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虽说如今刚刚入秋,但风儿刮在身上还是阵阵阴冷,让人平白无故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年轻的男人坐在客栈的竹椅上,白日里带着的那副蛤蟆镜被他端端正正的摆在手边的茶几上,他抿了口手中的茶水,淡淡道:“机缘出现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男子不急不缓的将墨镜带好,遮住自己一双全黑的眸子,淡淡道:“移星,开门吧。”
高大的汉子应承一声,伸手将门拉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滚了进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将一张纸条放入男子手中:“大师!我知道是谁夺了李家姑娘的面容了!”
男子接过小陈递上来的那张字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了地址和名字,男子将字条收在手里,把小陈从地上扶了起来:“小伙子,你先坐一会儿,喝口茶压压惊吧。”
小陈哆哆嗦嗦的去够茶杯,可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移星在旁边看了,好心的帮他倒了一杯,递到他手上。说来也怪,在小陈接过那茶杯的一刻,一股奇妙的热气顺着杯壁传到手心,再流经全身,本来还在发着抖的身体突然间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杯子里不断旋转的茶叶,叹道:“我只当她是寻常顾客,几次出入她的住所都发现她与常人不同,但并未往邪祟上想……”
“这邪祟大多狡猾,小伙子你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出。”移星冲他友善的笑了笑:“不瞒你说,我们兄弟二人对这种事颇有些研究,我名为崔移星,这是我大哥崔焕月,小兄弟,今晚你受了些惊吓,就暂且歇在我们房里吧。”
“这怎么行啊?太打扰二位了,再说家里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小陈紧张的站起来,脚下却突然一软,又重新跌倒在椅子上。他疑惑的看向两人,困意渐渐的涌了上来。
“睡一觉吧,今夜定不会太安生,你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崔焕月淡淡道,从桌子底下摸出了一张带着符咒的令牌揣进了怀里,小陈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张被崔移星关掉的门上。
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外面风雨交加雷声大作,小陈翻来覆去却总是醒不了,好像是有谁在低低的抱怨哭泣。临近天亮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之前束缚小陈的那股子难受劲儿也消失不见,他不自觉的舒了一口气,拉好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小陈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揉揉眼,跑去开了门,本以为会挨自家老妈的一顿臭骂,结果眼前的人却是福家客栈的老板福子叔:“小陈啊,怎么你脸色那么差啊?”
“之前住在这间房的那两个人呢?”小陈连忙开口问。
“哦,他们啊,天才蒙蒙亮就走了,还给了我点钱,嘱托我把这间房留的时间长一些,让你睡个好觉。”
走了?小陈想起昨天的异状,猛的从福子叔身边钻了过去,撒开腿便往春樱路方向跑,就连福子叔在身后叫道:“哎,你妈妈让你回去吃早饭啊!”也权当听不见了。
小陈骑着车一路奔到春樱路,沿途的房子一如既往的破败,他将车子停到416号。只是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那座本来气派整洁的房子竟长满了爬山虎,掉了漆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挂在门框上,院子里的草密密麻麻的长到了脚踝。
他踏过杂草往屋里看,客厅里原本摆放的那些个镜子全都碎裂一地,地板上铺满了或是白色或是透明的碎屑,当中还夹杂着几丝鲜血,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客厅的角落里有什么随着风吹轻轻的飘动着,小陈走过去,发现那是自己做给余镜的那件波点裙。他弯腰把裙子拾起来,拍掉上面的碎玻璃,那条裙子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完好无损,看来应该是主人非常爱惜的缘故。
小陈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将裙子带回了家。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把余镜的那条白裙子给做了出来,但当他拿到手里时,却不知道要送给谁了,最后还是默默的用盒子装好,放在了店铺里。
春去秋来,人类在时间的长河里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小陈守着自家的布匹店,一守就是几十年,小陈也终于变成了老陈,可那件裙子却永远摆在了店铺的橱柜里。
陈老在讲完这些故事后便陷入了沉默,我趁热打铁问他:“陈爷爷,这次无面魔又想出来,难道是要找你报当年的仇吗?”
