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骨离白沐越近,就越烫手。
哪怕是隔着篦甲衣姜秋都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燃烧感,好似在血管里循环奔腾的血液,重新复苏。
这块黑布就是篦甲衣。
这就是白黎找不到神骨的原因。
篦甲衣遮蔽了神骨所有的气息,就连实物都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最终极的隐形。
用神的工具来隐藏神的气息,再合适不过了。
孟谌楚紧紧抱着白沐,哪怕蒙着她眼睛,他都能感觉得到她本身对神骨的渴望。
五彩的祥瑞光芒,一圈圈的环绕在神骨周围,姜秋松开手,神骨挣脱篦甲衣的包裹,从半空漂浮了起来,向白沐飘了过去。
纵是孟谌楚再阻拦,然,木已成舟。
白沐以超乎寻常的力量直接震开了孟谌楚,而她自己却身体不稳的慢慢站了起来。
“阿弥!!!呕……”
孟谌楚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初步估计,肋骨应该断了两根。
“放弃吧,她听不见的,从她踏进这个地方开始,就没办法阻挡了。”
相比于孟谌楚的激动,姜秋却很是平静。
“看着吧,真相很快就揭开了,白泽的真实目的也马上就能知晓了。”
同时,姜秋还暗想到,很快,他究竟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就都能知道了。
白沐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神骨上。
顷刻之间盛大的光芒从神骨上释放,将白沐和它一起笼罩在当中,周围人的叫声和呼喊都落在了耳后。
白沐睁开眼,看见一片空白的蔚蓝,指尖感受到冰凉液体的流动,她这才发现自己仰面漂在一片冰凉的水中央,。
她发丝飘散在水面,身着无物,赤条条一身,她原以为自己会害羞,可莫名的心中坦荡。
四周是带着腥味的咸,天空上偶尔传来海鸥的鸣叫。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好似睡着了。
她模模糊糊地感觉以往好像有一些烦心事,不过此刻,那些被抛在了脑后。
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太累了。
自陨落后的这六千多年以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孟谌楚紧紧抱住昏睡不醒的白沐,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可白沐除了眉头紧紧皱着,丝毫都未有要醒来的意思。
刚才华光大盛之后,神骨钻进了白沐的身体里,然后她就直接晕了过去,直到现在。
姜秋略微纳闷地看着白沐,这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啊,怎么就直接钻进白沐身体了?难不成还要等白沐醒过来?
他叹口气,将篦甲衣收回自己怀里,推了推在地上极力要叫醒白沐的孟谌楚。
“行了行了,赶紧走,现在可还是在人家地盘呢。”
孟谌楚只得抱起白沐,在姜秋的护卫下走出了佛堂。
以他的修为,出宫门再容易不过,姜秋是灵魂,直接从宫墙飘出去就行了,用提前约定好的方法告诉翎儿他们准备出去了的消息,孟谌楚就抱着白沐出宫门,直奔白府而去。
翎儿收到消息时,王上王后和大王子子敬正分别向她敬酒。
原因无他,半个时辰前,小桂子来给子澄送了个小盒子,半个时辰之后,子澄就腼腆着将这盒子送到了她手上。
她一打开,里头赫然放着一块血玉,然后王上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子澄怎么将这么宝贝的东西送出来了。
据说这是子澄出生时口里含着的东西,世上再无第二块。
摆明了提亲的意思。
并且王上王后以白黎不在为由,自己为白沐长辈,于是就擅自替她决定了这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亲事。
这会儿敬酒,是为礼成。
这一招弄得翎儿有些措手不及,虽脸上依旧未动声色,可心里却打着鼓。
可是这时,好巧不巧的,他们出去的信号来了。
那也就不需要再拖延时间了。
王上王后敬酒,翎儿未动分毫。
“小沐儿怎么不喝啊?是想来谈谈嫁妆的事宜吗?好办!都依你!嗨呀,寡人和丽娘啊,就是不愿意子澄难过,你也不愿意,对不对?”
