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离我家还有两个街区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上,气温一时间下降了不少。
姜城浩在前面开车,我和张夙琛坐在后面,他一路上都靠在车窗上看风景,我转头看向他,街灯透过雨滴和玻璃撒在他的睫毛上,使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多了一丝氤氲。他侧着头,细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上面有一片狰狞的红色疤痕,像是烫伤。我禁不住去脑补这疤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被人刑讯逼供过?顿时我脑子里浮现出张夙琛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一个形容猥琐的人拿着烙铁狞笑着向他逼近。小张同志别过头,双眼含泪,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我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画面从我脑子里甩出去,我甩头的动作被张夙琛发觉了。他看了我一眼,注意到我的目光放在他的脖子上,便不着痕迹的把领口往上拉了拉。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把头转了过去,心说坏了,这小子不会是把我想成喜欢窥人领口风光的变态了吧。
一时间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车里甚至能听到雨敲玻璃的声音,好不容易到了家,我便逃一样的跳下了车。本以为姜城浩会调转车头回去,没想到他也下了车,并从后备箱里拎出了一包行李。
我疑惑到:“你拿行李干什么?你不会要住我家吧?”
“怎么?不想让我去?这雨下那么大,住你这儿明天就可以直接出发了啊。”姜城浩挠挠头,反手把车锁了。
“那他呢?”我看了张夙琛一眼,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姜城浩看着我欲言又止,手在头上一遍一遍的挠,都快把头皮挠穿了。我看他的样子非常滑稽,不小心笑了出来:“你头上长虱子了?”
“有一件事情,我跟老张商量好了,想想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他神神秘秘的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我这不是雇了老张当你保镖吗,但是对家里不能这样声明,所以我们一致决定给他安一个万无一失的身份。”
“什么?”我听他这样说,心里已经隐隐不安了起来。
“就是当你男朋友。”
“啊???”我猜到他可能会充当一个比较亲密的身份,但是实在是没有想到会那么直接。
这边姜城浩还在不停的开导我:“哎呦这不是没办法嘛,只有这个身份最合适了,我本来想说他是我朋友来着的,正好你妈妈也认识,但再一想,谁家祭祖带朋友回来啊,这不是更引人怀疑吗?”他看我脸色不太好,又小声的哄我:“我知道你们女孩子爱面子,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再说我们老张长的也不差,凑合凑合也就这几天,委屈不到你的。”
其实我也没有说不愿意,毕竟我知道他是来帮我的,只是我长那么大还是母胎solo,实在是没法在短时间内装出和他很熟的样子。我把这个想法跟姜城浩说了之后,他胸有成竹的拍了拍我的头:“放心吧,他是专业的!”
我还是有些迟疑,自从我见到张夙琛的那一刻,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姜城浩看我还是沉默,索性开始打起来感情牌:“你看他,这两年过得很不好,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况且我还欠他的,你忍心看他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吗?”
我转头去看张夙琛,他乖巧的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出神的盯着地面,头发软趴趴的搭在鼻梁上,见我看向他,他便抬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得不说,我还是很吃姜城浩打感情牌这一套的。可能是母性使然,我实在没办法想象人高马大的小张同志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样子,于是我便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跟着我来到了家门口,开灯的瞬间我尴尬的想钻到地板缝里——家里乱的实在不像样子。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摆了我的画架,以及还没来得及洗的画笔和调色板。
姜城浩一进门就嚷嚷着进了浴室,留我和张夙琛在原地尴尬。但尴尬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罢了,张夙琛倒是很好奇的左看右看,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6月的天还是有一些燥热,张夙琛的脑门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我打开卧室的空调,让他进来凉快凉快。
说实话我还是蛮紧张的,张夙琛是除了我家人外,第一个进我房间的人。我手忙脚乱的把椅子上的一大摞书抱到桌子上,让他坐下,又飞快的跑到客厅给他倒了杯水。
可能是我跑来跑去的样子过于滑稽,张夙琛突然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我莫名其妙的转头,他的神情比之前放松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之前凌厉了:“你家有什么吃的吗?”
