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的骏马在小道上飞驰,马蹄踩在水坑里溅起大片的泥点,脏了富家公子的白靴。张夙琛带着姜鹤年兜兜转转总算是甩开了那些歹人,但他本就不生在这里,对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这几圈下来竟迷了路。
“琛郎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姜鹤年眼看着周围的道路越来越荒凉,不禁有些担忧道。
张夙琛并没有答话,他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快速流出来,顺着马尾上的毛滴在地上,再这样下去他们的行踪迟早会暴露的。他动了动喉头,想要让马停下,自己好处理下伤口,却不知怎地眼前一黑,一头栽下了马。
“琛郎君!”姜鹤年被自家暗卫突然摔下马的举动吓了一跳,从马上翻下来去查看,发现张夙琛的肩胛骨处插了一支箭。
那支箭插的很深,铁箭头连带着一节木棍都深深的钉入皮肉,让人一眼看过去都觉得隐隐作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姜鹤年想起方才张夙琛那一声闷哼,想必这箭便是那时候中的。他直起身子无助的望向四周,周围是大片的荒野,不远处依稀能看到些炊烟,或许到了那里就能找到些草药之类的。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姜鹤年看了看那骇人的箭,拳头握了几握还是没恨的下心将那玩意拔掉,只是用路边的石头将露在外面的木杆给敲掉,费力的拖着张夙琛往有人烟的方向走去。
姜鹤年在家一向娇生惯养,没有干过什么重活,一双手嫩的像是上好的豆腐。此刻他拖着个沉重的大个子,磕磕绊绊的走起来十分费力。在天黑之前他好歹是找到了一处破庙,才将两人勉强的安置了下来。
暗卫服的布料并不精细,一路下来姜鹤年的手上磨出了不少水泡,他将红肿的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从佛前的香炉里抓了把香灰搓了搓就算是止了疼。他盘腿坐在张夙琛旁边,忍着饥饿等着他的小侍卫转醒。
张夙琛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万丈深渊,他不断的往下坠,看到了很多藏在记忆深处的脸,那些面庞冲他微笑着,嘴巴张张合合的说着些什么,可总是传不到耳朵里。张夙琛看着其中一个长着细长眼睛对他微笑的女人,这张面庞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梦见过了,如今再见竟恍如隔世,他情不自禁向那女人伸出手,声音颤抖的开口:“额吉……”
漂亮的女人冲他笑笑,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可没等他感受到些许温暖,女人便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猛的往上推了过去。
“额吉!带我走吧!求你了!带我走吧!”张夙琛挣扎着,想去触碰女人色彩鲜艳的袍子,可她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头白狼,不远处站着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四头狼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走入了草原深处。
黑暗,又是无尽的黑暗,张夙琛绝望的飘在这团黑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的唤他:“琛郎君……琛郎君!”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像是隔着一层云朵传进了张夙琛的耳朵里,他抬头,发现了那黑暗里不知什么时候透进了一丝光点。他狂喜,用尽全身力气往那里跑去,好像是有什么人还在光的那边等他。
张夙琛一头扎进光里,一阵眩目后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到姜鹤年正将下巴放在膝头,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地面。清冷的月光从房顶的烂瓦处洒下来,照到少年稚嫩的脸上,像是给他渡了层圣光。张夙琛将那张脸和记忆中在草原上奔跑的女孩重叠了起来,他想喊些什么,但那遥远的称谓在喉头兜兜转转始终无法吐出,最终他轻轻的叹出一口气,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开口道:“小公子。”
“你醒啦!”姜鹤年看到张夙琛睁开眼睛,惊喜的叫了起来,他看着张夙琛想要挣扎着起来,慌忙地又给他按了回去:“你背上还有伤,不能坐的。”
“无碍。”张夙琛不听劝阻执意翻身坐了起来,他侧着身看了看后背的伤势,发现箭头还深深的钉在皮肉里,但周围却被一层厚厚的白丝绸包围。他望向姜鹤年的衣摆,果然发现那里少了一大块布料。
姜鹤年见他把目光放到自己的衣摆上,有些窘迫的缩了缩脚,将那片布料压在了腿下:“我看你一直在流血,怕被歹人顺着血迹追上来,才……当时又没有别的东西……你别嫌弃我包的丑啊。”
“不会。”张夙琛看着少年微红的耳廓,心底好像有什么波动了一下,他强忍着想要去揉姜鹤年发顶的冲动,把后背的白丝缎拆开了:“有香灰吗?”
