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丢了!”案几被暴怒的男子拍的惊天响,他站起身一脚将跪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女子踹翻在地:“那你回来有个什么用!”
“奴想着要是死了,小公子遭遇贼人的消息可就没人知道了啊!”晚何忍着胸口的疼痛直起腰。
“你倒是命大,”姜鹤月从鼻子里重重的哼出一声:“你刚刚说,年儿是被那个新来的暗卫带走的?”
“是……”晚何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很好,很好……”姜鹤月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滚出去!”
晚何得到吩咐后不敢停留,拎着裙角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姜鹤月重新在桌案前,沉思了一会儿到:“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有蹊跷?”
“对。”身着黑色短打的女子从梁上的暗处跳下:“这次出行我特地吩咐了要低调,所以只是带了几个小厮,就算是这样还能被山匪劫下来,说明有人走漏了风声,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和年儿走的很近。”
“所以你觉得,是他?”姜鹤月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他,那这件事就难办了啊……”
“表哥,不如我们现在就做掉他?”姜涟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现在动手的话必定会打草惊蛇,那么张家一定会有所警觉,反正他们的安插的那些棋子我们都心知肚明,只要在易目礼之前死死盯住就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年儿,吩咐下去,暗卫营全员出动,搜遍城外的每个角落,务必将年儿找到。”
姜涟漪点点头,拎着剑轻巧的从窗口翻了过去。姜鹤月长长的叹了口气,用两只手指使劲的揉了揉眉心。他已经不知多少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幼弟鹤年便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当知道鹤年是这一代的羽神之子后,姜鹤月一直惴惴不安,他对历代羽神之子的下场心知肚明,所以从他当上家主的那一刻起便对年儿百般宠爱,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他绝对不能再失去。
“哇,好撑啊!”姜鹤年瘫在竹凳上,满足的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阿姐,你做的阳春面可真好吃!珍肴堂的厨子尝了都要称奇!”
“哎呦,小郎君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乡下人的粗食怎能登得了台面呢?”家妹嘴里虽谦虚着,手上却是揽过了姜鹤年,捏着他软乎乎的小脸:“我从小就想要个像你一般粉雕玉琢的阿弟,可惜娘亲生的只有妹妹。”
姜鹤年被家妹捏脸也没有恼,只是笑着挠了挠头。农家的生活要比城里舒坦多了,此时正值傍晚午饭后,张夙琛后背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他坐在门前的木凳上帮着家妹的男人大牛剥毛豆,听着屋内两人的笑闹声,他转过头去看。
姜鹤年的小脸红红的,对上张夙琛目光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揉进了一捧星子,使得张夙琛的嘴角也上扬了个小小的弧度。饭后家妹做了个粘知了的杆子,姜鹤年缠着张夙琛要去门口的大榕树上粘蝉,张夙琛被小公子玉一样温润的手拉着,整个人突然僵硬了起来。
这是农家的一个普通的傍晚,和其他千千万万个傍晚并没有很多不同,烟囱里的烟向空中飘去,寻找着上方的某块儿云。妇女扯着嗓子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饭,不一会儿满身泥巴的男孩儿光着脚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被自家娘亲拎着耳朵数落。哪间房里传来菜肴下锅的声音,香味从油汪汪的锅里飘出来,引得路过的行人不住的抽动着鼻子。又是哪家的幼儿啼哭,农妇抱起哼着一首古朴的歌谣,孩子的父亲伸出一只指头去逗妻子怀里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但对有些人来说,这些又都是并不常见的,他虽生在温润之地,但却早早的被人拉入地窖。现在的他偷了点闲,从一些人身上看到了久违的阳光,心底便有些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那玩意翻卷缠绕着,令他僵硬的心脏重新活了过来。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尖触到的是少年灿烂的笑脸。
次日,他们坐上了前往应天府的驴车,车行驶到城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张夙琛警惕的将姜鹤年护在身后,几个士兵匆匆的走到了旁边的营帐内,不一会儿一个拿着剑的女子急匆匆的跑出来:“年儿!你可让我好找啊!”
“涟漪姐!”姜鹤年从张夙琛身后跑出来,一头扑进姜涟漪的怀抱:“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想什么呢?”姜涟漪伸出手指点了他脑门一下:“不许说丧气话,平安回来就好,你大哥都快急疯了,快随我去见他。”
“好。”姜鹤年乖乖站好,却见姜涟漪挥了挥手:“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几个士兵从快速绕到张夙琛身后,将他双手反剪按到在地,姜鹤年一惊,忙去阻拦:“你们撒开手!涟漪姐,你这是干什么?!”
