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王宫远没它白日看着美丽。
虽然处处都会亮着灯盏，可明明灭灭的烛火与笼罩着王宫的黑暗比起来还是太过弱小，被穿过宫道的风吹得左摇右摆，颇有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因为王宫大的缘故，哪怕巡视坐班的侍卫太监再多，也依旧经常会碰上路上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的现象，不过若是叫一声，也还是会有人听见的。
于是，为避免之前小桂子那样直接被人发现的情况发生，孟谌楚给了白沐和姜秋一人一个脑瓜蹦儿。
这俩货终于委委屈屈的停下争吵。
世界终于清静了。
没了争吵，效率明显快得多，姜秋循着王上和王后的气味以及路线，一点一点地找过去，终于在一刻钟后，找到了地方。
可地方有点微妙。
白沐和孟谌楚看着眼前空无一个建筑物的小花园，有些不明所以。
“你确定这里有王上的气味？”
姜秋一脸莫名其妙，却是对白沐的，他指着前面的空无一物道：“我当然确定，我们进不进去？”
“？！”
进不进去？什么意思？姜秋指着的是什么？有什么是姜秋能看见而他们看不见的？
“不是，你看见什么啦？”
说着，白沐就要伸手去碰姜秋指过的地方。
结果下一秒却被孟谌楚拦住。
“别碰！”
白沐条件反射手猛地一缩，战战兢兢的连自己能不能动都懵了。
她僵着个脖子：“那……那啥……怎么了还不能碰了？”
孟谌楚失笑，宠溺地摸着白沐的头发：“我是说不能随便碰，不是不能动。”
“嗨……”
白沐重新放松下来。
“行了别腻歪了……”姜秋白眼一翻，“这地方你们真看不见？”
白沐摇头，孟谌楚问姜秋道：“你看见什么了？”
姜秋走远了，像是在总体观摩那建筑的样子。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佛堂啊，没啥特别的，而且看起来好像荒废很久了，但我闻到东澧王的气味，新鲜的，从里面传出来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密室。喂，你们俩真看不见？”
白沐摇头摇成拨浪鼓。
恕她直言，这种格外有技术含量的事儿和她真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不是师父非要她亲自去拿不肯放心托付给任何人，那此刻站在这里的绝对是翎儿，而她确定一定肯定就在聚安殿里胡吃海喝同那些个人精玩她最擅长的脑力游戏。而不是在这里，看着孟谌楚绞尽脑汁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过好像孟谌楚也不需要她帮忙。
“姜秋你进去看看，看看有没有打扫过的痕迹。”
姜秋皱眉有些不放心：“你们俩都看不见，我这一进去，万一被发现了可就不妙了。”
“那要不这样，你先告诉我，这佛堂，有没有台阶？”孟谌楚声音沉稳，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姜秋闻言，立马转头眯着双眼睛盯着佛堂台阶。
“有台阶，还……还挺干净……哦……哦哦哦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姜秋一脸兴奋，“没错，里头确实有一些女人的气味，但用的香都是同一款，兰香草的味道，这种冷冽的女人香，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用的，估计是嬷嬷每日都会来此打扫，也就是说，寻常人可以直接进去。”
寻常人能过，修灵的人就不能过，这种结界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白沐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乍现。
“对！我想起来了！之前我被软禁在清流殿的时候，子澄就和我说殿外的结界是王上亲自设的，就是这种，寻常普通人能过修灵人过不了的结界！”
一听“软禁”，孟谌楚脸又黑了，握着白沐的手不由自主的一紧，他从来都不知道白沐有没有危险，若是白沐就那么被这东澧王逼着嫁给自己儿子，他估计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好在她没事。
白沐倒是个没事人，提起这事儿还隐隐觉得自己幸运起来。
“我知道进去的方法。”
白沐神神秘秘的就要去拉姜秋的手。
结果却遭到孟谌楚和姜秋的双重阻拦。
