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那么大，怎么会逃的过镇上几个老婆子的嘴？”小陈伸手将自家妈妈手里的擀面杖夺下来：“娘，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好歹我也与她定过娃娃亲，要是这时候我不去看看，咱家可要背上个不要落难媳妇的难听名声了！”
陈太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小崽子，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去看吗？只是现在那孩子的事惊动上面的人，她已经被安排到大医院去了。依我看啊，当初你爹就不该给你定这个娃娃亲，那姑娘从小就长着一张狐媚子脸，长大也是个勾引男人的货色，这次被妖怪勾了脸，也算是报应！”
“娘!你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小陈没料到这种不讲道理的话会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气的把擀面杖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什么都没有干就被你在这嚼舌头根子，要是被她听到岂不是要冤死了？再说她长什么样都是爹妈给的，她又没有办法决定了，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好看，这些灾祸发生在她身上就是理所应当吗？”
“哎呀呀，你这还没成亲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这人你还没见着呢，就帮着那小蹄子欺负起你老娘来了？！”陈太太被小陈这一吼，气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行啊，你就吃里扒外吧，过两天就会有官老爷来调查这件事了，到时候有没有勾引男人卖弄风骚，他们一查不就都知道了？！”
“娘！李家姑娘也是女人，你怎么对她敌意那么大啊！”小陈不耐烦的挠了挠头发，而陈太太显然没有要多跟儿子费口舌吵架的意思，她将腰间的围裙取掉，悠闲的踱步出去找要好的小姐妹推牌九去了，独留自己儿子一人在原地气的直跳脚。
晚上的时候小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时不时飘过白天那些老人的话，夹杂着一闪而过的女人光滑洁白的大腿，扰的他心神不宁。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就在入秋前的几天里，之前余镜要的白色的确良布总算是到货了，跟着布匹来的还有城里下来调查的人。
那天小陈正在把新来的布匹归类，突然听到外面有男人吆喝了一声：“哎！你们家老板在不在啊？”
小陈探头往外看去，发现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带着裂了边的蛤蟆镜，也不知是装酷还是真瞎，另一个长的人高马大的，站在门口像极了谁家请来的门神。小陈放下手中的活计，慌忙迎了上去：“二位客人，可是要买些布啊？”
“我们不买布，就是想问你个事儿。”带蛤蟆镜的男人温和的抿了下嘴，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个小卡片冲小陈晃了晃，还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男人又很快的将那东西收了起来：“我兄弟俩是上面派来查事情的，小伙子，我看你这店里虽然亮堂，但隐隐约约萦绕着一股子恶气，想必是遭了邪祟造访，你仔细想想，这半月之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你们店里啊？”
“半个月内？”小陈一听是上面派下来的人，知道是来查李家姑娘的事，态度立刻端正了起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半个月内接触的人，可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不好意思啊二位，我记性差，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要不这样吧，我把这半个月的账单拿给你们看看，上面有顾客的一些消息，说不定有些你们能用得着呢。”
带蛤蟆镜的男子点点头：“那就麻烦小老板了。”
小陈把他俩请进屋，各自上了一杯茶后便将半月内的账本都拿给了两人，蛤蟆镜细细的翻看着账本，一旁的彪形大汉插嘴道：“小兄弟，听说遇害的姑娘是你未婚妻？”
小陈心里一惊，忙答道：“算不上未婚妻，我与她不过是被父母定下了娃娃亲，现在提倡的都是自由恋爱，我也只是小时候远远的见过她一面罢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彪形大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被那邪祟夺去了五官，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今早动身的时候听说那姑娘已经没了，想必过不了几天便会被父母带回来安葬吧。”
小陈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他虽没真切的见过那李家姑娘一面，但那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娃娃亲，即使素未谋面，他也希望那姑娘过的健康快乐。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遭遇如此灾祸，小陈叹了口气，可自己也只是一届平民，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以及痛骂那没有心肝的妖怪了。
带蛤蟆镜的男人并没有在账本上发现什么端倪，也不好再打扰小陈的生意，便道了声叨扰后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告诉了小陈他们住在城东边的福家客栈，让他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就及时去客栈相告。