陈老笑了笑:“小闺女,我得了癌症,活不久啦。再说她要是想来报复,早些年就该来啦,何必等到今天呢。”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无面魔因为陈老告密而对他怀恨在心的话,早些年便可以下手了,一直等到今天的话未免也太能沉得住气了吧。这时因为陈老给我们讲了一大段故事,体力不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老人的儿子从病房外冲了进来,望着我们几个欲言又止,我们见状很有眼色的跟他们道了别,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方寒山把我俩送回了旅馆,路上我想起陈老的话,问他:“绕了一大圈,我还是不知道无面魔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出来的。”
“我知道。”还没等方寒山回话,坐在后排的张夙琛开了口,我惊奇的回头,他继续说道:“无面魔生活在镜子里,对人类的世界无比向往,可她没有脸,出去的话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她知道人类都喜欢姣好的面容,于是心生一计夺取了最符合当时审美的李姑娘的面皮。她出来的第一时间也是去了陈家铺子去做衣服,可见在她心里,容貌是排在第一位的。”
“对,你助手分析的不错。”方寒山点点头:“其实无面魔虽然法力强大,但本身并不会对社会造成威胁,只是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生生被夺取脸皮的事情太过于残忍和恐怖,女孩的父母找上了苍梧坊,顾老板才派出了手底下的几个最稳妥的除妖师来接任这项工作。”方寒山打着方向盘,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下:“谁知道那无面魔拼死反抗,怎么说也不愿意再回到镜中世界,大师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重新封印,可无面魔却在最后时刻重创了一位师傅,他伤的太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便不治身亡了。”
我想到老陈的话,好奇的问:“折损的那位,是崔姓兄弟里的哪一位?”
“是崔移星。”方寒山将车子停在宾馆外:“他们兄弟俩原本是上清派那一届最有潜力的弟子,却因为无面魔的原因一个死一个残,崔焕月本有望登上上清派掌门人的位子的,可自从弟弟死后他便一蹶不振,他师弟程家虎顺势上位,成了上清派新的掌门人。”
“不对啊,之前在拍卖会我见过那个掌门人,她不是叫程夕颜吗?”我疑惑道。
“我看你真是有什么大病,程夕颜就是程家虎的独生女。”方寒山翻了个白眼:“你住这地方确实不错,下午我会联系总部汇报情况,估计这次崔老爷子会亲自出动。你在这盯紧了,千万别让那玩意再害人了。”
“行吧。”我下了车,吩咐张夙琛先上去,自己去秋潇路上买了两只冰淇淋。我坐在旁边的长凳上一边吃一边打量着过往的男男女女,他们穿着考究时髦,一个个脸上都化着精致的妆容,十分的赏心悦目。反观我自己,穿着皱巴巴的卫衣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头发干枯的打着结,由于出来的太匆忙也没有化妆,熬夜熬出来的眼袋灯笼似的挂在脸上,搁在这群俊男靓女里面十分的突兀。本来我对自己的外貌还算是自信,虽然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长的也算有个人样,可现在这样一比,我竟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自卑心。
我看了看路过的小姐姐身上的马甲线,再捏了捏我圆鼓鼓肚子上溢出来的肉,手里的冰淇淋一下子便的滚烫起来。秉着不浪费食物的良好美的,我还是含泪吃了两大根。
就在我起身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想要上楼时,突然发现那面落地镜里生出了一阵淡淡黑色的死气。我回头往住的房间看了看,发现张夙琛正站在窗户边,观察着镜子旁的一举一动。有他在就出不了什么差池,我指指镜子,冲他点了个头,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转过身散布似的踱到镜子前。
那镜子萦绕这阵阵死气,近看起来诡异的很,我在手心里凝聚起一团小小的永恒火,浑身戒备的盯着自己的倒影。在我的注视下,镜子的表面突然荡漾了起来,像是被水吹拂过的湖面一样,镜中我的样子渐渐模糊,等它再度稳定下来时,那张脸竟便成了一个我很眼熟却又从未谋面的女子。
“不死鸟将离?”我惊奇的看向她,镜中的女孩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但声音极小,很难听清。我不自觉的凑近,想要听清楚她在讲些什么,这时我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刚想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接电话,却听见了不死鸟一直呢喃的那句话:“就是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刚想撤离,那镜子里猛的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我拉入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