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必安泪水已经流了整张脸颊，可眼睛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的妥协和绝望。
“你我从此，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李必安一字一句说得慢，不知是绝情到好让阮娘听得清清楚楚，还是真切带着自己的祝愿，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话都足以让阮娘精神崩溃，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阮娘也没有精神，李必安就是她的精神，当李必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阮娘已经彻底失去她的信仰。
阮娘睁大了双眼，眼睛通红充满血丝，不知是因为李必安的决然背叛还是这两天因为担心李必安都没怎么合眼。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了，只睁大了一直看着李必安，带着绝望，还有仇恨。
当白沐感觉周遭空气发生变化时，已经晚了，而她猛然想起要出声制止阮娘的时候，手臂被孟谌楚一拉，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白沐回头去看孟谌楚，可孟谌楚死死盯着阮娘的后脑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却是对白沐的：“晚了。”
阮娘脸上之前的温柔与不舍的爱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瘆人的滔天恨意。她整个人气场都变化了，从之前温柔贤妻，带上了一种妖冶的美丽，她此刻才真正像个妖，甚至还有入魔的征兆。
白沐懵了，千画可从没提起过阮娘会走火入魔。
仔细观察过阮娘的千画之前同她说，由于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时刻，李必安做了一些事情，以致于让另一半的窥天镜认了他当主人，虽然因为距离另半块窥天镜太近以及本身对过去的记忆，以致于难免在样子上被同化，但却通过学习李必安的行为，同化他的气息，得以隐藏自己，同时还产生了类似人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正是阻挡两半块窥天镜相互感应合二为一的关键。
要想让窥天镜重新完整，就必须要让李必安亲口对这半块窥天镜也就是阮娘说出“我不要你了”“我不是你主人了”之类的话，就可以了。
可千画完全没提过阮娘会像现在这样失去控制，而且看样子是要杀了李必安，纪念她失去的爱情。
白沐趁着周围人见此变故惊慌失措的打算逃跑的同时，眼疾手快的扔了千画出去，千画保持着笔的模样，却有自己的意识似的，自己飞速的挨个敲打过所有人的脑袋。
千画回到白沐身边，飘在半空，像只长相怪异的宠物，颇为邀功道：“搞定，保证他们醒了什么都不知道。”尾调上扬，很是调皮。
白沐扶额，她颇为怀念千画还不能说话的日子。
白沐刚想去看阮娘的状况，结果就听见一声几乎沙哑的声音。
“阮娘，你恨我。”
是李必安，他被阮娘直接掐住脖子高高举起，几乎要被扭断脖子，可他表情却没有特别痛苦，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加上这句话，听起来就是十足的挑衅。
果不其然，阮娘彻底被激怒了，手上刚要继续用力直接结果掉李必安的性命的时候，忽然就见半空中一阵鲜血飞溅撒了一地和李必安一身。
阮娘抱着自己的断臂，恨恨地看着将李必安护在身后然后向她面无表情举剑的孟谌楚。
这一下一击直截了当的断臂，弄得白沐微微愣神。
此刻的孟谌楚看着像个冷面无情的杀手，刚才他出手的那一刻根本没有犹豫，手起刀落之后，阮娘活生生少了一条手臂。
白沐以为孟谌楚起码会有一丝犹豫，甚至是心软，可是根本没有，而且直接砍断手这样的的作风也太狠厉，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断不会相信孟谌楚也是这样出手狠厉的人。
或许，她从没真正了解过孟谌楚。
光怪陆离之间，白沐在脑中将与孟谌楚相处的点滴已经过了好几遍，她一直以为孟谌楚就是普通意义上的道士，良善到圣母心极度泛滥，爱管闲事，可又极度宽容，不爱同人打交道，更遑论起冲突，凡事能让就让，不争分毫。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硬一些，面上冷得很，拒人千里之外。
可是现在，孟谌楚在她面前，直接面无表情的斩掉了阮娘的一只手臂。
白沐没觉得孟谌楚残忍，甚至这事儿换到翎儿身上她还会觉得砍掉手臂不够爽，毕竟阮娘只是块镜子，另半块无恙就死不了。
只是看着孟谌楚与彻底愤怒的阮娘硬碰硬，就连她这样的外行人都看出来孟谌楚根本没有留任何情面，几乎都是死招，她忽然正视起孟谌楚来。
直到这时，白沐才真正意识到孟谌楚的身份来。
秦云山掌门虚云尊者的唯一弟子，未来秦云派唯一的继承人，接连两次修真大会的头魁，其实本来就不应该是一个不舍得杀人的角色。
他一直以来没露出自己凶狠的一面，不过是没遇上真正要沾血的事。
确实，没杀过千百个妖怪，白沐也不信他有什么能力能让那么多人信服。秦云派对孟谌楚的态度，在张韵和贺言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孟谌楚的温柔，也是会区别对待的。
此刻阮娘在这监牢处发疯，且不说李必安身上的危险，就说在这大牢里的看守，士兵，甚至还有数以百计的犯人，若是都跟着受了牵连，就不知道今日要有多少人丧命了。
所以孟谌楚选择了绝对压制，不给阮娘任何发作的机会，甚至在阮娘彻底发作之前，解决这个隐患。
白沐看得愣了，孟谌楚的心思比她想得要深沉得多，她以前考虑得都是自己，从没想过有一日喜欢上的人考虑得都是别人，这种发现竟然还让她有点引以为傲的自豪和略略的愧疚感。
谁知这时，她耳边忽然炸开了一句“小心！”是千画和孟谌楚同时出声，等她反应过来时，阮娘已经魔化的尖锐指甲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一丝血迹沿着她光滑的脖颈缓缓而下。
阮娘打斗之余早就渐落下风，眼见着杀人无望而自己也快玩完的时候，余光看见了正在发呆的白沐，于是她晃了下身形，看上去是冲向李必安实则却是白沐，距离太近，孟谌楚根本没反应的机会白沐就被捉住了，换句话说，孟谌楚不知道千画这么没用。