小陈虽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把线索盯在他身上，但想着他们是为了抓杀害李姑娘的凶手，便应允了下来，将两人送到了店门口。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这些天那两个怪人扮作外来旅游的客人，在镇上打听着当地的一些传说。他们这样惹眼的打扮当然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可想到李姑娘的事后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并没有去打扰，只是经常坐在树底下乘凉的几个阿婆嘴里会时不时冒出些关于他们的字眼来。
虽然镇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但人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小陈整理好新进的布匹后便将余镜定下的那一匹单独拿了出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总是想不出要裁些什么样的款式，索性在傍晚的时候提前关了店门，拿着布去问问余镜的想法。
春樱路是条老路，里面的房子大多破败不堪，唯独余镜住的那间的砖瓦尚且完好。小陈把自行车停在院子旁，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女子在屋内吆喝着问道。
“是我，裁缝铺的小陈！”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余镜从门后探出半边脸，见着是小陈顿时笑开了颜：“小老板，可是布料到了啊？”
“对，我来问问姑娘你这次想做些什么款式。”
“进来说话吧。”余镜把门彻底打开，小陈第二次被余姑娘迎进屋，屋内的摆设仍是没有变化，那些镜子一个不少，反倒多了些出来，一个个反射着小陈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余姑娘，你看这布料，要怎么做才好？”小陈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镜子上移开，勉强开口问余镜。
“我想把腰身显出来，这样看起来身姿会更加的曼妙。”余镜把布料接过去摸了摸，赞叹道：“果然是块好布！”
“姑娘已经够瘦的了，如果再把裙子做成紧身的话，是不是会显得有些太……”小陈试探着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但在余镜看过来的瞬间又慌忙改口：“余姑娘，我并不是说你生的不好看，可只是一味的追求漂亮，反倒会适得其反。”
余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小老板，你觉得我漂亮吗?”
“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小陈如是说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往后你还会遇见更好看的人，倒那时，你就不再会觉得我好看了。”
“世上的美并不只是一种。”小陈望着余镜突然哀伤起来的面孔道：“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长处，木兰也好黛玉也好，在我眼里都是美的。这世界对女子的容貌本就苛刻，刚刚才废除了三寸金莲，又多出了个杨柳细腰来，真是荒唐极了，糟蹋自己的身体去迎合别人的眼光，这又是何苦呢？女孩子各有各的美，姑娘与其囿于自己的容貌，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不同地方的风景，或许就会有所改观呢？”
余镜闻言沉默了一会，小陈通过镜子看到她凄凉的笑了一下：“好一个女孩各有各的美，你和外面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想要的，只不过是有个漂亮的皮囊罢了。每日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美丽的容颜，穿着新做的漂亮衣服，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惜这张面孔，终究不属于我。”
小陈听着女子哀哀的声线，背后忍不住爬了一层白毛汗，他知道眼下已经不好再留在屋内，于是知趣的告了辞。快要走出院子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从镜子里看到了余镜那张精致的脸，那张脸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惨白瘆人，不知为何，小陈看着那张脸，总觉得有些面熟。
他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骑上自行车往家赶。此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远处想起了若有若无的唢呐声，那丧乐被唢呐师傅吹的如泣如诉，像是枉死女人的哭叫。唢呐声伴着谁人的恸哭声越来越近，小陈看着地上飘来的几张纸钱，才想起了李家姑娘今天是要被父母带回来安葬的。
眼见着哭丧的队伍越来越近，小陈连忙推着车子让到了一旁，将并不宽敞的路让给枉死的李姑娘。姑娘的母亲走在最前面，她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哭着女儿的不幸，那声音让小陈的心里猛的揪痛了一下。他抬起头，想要看看这李家姑娘的面容，却在看到遗像的那一刻一屁股栽倒在地，两条腿糠筛一般不住的抖了起来，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照片上的女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唇边勾起的笑即羞涩又纯洁，那张脸本应属于躺在棺材里的人，可就在一刻钟前，小陈才刚刚喝过那人亲手奉上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