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英姿飒爽的女人站在案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夙琛,把笔尖放在嘴里润了润:“姓名?”
“无姓,单名一个琛字。”张夙琛看着那女人,她穿着男人才穿的短打,一头乌发在脑后高高的束起。
“琛?你就是小公子在芒奴坊买来的那个?”姜涟漪把脸从纸上抬起来,她有一双极亮的杏眼,此时正含着笑意打量着张夙琛:“我以为他会把你安排进伶人坊呢,毕竟你这个身段,做个家宠也不是不可。”
“姜主管,莫要再打趣属下了。”张夙琛淡淡道。
姜涟漪抿嘴笑了一下,将黑色的令牌放到桌上:“行了,从今天起你便是姜家的暗卫了,好好干,不要辜负了小公子对你的提拔。”
暗卫营的活计无非也就是在姜家内部暗中的轮回巡逻罢了,张夙琛一连轮班了两天,才轮到了姜鹤年身边。
“你说这富人家的孩子,就是跟我们不一样啊。”和张夙琛一起当差的是个少年,名叫柳絮,长的修长单薄,倒是很能对得起他这个名字。此时柳絮看着院里拿着棍子粘蝉的少年,忍不住托腮羡慕了起来:“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还在跟着大姐头做事,每月领着不多的俸禄,还要养着家里的母亲跟妹妹。不过这小公子虽然贪玩,但对下人确实格外的好,你看那个叫晚何的丫头,之前在街上要饭来着的,结果被路过的小公子发现给捡了回来,做了贴身丫鬟……嗨,我跟你讲这些干嘛啊。哎,新来的,我问你,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啊?”
我吗?张夙琛把目光放在拿着竹棍跟侍女打闹的少年身上,想起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和铁锁链。他从小便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虽然被张玉松收养,但日子却要比同族的孩子难过上一百倍。每当他看着别人手里的肉串流口水被发现时,总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他的原身是狼,但已经不记得肉是什么味道了。张夙琛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蹲麻的腿,背后的鞭痕也才刚刚痊愈,他看着身边蹲着的一脸向往的柳絮,轻轻道:“我和你们也没什么不同。”
富人家的孩子总是闲不住的,姜鹤年不知从哪里听说应天府来了群玩杂耍的人,能教狗儿说人话,非要闹着去看。他缠着老韩很久,也幸亏此时大公子姜鹤月恰好在应天府,不然这姜家非得被这磨人的小公子给闹的鸡犬不宁。
姜鹤年听说自家兄长同意后兴奋坏了,忙拉着晚何去房里收拾行李,次日便登上了前往应天府的马车。由于这次只是出去游玩,所以老韩并没有跟着,只是带了一个侍女和两个暗卫罢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张夙琛恰好是那两人中的一个。由于他长得高大,韩叔便让他骑着马跟在车旁,也能吓一吓路上心怀不轨的小毛贼。
张夙琛坐在高头大马上,束腰的暗卫服勾勒出他身上紧绷的肌肉,小公子掀开帘子的一角,望着自家暗卫的样子不禁感叹了一声:“琛郎君,你可真好看!”
张夙琛瞥了小公子一眼,那孩子鹿一般灵动的眼睛笑起来水波涟漪的,像极了江南刚刚下过雨的荷塘。听到他这样说,张夙琛的耳朵不知为何烧了起来,他轻轻咳了一声道:“小公子,外面风寒,您还是回车里吧。”
“风寒?”姜鹤年听了这话笑的更厉害了:“小郎君,你可是没睡醒?这可是六月天,蝉都热的直叫,风又怎么会寒呢?”