“有!”姜鹤年从后面的案几上端了个破旧的香炉放在地上。
张夙琛伸手碾了碾,撩起身上玄色外袍咬在嘴里:“劳烦小公子帮属下把箭拔出来。”
“我吗?”姜鹤年愣了一下,伸手握住那毛剌剌的木杆:“那我拔了啊……”
张夙琛应了一声,咬紧了嘴里的布。姜鹤年定了定神,握住木杆猛的往后一拔。沾血的箭簇脱离了皮肉,姜鹤年一时没收住劲,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后脑勺嘭的一声磕在香案上,疼的他捂着头蜷缩成一团。
“小公子,香灰!”张夙琛的声音因为咬着软布,变的模糊不清,姜鹤年顾不上去揉后脑勺,站起身抓起一把香灰猛的按在了伤口上。
手掌下的身躯微微颤抖,早在初见时姜鹤年就发现了男子身上有着太多的伤疤,当时并未细看,今日一见却觉得有些骇人。但姜鹤年怕的并不是那狰狞的疤,这孩子一向善良,他想的不过是他的小侍卫之前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姜鹤年撕下自己袍子的一角将张夙琛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在他身旁坐下。那暗卫面色苍白的咬着软布,眼眶都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姜鹤年小小的叹了口气,将张夙琛的外衣披好,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又重新站了起来,在这间不大的破庙里搜寻了起来。
还好,这间庙并没有荒废太久。姜鹤年幸运在佛像后面找到了一小块干净的米糕。他把糕点举到脸前思索了一下,还是捧到了张夙琛面前:“琛郎君,你吃。”
张夙琛才刚刚忍过了后背的疼痛,他把衣服拉扯整齐,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那块米糕,捧着它的人儿白生生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弄了些香灰,看起来像只脏兮兮的猫。张夙琛将糕点推了回去:“属下不饿,还是您吃吧。”
“不行,琛郎君刚为我受了伤,我不能知恩不报。”
张夙琛好笑的看着少年固执的小脸,他被家族保护的太好,根本没尝过世间的疾苦,以至于觉得所以人都是好的,殊不知他张夙琛就是一把悬在自己头顶的刀。两人你来我往的推让了半天,张夙琛逐渐没了耐心,他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沉声道:“我说了,我并不饿!这离应天府还远,再不吃些东西的话,难道要我带着一具尸体向大公子交差吗?”
姜鹤年被张夙琛突如其来的凶狠语气吓了一跳,委屈巴巴的缩成一团,自顾自地啃起了糕点。张夙琛自知吓到了少年,想要开口讲些什么宽慰的话,可是搜肠刮肚也没能找出一句,只能把微张着的嘴闭了起来。
第二天两人磕磕绊绊的走到人烟处,乡间的农户起的都很早,两人形容狼狈的走在田埂上,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有个女子大着胆子上前问:“两位小郎君,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姜鹤年突然被陌生人搭话,不知所措的看了张夙琛一眼。后者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后便沉稳开口:“我们两兄弟本是前去应天府投奔亲戚的,可半途中遇见了土匪,我俩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又迷了路。敢问小娘子,这应天府该怎么走啊?”
“应天府?”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把眉头皱成了个疙瘩:“应天府离这儿可远着呢,你们要是想走,两天两夜也走不完,不过明日村里会有驴车去应天采买东西。这样吧,看你哥俩可怜,我便收留你们一宿。”
“谢谢小娘子!”姜鹤年听了这话高兴的都快要蹦起来了,但张夙琛却不着痕迹的拍了拍他的背:“小娘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实在不成体统。”
“哦呦,我说你这城里来的人就是矫情,你看你弟弟都饿成什么样子了,这做哥哥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呢!”那姑娘捏了捏姜鹤年圆白的小脸,欢喜的一把将他搂到了怀里,冲着田地里喊道:“当家的!”
“哎!”一个男子从田地的那边飞快的跑来:“家妹,怎么了?”
“这两个小郎君要去应天府,明天老陈头不是要去采买嘛,所以我就想着让他们在咱家住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啊。”
憨厚的男人冲张夙琛打了个招呼,伸手扶住了他:“兄弟,你这怎么弄的?”
“路上遇了山匪,被劫了。”张夙琛淡淡道。男人点了点头,让张夙琛扶着自己的肩往前走。
四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在田垄上,迎着朝阳走进了乡村烟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