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位渡劫失败的老祖残魂显化,在消散升天之前,曾朝着祈年殿的方向打出三道一模一样的金光,当时李一剑只当是老祖残魂的余韵,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
就在他怔神的功夫,消息已经在弟子间飞速传播开来,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圣泉雷劫消失、灵性全无的事,长老们早已禀报给了门主,本是足以让整个宗门紧张的大事;可此刻所有人都顾不上这件事了,只因祈年殿里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变故。
殿内供奉的老祖画像,不知何时开始泛出金光,画像上原本背景是一片深山密林,如今却变成了漫天五彩祥云,老祖的身影立于祥云之上,分明是升仙成功的景象!
而门主手中那三件镇殿法器,也借着老祖升仙的恩泽,从寻常法器蜕变成了极品法宝,周身的金光正是法宝觉醒的征兆。
李一剑听着这些话,心中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望着祈年殿方向的金光,又看了看门主手中流转着灵气的极品法宝,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之前见到的老祖已经飞升仙界,还特意留下恩泽护佑宗门,方才的撞天钟,根本不是因为危机,而是为了宣告这桩天大的喜事。
论起来,这昆仑山下五大派之中,格局向来分明。
除了行事诡谲、以血为引的血满楼从不立祖祠、更无祈年殿的踪迹,其余四宗——即便是豢养精怪、与寻常门派格格不入的万妖殿,也始终将祈年殿视作宗门根基,半点不敢轻慢。
这祈年殿多建于宗门主峰的向阳处,飞檐斗拱皆覆青瓦,门楣上悬着烫金匾额,字迹或苍劲或灵动,皆是历代宗主亲笔所题。
殿内常年燃着沉水香,烟气袅袅缠绕梁柱,将殿中供奉的历代门主画像晕染得愈发肃穆。
那些画像皆以千年桐木为框,画布是浸过防蛀药液的云锦,画中人物或身着玄色法袍、手持玉如意,或身披锁子甲、腰悬佩剑,眉眼间的威仪与气度,即便隔着百年时光,仍能让瞻仰者心生敬畏。
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属那些升仙成功的宗门掌权人画像。
与寻常门主画像不同,这些画像自主人飞升之日起,便会悄然生变。
画像人物的衣袍边角会泛起点点金光,初时若星子,久而久之便连成一片,宛如披了层流金;背景更是从原本的云雾缭绕,渐变成五彩祥云,赤、橙、黄、绿、紫五色交织,云层间似有仙鹤掠过的虚影,偶有细碎的霞光从云隙中漏出,落在画像下的供桌上,连供桌上的鲜果糕点都似沾了几分仙气。
每逢宗门大典,弟子们跪拜于殿中,抬眼望见这金光祥云,心中对“得道升仙”的向往便会愈发炽热,只觉那云端之上的世界,当真令人心驰神往。
只是天道有常,规矩森严。
一旦宗门之内有人身心得道、褪去凡胎飞升仙界,便需遵守仙界铁律。
仙人不得轻易插手人间事。轻则剥夺仙力,打入凡尘重修;重则引动天罚,雷火加身魂飞魄散,所以即便是曾执掌宗门的老祖,也不敢逾越半分。
可血脉与宗门的羁绊,又岂会因仙凡相隔而断绝?