两人异口同声：“你干什么！”
眼睁睁看着姜秋惊恐缩手和活生生被孟谌楚把手拽回来的白沐：“…………”
心里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微笑。
“诶呀，只要我们极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然后让姜秋牵着我俩进去就是了，装作一副我们是一个人的样子，懂？”
孟谌楚和姜秋同时轻松呼出一口气。
孟谌楚：差点以为媳妇儿要跟人跑了……
姜秋：差点以为自己名节不保了……
白沐：“你们两个都去死吧！！！”
最后，经由白沐提议，孟谌楚斟酌统筹，姜秋无效反抗，终于决定了进去方法。
于是，就在姜秋背着孟谌楚，孟谌楚背着白沐的和谐氛围中，他们进入了结界之中。
没有任何阻力的就进来了。
白沐乐呵呵的直接从孟谌楚背上跳下来：“哼！小样！就是不长记性啊不长记性！”
孟谌楚无奈，拉着白沐赶紧进了佛堂去找传说中的神骨。
一瞬间，伴随着漆黑的夜晚，姜秋抱着自己瘦弱的腿，满目含泪的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佛堂不大，一进去，白沐就见一尊神像被供奉在那里。
周遭都是蜡烛，只有蜡烛。
蜡烛不是特别明亮，却一直在燃烧，如果能仔细观察一下，可以发现这些蜡烛无论吹进来的风有多大都不会动摇半分。
这些全部都是鲛油滴注成的蜡烛。
整整一个佛堂，都是这样的蜡烛，如此足以可见供奉者对这尊神像的虔诚信仰。
孟谌楚本想叫白沐好好和他一同好好找一找有没有神骨的，结果一转头，就看见白沐好似魔怔了一般。
白沐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尊神像，烛火在她的眼睛里汇聚成了一道格外明亮的光，照得她此刻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陶偶。
“阿弥？”
白沐没理会，却是缓慢的，一步一步的，向那尊神像走过去。
孟谌楚急了，立刻拉住了白沐的手，可她却不受控制的奋力挣扎起来，推开孟谌楚的同时还踢翻了好几个鲛油烛。
好在姜秋眼疾手快直接将火踩灭，这才没使烛火点上幡帘来。
“阿弥！”
孟谌楚直接将白沐紧紧抱在怀里，不肯让她再靠近那尊神像，白沐面无表情的全力挣扎，看起来有点吓人。
已经被白沐的指甲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了，但孟谌楚依旧不肯松手，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任由白沐被什么东西控制，他很有可能会失去她，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他绝不肯让白沐再向那佛像走一步。
绕是被白沐又划伤了两道口子在脸上，孟谌楚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紧紧抱着白沐，生怕她伤到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姜秋竟然直接就向那神像奔过去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白沐渴求的目光，然后奋力一把推开了眼前的雕像。
神像“哐啷”倒地，四分五裂，露出底座下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位来。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
姜秋正这样怀疑着，白沐的反应忽然愈加强烈，甚至还上嘴直接咬了孟谌楚，一副非要到这边来的样子。
看着白沐如此模样，姜秋忽然灵光乍现，紧紧盯着那块空位，然后下定决心奋力一捞。
一块由黑布包着的东西赫然出现在姜秋的手中。
白沐瞬间安静了。
松开了咬着孟谌楚手臂的嘴，目光随着姜秋手里的黑色布包上下移动，眼里的光芒愈加明亮。
孟谌楚怒了：“姜秋你快把东西放回去！”
可姜秋却也罔若未闻，而是慢慢揭开了黑色布料，露出里面那块洁白如玉的剔透骨头来。
小小的一块，四周早就磨得不像样子了。
“姜秋把东西放回去！”孟谌楚几乎声嘶力竭不再顾及会不会有人听见了。
而姜秋却依旧动都不动，不过开口说话了。