张夙琛有点窘迫的抓紧了缰绳:“我听他们劝人回去时,都是这种说辞……您身份尊贵,被歹人看到的话……”
“你这小郎君也忒不懂事了。”晚何从姜鹤年旁边露出了个头,她今天为了行走方便,做了书童打扮:“这才刚刚上路,怎就说些如此不吉利的话?我们家公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只不过是个奴才……”
“何娘子!”姜鹤年有些愠怒的拉了拉晚何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晚何被主子训斥了一声,自知失言,气恼的哼了一声,小脑袋又重新钻进了帐中。
姜鹤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却被张夙琛抢先一步开口:“是属下僭越了,属下的任务是保护主子周全,不该插手您的私事,还请小公子恕罪。”
他这话说的疏远而客套,脸上早就没了刚刚搭话时温柔羞涩的笑意。姜鹤年抬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那人吃了些姜家的伙食,比那日在牢笼相见时有了点气色。他生的眉是眉眼是眼,微笑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眯成两弯月牙,煞是好看。可姜鹤年越看那人,就越觉得陌生,他的脸上常年挂着不可言说的悲怆,好像一块将苦难刻在眉宇间的石头一般难以亲近。
小公子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布。
姑苏离应天府并不算远,但由于前日里一直阴雨连绵,导致最近的官道被大雨冲毁,马车夫只能带着他们走小路。俗话说人的运气一旦背了,喝凉水也塞牙,这才刚刚走到小路上,一支箭便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直直的插进马车夫的喉咙。可怜那车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马儿受了惊吓,开始发狂乱撞了起来,一时间马车里传出了几声慌乱的尖叫。张夙琛眼疾手快的把车里的小公子捞了出来拎上了自己的马,顺便还将吓坏了的侍女推出了车。那匹受惊的马挣脱缰绳,疯了似的往树林里冲,却被随后到来的一支箭射中了腹部,挣扎了几下后轰然倒地,溅起一阵泥花。
张夙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姜鹤年,少年的脸色发白,但并没有什么损伤,应该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这时一群人从树木丛里钻出来,他们虽穿着粗布衣,却带着官家的兵器。张夙琛眯了眯眼,看着这群不伦不类的人,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妖巡派来帮自己的,还是单纯想要打家劫舍。不管怎样,如果真的让这些人伤了姜鹤年,那之前自己做的一切努力便全毁了。
想到这张夙琛一手拉紧缰绳把小公子圈紧,另一只手悄悄的摸上了腰间的长刀。
一个人影从树上落到两人身前,正是之前的柳絮,他拿着一把样式小巧的长剑,跟他的身量一般飘摇,引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匪徒一阵狂笑。
“小子,我看你这不像是剑,倒像是剔牙的家伙什啊!”为首的壮汉发话,引得身后一众小弟粗野的笑起来:“哎,骑马那小子,你怀里抱着的哥儿倒秀气的很啊,难不成是个兔儿爷?”
姜鹤年听到这话气的眼睛都红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听得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两只手紧紧的拽着缰绳,也不知到底是怕还是气。张夙琛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用怕,开口沉声到:“这位兄台,你若是想劫些钱财,不妨开口要个数,只要你放我们平安过去,这银子我将会悉数奉到你府上。”
“那要是我们不想要钱财呢?”那土匪咧开大嘴痴痴的笑起来,露出一嘴的黄牙:“你带着的兔儿爷,看打扮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啊,如若我把他劫下来,应该会比你给的多个数倍吧。”他说着向身后的小弟们做了个手势,那些人慢慢将他三人包围起来,甚至又从草里冒出了一些。
“看好小公子。”张夙琛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了柳絮手里,自己挥舞着长刀迎了上去。
“琛郎君!”姜鹤年看到暗卫突然下了马惊慌了起来,伸手想要去留那黑色的衣摆却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柳絮眼疾手快的将小公子扶正,沉声到:“公子莫怕,有我和阿琛在出不了事的。”
姜鹤年担忧的看过去,张夙琛的身形快的近乎模糊,那把长刀被他舞的银光翻动,所到之处必然会掀起一捧血花。或许是带了兵刃的缘故,小公子总觉得这暗卫要比初见时更加的凌厉,像是一把刚开刃的剑,等不及的去见一见血光。
但饶是张夙琛身手再好,也不能一人顾得了全局,柳絮的功夫虽然不弱,可他平时执行的都是些暗杀之类的阴险活计,并不擅长这种多人围攻。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身上也被开了几个口子,这些人出手毒辣,不像是普通的山贼,倒像是被什么人集中训练过一样,招招直逼柳絮的要害。
柳絮手臂被剌了个大口子,剑舞的已经不利索了,他看着自己这边越围越多的人,咬了咬牙,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张夙琛那边跑了过去,柳絮一边挡住那些人不让他们追过去,一边扯开嗓子吼道:“阿琛,带小公子走!”
张夙琛回头看了一眼那忠心的暗卫,一脚踢开身边和自己缠斗的人,伸手拽住缰绳飞身上马,将惊魂未定的小公子圈在怀里,打了个呼哨扬长而去。身后传来谁的怒吼,一阵刀剑碰撞声后便哑了下来,像是夏日里耗尽力气的蝉。
“柳絮……柳絮他……”姜鹤年抽泣了起来,想要回头却被身材高大的男子挡住了视线,他抬头,撞上了一双无悲无喜的细长眼睛。
张夙琛看着眼睛红的像兔子的少年,淡淡道:“生死乃人之常情,柳郎只不过是做了他的分内之事,小公子莫要再为他哭了,柳郎他应该也不愿看到你为这些事难过。”
姜鹤年抿了抿嘴,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擦了去。张夙琛看那小少年的眼神又重新坚定了起来,一时间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可怜,他出声安慰道:“小公子莫怕,属下……”一句话没说完,张夙琛突然听到了身后有什么划破空气正向着他们飞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将腰背微微拱起,利用体型的优势将怀里的小少年护了个结实。
姜鹤年听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然后似乎闷闷的哼了一声,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无事,”张夙琛咬了咬牙,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属下这就带你去找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