那些升仙成功的老祖们,虽身在九天之上,却总记挂着凡界的弟子。
他们会借着宗门弟子祭祀的契机,将一缕微弱的仙泽融入祈年殿的香火中——若宗门遭遇天灾,这仙泽便会护着祈年殿不毁,让历代门主的画像得以保存。
若有资质出众的弟子卡在修行瓶颈,诚心在祈年殿跪拜祈福,或许会在梦中得见老祖虚影,指点一二修行的关键。
这些细微的护佑,不显山不露水,却让宗门弟子们始终坚信:即便仙凡相隔,老祖们从未真正离开。
往往会借着祈年殿的香火,时不时向凡界的宗门降下恩泽。
论起来,祈年殿的角落里还堆着不少寻常法器。
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刀枪棍棒,剑刃上甚至还留着早年打斗的缺口;画满符文的符箓纸张泛黄发脆,灵力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就连几面青铜镜、玉如意,也只是勉强能挡些低阶法术。
这些东西别说放在家底丰厚、法宝如云的三光门,即便丢去以炼器为短板的摇篮山,也会被当成一堆薄弱的破铜烂铁,连入门弟子都懒得多看一眼。
可它们之所以能稳稳当当待在祈年殿,而非被当作废料丢弃,全因这是昆仑山下几大宗门世代相传的规矩。
将凡俗法器置于祖像前,是向飞升的老祖叩请恩泽的习俗,仿佛借着这些沾染了宗门气息的器物,能让九天之上的先祖更清晰地感知到后辈的祈愿。
李一剑此时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门主手中正托着三件器物:一柄泛着温润金光的宝剑,剑穗垂落时竟带起细碎的灵光;一把长刀斜倚在臂弯,刀身流转着淡淡的银辉,原本斑驳的刀纹此刻像是活了过来,隐隐有龙形纹路在光影中游走。
最惹眼的是那只琉璃盏,盏身通透如冰,内里似盛着星光,轻轻晃动时,竟有细碎的祥云纹路在盏壁上浮现。
这三样东西李一剑之前在祈年殿的角落里见过好几次,分明都是极其普通的货色。
可此刻,它们早已褪去了往日的平庸,周身泛着堪比极品法宝的金光,连萦绕其上的道韵都厚重绵长,隔着数丈远都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精纯的灵力。
当然这些长老们自然是看不上极品法宝的,不过在长老们心里,自家老祖得道升仙这件事,才是真正能让他们抛开一切杂念去在意的根本。
一位真正踏破凡仙界限、跻身仙界的先祖,却是能护佑宗门绵延百年的“活招牌”,是比任何天材地宝都更能稳固宗门根基的底气。
这份荣耀与依靠,远非几件法宝能比。
这消息若是真的传出去,不要说素来与自家明争暗斗、总想压一头的三光门会彻底坐不住,恐怕整个昆仑山脚五大宗派都会为之震动。
要知道近百年来,昆仑山下灵气渐薄,修士突破愈发艰难,已有足足两百年未曾有任何宗派的掌权人能成功飞升,如今自家宗门打破这沉寂,不仅能让宗门声望暴涨,更能引来天地间的气运倾斜,这份分量,足以让其他宗派既羡慕又忌惮。
而且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自家老祖升仙,绝不会只给弟子们留下这三件极品法宝。先祖既肯借着祈年殿的香火降下恩泽,将凡器淬炼成法宝,后续的庇佑定然远不止于此。
或许是宗门后山的灵脉会被仙气滋养,变得更加醇厚;或许是宗门秘库里的古籍会浮现出失传的功法;甚至可能在宗门周边的秘境中,会多出专属于自家弟子的机缘,这些藏在暗处的福泽,才是老祖给宗门最深的馈赠。
要论起来,自此以后这祈年殿里的灵气,恐怕会比以往浓郁数倍不止。
原本殿内只有沉水香与寻常灵气交织,日后却会有仙界的稀薄仙气顺着祖像的金光渗透进来,让整座大殿常年被朦胧的仙气缭绕,连殿外的石阶上都会生出晶莹的灵露,弟子们哪怕只是在殿门口站片刻,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灵气往经脉里钻,比在寻常修炼室里打坐还要见效。
日后若有弟子修行遇到困顿,比如卡在炼气升筑基的瓶颈,无论如何都冲不破那层壁垒。
或是心魔滋生,修炼时总被过往执念、外界诱惑扰得心神不宁,甚至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大可以捧着香烛来到这祈年殿里,在老祖的金光画像前跪下,一字一句诉说自己的困境,诚心向老祖祈福,请求指点迷津。
虽然老祖受天道规则的严束缚,绝不能显现真身、轻易下至凡界干预世事,否则便会引动天罚雷劫,可只要弟子的心意足够虔诚,能被九天之上的老祖感知到,冥冥之中,老祖只需轻轻拂下一点灵运——或许是让弟子在梦中看到一段修行诀窍,或许是让祖像的金光扫过弟子眉心,驱散心魔。
又或是让殿内的仙气凝聚成一道暖流,涌入弟子体内,帮他冲开境界壁垒。
哪怕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缕助力,也足以让陷入困顿的弟子瞬间茅塞顿开,当场冲破瓶颈,甚至修为还能再进一小步。