眼瞅着一个劲儿往边上缩以求不引起阮娘注意的千画，孟谌楚心中无限沧桑，下次绝对不能让白沐一个人尤其是带着千画的时候。
因为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沿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了，白沐头皮有点发麻，刚条件反射想伸手去擦，结果耳边就是阮娘尖锐的叫声：“别动！再动我就直接割破你的喉咙！”说着还可以加重了几分力道，白沐感觉脖子上一阵更剧烈的痛意袭来，她知道，伤口更大了。
忍不住想骂千画是个废物，说的话比什么都好听，只要它在就绝对不会让她收到半点伤害，结果真出了事最快掉链子的就是它。
可白沐还是硬生生咽下去要将千画直接从中掰断的欲望，毕竟此刻一致对外才是最重要的。
“阮娘，”白沐尽量装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你放了我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彻底没了人样了，李必安就更不会心回意转了。”
本以为搬出李必安会有效果，可阮娘却是轻蔑嘲讽一笑：“我不在乎了，我什么也不在乎了，我要拖他和我一起下地狱！姓孟的，你将李必安交出来，我放了这女的。一个，换一个。”
白沐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都缺了一只手了，怎么保证得了李必安就能杀了他，你当我家楚楚死的吗？”
阮娘皱眉，这是她成魔一炷香以来遇到的最有难度的高智商问题，解决办法不知道能不能在另外一炷香的时间想出来。
“这样，你放了我，我就同我家楚楚求情，放了你，你自去天地逍遥，再无人管，如何？”白沐循循善诱，声音甜甜的，很真诚的样子。
孟谌楚浑身紧绷，如果阮娘有半分手抖他就随时提剑直接了当结果阮娘性命。
其实他现在也可以，阮娘刚刚恢复力量，招式之间尽是破绽，虽然有了魔气，却还不没有魔那样的力量。
只是阮娘锋利的指甲在白沐脖子上，有关白沐的，他从不敢冒半点险。
听了白沐所谓的“建议”，阮娘声音冷硬：“不如何，你怎么不叫我直接将脖子送入你家楚楚的剑下？”
白沐状若什么也没发生的“嘿嘿”一笑，不小心动了脖子，以致于锋利的指甲又划破了一点皮肤，伤口处又渗出了点血来。
白沐眼睁睁地看见孟谌楚脸迅速变黑的全过程，握着剑柄的手关节咔咔作响，不知是对白沐的鲁莽气急，还是对阮娘让白沐受伤出奇愤怒。
因为敏感于脖子上血的粘稠而在心里涌起的密密麻麻如同被蚂蚁噬咬的感觉，忽然就没了，由一种莫名其妙的开心代替，这种由衷的想要笑出来的快乐，白沐也说不出缘由，以致于脑子微微呆滞，嘴上一时间没个把门。
她清晰的听见自己对阮娘说：“我家楚楚说要娶我，聘礼都准备好了，仔细想想，你真可怜。”
阮娘反手直接握上了白沐下巴，尖锐的指甲刺进白沐白皙的肉里，血立马就渗了出来，白沐怕疼又没准备，不由得轻呼出声。
孟谌楚眼睛里全是白沐从未见过的凶狠，白沐知道，他真要急眼了。
阮娘凄厉充满恶意的声音就在白沐耳朵边，刺得她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呵呵……我改主意了，我不要李必安了，小姑娘，我们一起死吧……哈哈哈………”
阮娘丧心病狂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白沐只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所有的空气都被旁边这个色吸走了似的。
她昏迷过去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能活下来，一定从良好好说话。
她好像听见凄厉的一声惨叫，然后就没有任何意识了。
等她醒来，人已经在了客栈。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被褥，熟悉的气息，和握着她的手撑着脑袋打盹的孟谌楚。
她脑子很疼，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总之她活下来了，真是幸运，管他怎么活下来的呢！
白沐刚眨了两下眼睛，孟谌楚却像是梦见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撑着头，姿势都不变的就这么四目相对。
白沐看见孟谌楚在发现她醒了之后瞳孔睁大，脸上一瞬间出现了很多情绪，比如震惊惊喜安慰，甚至痛快，一切的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又化成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意，笑容一直延展到他的眼睛深处，好看得不得了。
“你终于醒了。”
孟谌楚重重出了一口气，像呼出了所有重担和自责，重新成了个精神抖擞的人一样。
白沐想笑，可扯了扯嘴角发现下巴被什么东西裹住了，要伸手去摸吧，又发现自己手都动不了，忍不住要开口求救，可哑着嗓子半天出不了声音。
白沐微微皱了眉头，她怎么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只有这一个地方能动了？
“渴……渴……”
单个音节白沐还是发得出的，孟谌楚很快就给她端来了水。
白沐愁得慌，浑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是只被摸了一把脖子和下巴么？怎么会全身都动弹不得呢？
也许是白沐边被动的喝水边愁苦的表情，让孟谌楚心灵感应到了白沐的所思所想，一边小心翼翼的滴水进白沐的喉咙，一边同白沐说着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万万没想到，白沐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算是大难不死，原本她只以为自己是小伤的，可当孟谌楚告诉她她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时，她都惊呆了。
孟谌楚告诉了她发生的所有事，白沐原本以为自己在*已经是此行最大的危险，却没想到真正差点让她丧命的是个只露面了没多少天的阮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