我摇摇头:“只有几袋泡面,今天买的零食在我哥车上,我去给你拿吧。”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不挑食的。”
我挠挠头,去厨房给他煮了碗泡面,碗底还卧了个荷包蛋。看着那一碗清汤寡水被他飞快的吃下肚,心说这个人还蛮好养活。
如果不是姜城浩,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这样的人,他卷起的袖子下鼓鼓的肌肉,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带着水汽的黑发,以及不苟言笑但笑起来很温柔的脸,都是我很少见的。除了姜城浩,我还没有如此细致的观察过男孩子,顿时耳朵便觉得火烧一样热。
张夙琛吃了面,连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见我盯着他发愣,便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怎么愣神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冲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城浩把计划跟你说了吧,你觉得可以吗?”张夙琛看起来蛮认真的:“你看起来很担心。”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些事情发生在一天之内,本来我的反应就比别人慢半拍,听张夙琛这样问我,只能打起精神回答:“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以后你直接跟我哥拿主意吧,这种事我也不懂。”
他点了点头,正好姜城浩洗完澡进来,张夙琛站起来拍了拍我哥的肩,也钻进了浴室。
姜城浩一脸懵:“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你商量,不用跟我说了。”
“也就你敢跟他这样说话。”我哥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放心吧,我们两个一定会保护你平安无事的。”
我不耐烦的把姜城浩的手拍开,他老是仗着自己高揉我的头,把我本就毛躁的头发揉的更乱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广东张家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做酒店生意的。”姜城浩压低声音跟我说,我回忆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个家族,大学出去写生的时候还住过他们家的酒店,贵是贵点,但环境确实无可挑剔。
“这个张家跟我们家的管理方式很像,核心都是本家,张夙琛就是本家族长的小儿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族长不太喜欢他,然后他就负气出走了,后来你也就知道了。”
此时浴室里传来张夙琛的声音:“姜城浩,我没有内裤!”
我哥闻言尴尬的一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包一次性内裤,从那个冒着热气的小缝里递进去,不消片刻,张夙琛便从浴室里出来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脸顿时热了起来,他只在腰间围了个毛巾,也不知道那条内裤他最后穿上没有。趁他转身拿起桌上饮料拧开的功夫,我便偷偷的打量他。
他身上大大小小全是枪伤弹洞,乍一看还是蛮吓人的。虽然身为佣兵,张夙琛也没有什么爆炸性肌肉,他的身材是属于偏清瘦那一挂的,可又因为他身高惊人,整个往那一站还是挺能把人唬住的。
但除了伤疤和好身材,他身上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片纹在他背上的纹身。
那纹身用繁杂的笔触描绘了一只巨狼,巨狼有三个头,占据了张夙琛的大半个脊背,后脚蹬山前脚踏云,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但不知为什么,三头狼的其中两个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烫掉了,留下了两个可怖的红色伤疤,就是我之前在车上看到的那样。
张夙琛喝完水发现了我盯着他的背看,反手抽下围在腰间的毛巾披在了肩上。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还是穿了那条内裤的。
好家伙,又一次偷看被发现了,我四肢僵硬的起身走向浴室,希望他别在心里把我规划到变态那一类了。
浴室里满是白茫茫的水汽,连镜子上都爬上了厚厚的一层。我下意识伸手去擦,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发起了抖。
很多事情都是一天之内发生的,让我便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脑更加迷糊。我不相信我的家人会害我,而张夙琛的出现又太过突然和巧合,以至于我根本无法自主思考对策,只能跟着姜城浩的脚步走。但姜城浩背着家族告诉我真相,又是为了什么呢?这让我不禁怀疑,他口中说的真的是事实吗?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等我洗完澡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空调的温度调的很低,冷热交替下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由于我只有一张床,姜城浩他们便在我不大的卧室里打了个地铺,此时他们已经睡熟了,两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我的床前,像是两个什么奇怪的家具。
我小心的跨过他们俩,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困意渐渐上涌,不知不觉便做起了梦。
梦里的我在过22岁生日,而旁边除了姜城浩和张夙琛之外,还多了一个男人。我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除了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向我时里面溢满了温柔和笑意。我甚至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在梦里我又很难想起来。
姜城浩端上蛋糕,张夙琛点燃蜡烛,烛火把所有人都映衬的极其幸福,他俩人拍着手唱生日歌,画面温馨又好笑。这时旁边的男人拉了拉我的袖子,轻轻说:“该许愿了。”
我听话的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一切都变了。
屋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具尸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几个黑衣人或蹲或站散布在四周,看不清面容。张夙琛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揪着那个陌生男子的头发,迫使他露出细长的脖颈。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脚下像生了根,不管我多么想跑也无法移动半步。
“没关系的,阿离……”陌生男人轻声安慰我,即使被刀抵住动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温柔,“别怕,没事的,不要怕阿离……”那声音越来越低沉柔和,让我不由得渐渐放松下来。
突然,张夙琛的手猛地抽回,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面朝下倒了下去。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脸上热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张夙琛看了我一眼,嘴角勾出一个笑,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斧头掂了掂,反手甩了出去。那斧子在空中打了个转,精准无误的插进了姜城浩的脑袋。后者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便倒了下去,连带着蛋糕一起摔在地上。
我的尖叫被堵在嗓子眼里,四肢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夙琛走到姜城浩身边,拔出斧子在他身上疯一般的砍了起来。
温热黏腻的液体流到我的脚底,使我冰凉的躯体平添了一丝暖意,好像是谁弥留之际送来的最后一次安慰。
张夙琛的动作逐渐平息,他喘着粗气起身走向我,脸上溅满了鲜血,像是刚刚才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把指尖沾到的奶油抹到我的唇边,趁我愣神之际,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提到半空中,凶狠的摁在墙上。我的眼前渐渐模糊,在死前听到他带着笑意在我耳边轻轻说:“小姜离,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