“当然是捉拿拐走你的贼人啊!”姜涟漪扬了扬眉毛。
“阿琛才没有拐走我,他当时是带着我逃走了,再说你看,他不是又把我给送回来了吗?!”姜鹤年急头白脸的辩解,伸着手想要去掰那士兵的指头,却被姜涟漪拉了住。
“先将他压回去吧,至于是不是贼人,大公子自有定夺。”她说着边将姜鹤年往一旁的马车里带。
姜鹤年被拉了个踉跄,焦急的回头看,张夙琛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他被人压在地上,脸上又恢复了之前无悲无喜的神色。他朝着姜鹤年看了一眼,凄凉的扯出一个笑脸。
姜鹤年又重新回到了姜府,姜鹤月办了好大一个宴席为他压惊,席上姜鹤月端详了自家幼弟的脸瞧了好久,幽幽的吐出一句:“年儿,你瘦了。”
“大哥,你莫要打趣我了!”姜鹤年嘴里塞着糕点不满道:“我这才出去两三天,虽然吃的并不胜意,但总不至于瘦到脱相吧!”
“在外这些天,有没有受委屈啊?”姜鹤月伸手将姜鹤年脸上沾着的糕点碎屑抹掉。
“没有,阿琛将我护的很好。”
“阿琛?”姜鹤月的眉头皱了一下:“他一直跟在你身边?”
“对,就是他把我送回来的,大哥,我挑了他本来是想让他当我的侍卫,怎么到最后跑到了暗卫营啊?”姜鹤年摇了摇哥哥的衣袖:“哥,阿琛他不是坏人,你就算不把他还给我,那也至少把他放了吧?”
姜鹤月看着少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虽说没有像别家的公子哥一样纨绔,但讨要自己心仪的东西却是一套一套的。姜鹤月被弟弟磨的实在受不了,只得道了声再商量便逃也似的窜出了房门。
姜家在应天府的偏殿要比姑苏的稍微大些,里面住的大多是些内眷,平日里倒是很太平。但在这祥和之下,却潜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沾了盐水的粗鞭打向男人的腰腹,发出了令人发毛的皮肉撕裂声。
张夙琛闷哼一声,咬牙答道:“我说了,并无他人!我是姜家暗卫,保护小公子是我的职责……”
“哟,看来今天来了个硬货啊!”拷问的汉子咧了咧嘴,扬起了手将要打,却被人抓住。“家主……”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姜鹤月挥挥手让那拷问之人出去,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你就是年儿买回来的那个奴隶,叫什么……琛?对吧?”
“是……”张夙琛盯着眼前人拨弄着烙铁棍的那只细长的手,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家人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定是宝贝的紧吧?你又是怎得,落到了如此田地?”
“我家中父母兄弟,全被歹人所杀,只我一人活了下来。”张夙琛直视姜鹤月的眼睛:“大公子,我是小公子买回来的,我的命在他填契时就已经攥在了他手里,作为姜家的暗卫,保护小公子又有什么不对。”
“你的命是年儿的?”姜鹤月笑了笑,将尖尖的烙铁从火炭中捞出来,抵在张夙琛的下巴上:“如果我告诉你,年儿让你现在就去死呢?”
“小公子的命令,我定当执行。”张夙琛脸上无悲无喜,把脖颈放到了翻着热浪的烙铁之上:“求大公子成全。”
皮肉被烫的滋滋作响,灰烟从两者向贴处涌了出来,一阵沉默过后,铁器叮铃一声掉落在地上。姜鹤月转身出了牢门,淡淡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年儿的贴身侍卫。明日辰时,去小公子房外候着吧。”
张夙琛喉结上下翻动了一刻,忍着颈上的疼痛沉声道:“谢家主。”
“小公子,小公子……”姜鹤年睡的正香时被人摇了起来,他气恼的将被子蒙到头上,闷声道:“何娘子,这时辰还早,让我再睡一会。”
晚何看着少年贪睡的懒样,无奈的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姜鹤年的眼睛猛的睁开,他整个人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了出去。
“阿琛!阿琛!”张夙琛站在走廊的尽头擦着刀,听到有人叫他时回头,看见了从房间里赤脚跑出来的小少年。
“小公子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他急忙将长刀插入腰间的刀鞘内,张开双臂去扶那孩子,却不想少年直直扑了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小公子抱着侍卫的腰,细声细道:“阿琛,你终于回来了!”
张夙琛被少年抱住了腰,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他感受着怀里雏鸟一般的温度,心跳突然变了调,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这种感觉促使他抬起了手,轻轻的放到了少年柔软的发顶上,声音都带了些许的笑意:“小公子,属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