边一滚靠在了舱板边,随手拎起的茶壶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停了下来,里面的尚且滚烫的茶水也跟着划了个半圆最后悉数落在他伸出的半条腿上。
何将军想着情况紧急,愣是一下没动,一声没哼。
半盏茶后。
何将军拖着自己已经不冒热气儿的半条腿重新坐在了桌子旁,嘿笑着白沐斟茶,不过没倒出来。
茶水早都被他洒干净了。
他讪讪的回头看着自己身后提着剑表情冷淡的翎儿,吞吞吐吐道:“不是,没水了,真不怪我……”
翎儿冷冷一个眼刀过去,何将军立马回头看着幸灾乐祸笑得如同狐狸的白沐,钦差大人真好看哪真好看!
何将军从没想过自己戎马半生,竟然有一天败在了一个女子手里,而且还没出三招,委屈,甚是委屈。
可白沐三言两语的也和他解释清楚了,有可能会有内应早就提前在衢州了就等他们出发,所以才会担忧一线天有人埋伏一事。
何将军觉得自己又委屈,又丢人。
也怪白沐怎么不和他早点说清楚啊,若是说清楚了他也不会闹这样的乌龙啊……不过,何将军偷眼覷了眼白沐,想着,这女娃娃真是厉害,真有见地真有远见,真不愧是国师的徒弟啊,高人高人……
他全然忘记自己之前还想着白沐是傻老娘们儿了。
悉数将船队明细报给白沐,何将军这会儿颇有“大人敬请吩咐小的吧”的意思了。
白沐将这些情况了然于胸,想了会儿道:“这样,现在整个船队,粮草一艘船,兵士一艘船,人粮分开。等我们行到了这里,”白沐指着地图上一处,“这个位置是个弯道吧,一线天处应该就看不见了吧?”
常年打仗的何将军一下就明白了白沐的意图:“莫非大人您是想让将士先行通过一线天?”
白沐却摇头:“不是,我是想让将士们从这一块游过去。你刚才也说了,这地段不长,士兵们应该都会凫水。为了保险起见,届时我们到了这处,先停下来,让兵士们跳下水在粮船边守着,然后另外一般船只每只船只留两人,到时再按你之前说的那个方法过一线天,若是没事,那自然是好,大可以重新回头去接水中的兵士,若出了事,船上兵士先尽量保护船只,若实在保不住就跳河,小丑会护着他们。无论如何,这批粮草都要完整送到荆门。”
何将军被白沐的安排弄得有点晃神,他心中的恍惚渐渐被一种叫做佩服的东西所代替,这个法子,虽然没有那位传闻中的慕将军的法子好,但在他看来,这却是现在这个情形下面对未知的情况能最大限度保存他们实力的办法。
这个,比慕将军那个更妙。
何将军愣愣地想,若白沐是个男子,怕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功高赛过上官的大人物。
因为白沐,何将军心中忽然烧起满腔的热血,立即自主请缨道:“大人,下官愿自愿带那半支船队率先过一线天,大人且等着下官的好消息!”
可谁知话音刚落,白沐奇怪的声音就传来。
“谁让你先走了?”
“?”何将军一脸茫然。
“我是想让你和教头带着粮草和剩下的人等着,等着我鸣镝箭之后,你再带他们过一线天。”
“??”何将军二脸茫然。
“我说了,如果真的有埋伏,最好尽力保住船只,而我和翎儿在前最有成算。”
紧接着何将军就被白沐请出了船舱吩咐赶紧准备时间不多。
“???”何将军站在自己船里和都打算给他烧纸的教头一起三脸茫然。
白沐身后的船都紧锣密鼓的忙起来了,速度很快,作为河边上的城池,衢州的士兵都适合水上作战。
可后面的忙碌与这最前面的船无关,白沐正经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歇息,于是就打发船上的人都去了后舱盯着,前舱只留了她和翎儿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之后,白沐明显松快许多,脸上很快就浮起了笑意,往船头上一坐,鞋袜一脱,就立马招呼着翎儿和她一起。
翎儿没她那么放肆,劝不动白沐,她就不再劝了,虽然跟着白沐坐在船板上,但却没脱鞋袜,只凭空荡着腿。
很快,因为腿不够长碰不到水的白沐,讪讪的重新穿回了鞋袜。
两人一起坐着,船下是红色的隐隐闪烁着流彩光芒的小丑,感受到白沐和翎儿的靠近,小丑两根银白色的长触须伸出水面,停在白沐和翎儿面前。
白沐伸手摸了摸,滑溜溜的,却不冰凉,不像黏黏虫的手感那么恶心,反而很柔软很干燥,长得丑却很温柔,说得估计就是小丑了。
得了白沐的抚摸,小丑发出的叫声堪称欢快了,若不是白沐硬性规定它必须在水里待着,说不定它真的会一跃出了水面瞬间变小跳进白沐的怀里。
翎儿轻笑:“你怎么就路边捡了这么个活宝呢?”
白沐手上握着银白色的触须,跟翎儿着笑:“缘份吧。”微顿,“就像你和那个叫慕昀的讨厌鬼。”
“胡说,他不是讨厌鬼,阿昀他啊,很温柔的。”翎儿脸上浮起微微的红晕,不知想起了怎样美好的过往。
白沐心中又浮现起了对慕昀的无限敌意,略酸道:“想起了啥?”
翎儿轻轻摸着小丑的触须,温柔的神色里满是幸福和羞怯,她笑着说:“想起阿昀送我同心绳的那天。”
“那阵子迟迟找不见阿凉,他一直安慰我,帮我找,于是我就当他是很好的朋友了。后来他必须要跟着驸马回南戚的时候,还很正经的说着一些朋友之间关怀的话,本以为这不见会有很长的日子,结果次日我就收到人从后门递进来的东西,就这个,”翎儿晃了晃手上的红绳子,“他呀,这么串小串子用好几条手绢包了许多层,包得鼓鼓囊囊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结果就是同心绳,还串着一颗相思豆。”
“手绢上都是他亲写的俏皮话,其中一首我印象最深,”说起这个,翎儿连头发丝儿都是甜甜的笑意,“‘你爹是不是个盗贼,为什么他将星星都偷来放进你的眼睛里了?’”
“呵呵呵……是不是很有意思?”
“后来他与我通过同心绳第一次对话,他还支支吾吾的同我解释他文采不好,又不愿意借旁人的诗来献给我,于是就写了这么许多话来哄我。”
“再后来,我们就一点点的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说,他听,他是个很好的听众,有时候很莽撞,却也很可爱,他总能很理解我,听得懂我的忧愁,他……”
“等等。”白沐满脸严肃的打断翎儿,“我就不能理解你了?我就听不懂你的忧愁了?我也是个很好的听众啊!我有时候也很莽撞也很可爱啊!我最可爱啦!我不允许他比我可爱!”
眼看着白沐带着浓浓的醋味炸毛,触须都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不少。
翎儿赶紧哄着白沐补救,可怎么夸白沐这货都不听,咬牙切齿的看着前方,后槽牙咬得“咯嘣咯嘣”的响,仿佛咬得是某个姓慕的人头。
翎儿还想再哄哄,结果船舱后头传来一阵小跑声。
是何将军,他亲自来通知路痴白沐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