翎儿依旧不说话。
这一家人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了,子敬阴阳怪气道:“白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弟弟对你一直那么好,你总不能辜负了他,对不对?或者是说,你还有别人想嫁?”
问完,子敬梗着脖子,一副等着白沐选自己的样子。
结果翎儿却浑然打了个激灵,目光茫然地看着他们。
“什……什么?对不起啊王上……我……我有些吃醉了……”
言罢,她还晕晕乎乎的往身旁婢女身上靠,一副真的吃醉了的模样。
王后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招人上来,说让扶白沐下去好生歇息一晚上。
可翎儿撑着自己的头虚弱道:“不麻烦娘娘了,小女自能好好回去,师父已经派亲军来宫门口接我了。”
“亲军?!”
王上吃惊站了起来。
什么亲军?他怎么从未得知过白府有什么亲军?白黎不是从不触碰战事吗?怎么忽然多出了个亲军?
王后立即招人来问话,结果来人的话让他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娘娘,宫门口来了乌泱泱许多人,看着步伐稳健秩序井然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军队。”
子敬喝酒的酒杯都掉到了地上。
白黎手头有兵,而且是在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拥有的,这太可怕了,他这是向他们警告,若再动歪心思,他连他们的国家都可以直接推翻自己做王。
婢女扶着翎儿起身,翎儿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充满遗憾道:“都怪小女酒力不胜,这就告退了。”
王上愣愣地摆手:“去吧去吧。”
他自作聪明的布下这么庞大的局来和白黎争权,结果到头来只不过是蝼蚁去碰大象的腿罢了,愚蠢,愚蠢极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此刻放白沐也就是翎儿走,才是他愚蠢的开始。
东澧王并不知道,第二天清晨,他会发现他们欧阳家祖祖辈辈保护了三百多年的神明信物居然失窃了,一同失窃的还有四方神器之一篦甲衣,以及一整个国师府。
这是对他贪婪的最大惩罚。
翎儿出宫后,直奔白府,结果却发现孟谌楚抱着白沐站在门口发呆,一团蓝色魂火飘在边上,左左右右的,很是不安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翎儿喘息着问孟谌楚,说着就要去推开白府的门,结果没推动。
她拍门大喊着管叔,可里头没半点回应。
孟谌楚看着怀中人痛苦的皱眉,咬牙切齿道:“早都走了,一个没剩。”
“怎……怎么会……”
翎儿不信邪,飞身而起进了白府,没多时,又垂头丧气难以置信的出来。
“他们怎么……怎么都走了……”
孟谌楚未解释,只轻轻抚摸着白沐的脸颊,心疼得眉头皱得紧紧的,成了个“川”字。
这时,一直跟在翎儿身边的婢女说话了。
她面对着翎儿和孟谌楚,站在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主上有令,让你们用姜秋和篦甲衣,来换取那个桃花精的安全。”
孟谌楚猛然惊醒,对啊,阿凉,阿凉去哪了?
“你们竟然还将阿凉捉去作为筹码?!枉费阿弥如此信任他,他怎么配?!”
婢女面上没任何波动,像个只懂得传话的机器。
“主上的事,无人敢置喙。主上只说,要你们七内拿完整的姜秋和篦甲衣来换。另外,他还有件事要单独和你说。”
后头一句是对孟谌楚说的。
孟谌楚不耐烦地让她快说。
白沐的昏迷和痛苦让他烦躁不堪,再没精力去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了。
那婢女面无表情的开口了。
“主上吩咐我告诉你,少主根本不是虚云的女儿,如果你情急之下将少主带回秦云山,少主可能会被虚云或者你的那群师父们杀死。毕竟三百年前,他们就已经干过这种事了。”
“你……你在说什么……你……”孟谌楚恍惚着,脑子乱成一团,这些究竟是假还是真……
谁知下一秒,那婢女直接往地上扔了个烟雾弹,凭空消失了。
翎儿催着姜秋:“闻得到味道吗?快去追!快呀!”