“孟谌楚，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姜秋嘴角尽是嘲讽。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来蹚浑水？不过是因为神明的骨头在这里，而我，迫切的想知道六千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罢了。”
孟谌楚没听姜秋说话紧紧抱着白沐，伸手蒙住白沐眼睛，灵力缓缓从白沐眼睛注入，想要拉回她的神智，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
“呵呵，别挣扎，没用的。”姜秋拿着那块神骨，一点一点走下台阶，向孟谌楚确切的说是向白沐走过来，“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白泽非要白沐来取这块骨头？为什么十年前白沐碰着谁不好偏偏碰上白泽？为什么白沐见着这块骨头反应那么大？为什么白沐小小年纪拥有如此醇厚的灵力还拥有令人如此叹为观止的恢复速度？为什么这段时间所有碰上的事情都与六千年前那场变故有关？为什么她能使一头鲲臣服？为什么她会救出我？为什么，她会爱上你？”
一字一句，问得孟谌楚愈发害怕，害怕近在咫尺的真相，害怕现在就在他怀里的人儿会像泡沫一样烟消云散了。
“不说话？呵，那我替你说。”
姜秋冷笑看着自己手中那块骨头。
“因为白泽，从始至终都是个骗子，大骗子，我们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远在王宫之外的国师府，所有下人都由府上后门出去，一马车接着一马车的，不知不觉都已经走了十多辆了。
而白黎，早就已经幻化成人身，站在白府中央，看着这个他住了几乎有三百年的府邸。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住在这里，这间府，有姓王的，有姓孟的，有姓陈的，还有姓张的，无论姓什么，都是属于他的，但现在，他要离开了。
沁朱阁的所有人早前他早都吩咐人撤走了。
就是白沐送给武轩的那封连封口都未有的信。
武轩，其实也不是人，他就是玄武，想必早就听到自己那晚上嗥鸣的声音得到信号，早早就开始准备撤离了。
白沐，他的沐儿，此刻，想必已经拿到了神骨了。或许，她正独自面对着超过六千年的轮回回忆痛苦到难以自拔。
但这终究是她要自己面对的。
三百年前躲过了，如今，再也没法躲掉。
不知白沐会不会原谅自己一直以来的欺骗。
往昔十年和白沐在一起的岁月此刻就在眼前忽闪而过，这座宅子里到处都是白沐留下的痕迹。
他能听见她的笑闹叫骂，像那株永远都生机勃勃乐乐呵呵的扶桑树，到了夏天会开粉红色的小花。
很多时候，他都没想过自己可以在重复又重复的生活中得到快乐，直到白沐来到他的身边，短短十年，比他以往过的那三百年，那上万年，都要有意义得多。
他是白泽，知道这世间所有的事，却独独不知道她的事，猜不到她的感觉，看不透自己的心情。
管叔在白黎背后，看着他站在那里的背影格外寂寞，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这一声，这个冰凉如水的夜晚格外凄凉。
白黎自然知道管叔是为什么叹息。
他回头，面不改色，脸上不悲不喜无忧无怒。
“那个桃花精怎么样了？”
“我在桂圆红枣汤里加的迷魂药量很多，阿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等她醒来，我们应该已经到了地方了。”
“嗯，决不能让她打乱我们的计划。”白黎脸上浮现出一丝期望但很快又消失了，“为这计划，我准备了许多年了，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管叔维诺点头，可却没有立刻离开。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主上，真不再等等小姐吗？她……”
“停。”白黎打断了管叔，“骗了她那么久，你觉得她还会跟着我们吗？”
“可……”
“没什么好犹豫的，桃花精在我们手里，她会自己送上门的。好，给我们的人送信，提醒她们可以准备撤退了。”
白黎一字一句都不带感情，引得管叔又是一阵叹。
“主上，您明明心疼小姐心疼得要命，为什么又要如此狠心处处欺骗呢？若是您一早就如实说，小姐也不会太抗拒，您一向知道，小姐对您……”
“好了小福子。”白黎时隔多年第一次称呼管叔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名字，眼睛里满是时间过去的悲凉无奈和一丝憧憬。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