可姜秋却只是转转悠悠又停下,再没前进过半步。
这就是闻不到味道了。
孟谌楚此刻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心里头乱得一塌糊涂,颓然护着怀里越发痛苦的白沐,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作伴了。
翎儿尚且保存理智,紧急拉了孟谌楚一把:“我们先出城,先出城再说,若等王上回过味知道那什么亲军都是假象来,我们就死定了。”
孟谌楚只得整理整理自己思绪,护着白沐跟翎儿出了城。
大晚上的,只能就近在隔壁城镇外的一个城隍庙将就一下。
折腾了一整夜,翎儿还穿着华丽服饰,大家早都累了,然而糟心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人睡得着。
这是姜秋最安静的一晚上,他静静躺着,手放在胸口放着篦甲衣的地方。
白泽将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
要的东西也再清楚不过。
他,和篦甲衣。
没有神骨是因为白泽早就算到神骨会进入白沐身体吧?
或者说,这骨头就是白沐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六千多年前的一部分。
他清楚白泽此时此刻不会对阿凉怎么样,但半个月期限一到,他也十分清楚白泽一定会杀了阿凉。
白泽,祥瑞之兽,从不沾杀戮,但有的是人愿意帮他杀。
他的阿凉,一定要好好等着他。
孟谌楚一直抱着白沐在一旁,他轻抚着她紧皱的眉头,可怎么抚都抚不平。
他静静想着那婢女的话。
那话,他信了一半。
其中一半,是对他师父的信任,迫使他不能辜负虚云,怀疑虚云。
但另外一半,和他一直以来遇到的情况大体一致。
为什么师父和师叔们不肯让他管三百年前的事?为什么白沐死活不肯让师父知道她的存在?
就这么两个问题,就足够他深思许久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等着白沐安然无恙的醒过来。
等她醒过来,他决定就带她去烟城。
既在南戚境内,也离无尽森林近。
不论怎么救阿凉,哪怕不清楚白泽究竟是为做什么,也需要找回姜秋的身体。
话说,白沐现在在梦什么呢?
是很痛苦的事情吗?
“阿弥……”孟谌楚轻轻呼唤白沐的名字,“不论如何,你可别忘了我……”
忽然,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天空下,白沐听见一声轻喊。
“阿弥……”
她费力睁开自己疲惫的双眼,想向天空抬起手,触摸一下喊出这样美妙声音的人的脸颊。
可水下伸出无数的游丝,紧紧连着她的手臂,将她禁锢在水中,逼迫着她接受她早就不想要的记忆和力量。
她就是神,堕落的神明。
六千多年前,她爱上了一个人类。
于是她想和他在一起。
抛弃永生和她创造的一切,在这世上,像个人一样活着。
于是,她想要放弃了自己的神格要同那人类在一起。
没想到却遭到她最信任人的背叛。
秋无法理解她的感情,认为她被那个人类蒙蔽,愚蠢的人类亵渎了神明的威严,理应处死。
就在她入凡间救一次洪水灾难的时候,秋将她所爱的男子杀死了,灵魂送给了死神。
她回来看见的,就是那人倒在一片血泊中,手上握着她送的镜子。
她只身从冥海跋涉过,与自己身体完全相斥的冥海海水侵蚀着她的肌肤,可她不在意,哪怕露出森森白骨,只要她能动,就不会停下半步。
然后,她见到了死神,与她一同诞生的神明。
那男人的灵魂,他不肯给她。
“汝变化甚大。”
这是他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向他要灵魂,可他却不给,问她能给什么代价。
她自然没主意,随他。
于是,死神就同生神打了个赌。
赌在她神格陨落之后,这个男人会不会抛弃她。
她赌不会。
死神让她将这男人带回了昆仑墟。
她装作神格陨落的样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等着自己的爱人活过来看望自己。
谁知,等来的是将他亲手将匕首“无”刺进了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