当然,祈年殿的门槛素来极高,寻常弟子哪怕在宗门修行十数年,也未必能得见殿门一眼,更别说踏入殿内——唯有长老及以上的核心人物,才有资格在非祭祀之日进入殿中,寻一处靠近祖像的蒲团盘膝打坐。
殿内浓郁的灵气与稀薄的仙气交织,比宗门最好的修炼室还要滋养心神,他们在此修行,不仅能更快吸纳灵力,连心境都会在先祖的庇佑下愈发澄澈,极少会被心魔侵扰。
论起来,祈年殿中除了供奉着那些待老祖恩泽淬炼的普通兵器法器,殿内正中央的供桌之上,还常年平放着一本无字天书。
那书册以不知名的兽皮为页,蚕丝为线装订,封面古朴无纹,内页更是一片雪白,不见半个字迹,不知情者见了,只会以为是本无用的空白册子。
可宗门上下都清楚,这本“白纸”才是祈年殿真正的至宝——说不定哪一日,自家在仙界的老祖感念宗门,便会借着香火之灵降下恩泽,将上界的精妙功法、修炼心得,或是应对天劫的法门,以灵光显字的方式印在书页之上。
一旦有此机缘,对于整个宗门而言,便是远超极品法宝的无价之宝,足以让宗门的传承再上一个台阶。
而这时,随着门主缓缓抬手,原本还带着几分骚动的弟子们瞬间收声,殿外的广场很快便安静下来,连风吹过衣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门主身上,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紧接着,门主浑厚而庄重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一则足以颠覆昆仑山下格局的消息传遍全场:“今日午时,天地异象现于我宗门上空,经祈年殿祖像金光印证——三光门几百年前,那位渡劫失败、世人皆以为已然陨落的老祖,竟在今日于仙界重塑仙身,升仙成功!”
这消息一出,广场上的众位弟子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便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有人激动得挥起拳头,有人甚至忍不住热泪盈眶。
自家宗门竟有先祖在仙界重塑仙身,这不仅是老祖的荣耀,更是整个宗门的荣光,往后他们行走在外,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欢呼声顺着山间的风飘出去老远,连山下的村落都能隐约听见这股雀跃。
不出半日,这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整个昆仑山。
五大宗派中,除了向来独来独往、与其他宗派素来不和的血满楼,始终按兵不动,连一句客套话都未曾传来,其余四宗的反应都极为迅速。
就连以豢养精怪、行事乖张著称的万妖殿,都特意差遣了一位面生的狐族使者,捧着烫金的贺信前来。
那使者一身火红锦袍,言行间虽带着妖族特有的倨傲,却也恪守着基本的礼数,将贺信双手递到门主手中,口中还说着“恭喜贵宗先祖飞升,此乃昆仑之幸”的场面话,倒让不少等着看万妖殿冷眼的人颇感意外。
至于与三光门素来交好的正光观,反应更是热烈——他们不仅派来了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还带着二十余名核心弟子,每个人都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有千年灵芝、极品灵石,还有几卷珍贵的古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三光门的山门,脸上满是真切的笑意,一见面便向门主道贺,言语间满是对三光门得此气运的羡慕。
而三光门自己举办的庆贺仪式,更是办得极为隆重。
山门处挂满了红色的绸带,殿宇间张灯结彩,连平日里肃穆的祈年殿外,都摆上了两排燃烧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升空,与殿内渗出的仙气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整座宗门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光晕中。
李一剑站在人群里,听着身边弟子们议论纷纷,又看到万妖殿使者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看来老祖升仙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
要知道万妖殿以前根本算不上昆仑山脚的五大门派,早年只是个偏安一隅的小宗门,门下弟子多是妖族修士,向来不被其他人类宗派待见。
后来万妖殿的殿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行事狠辣的血满楼搭上了关系,两派暗中达成盟约,竟在十年前联手,对当时排名第五的三山宗发起了突袭。
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三山宗虽以防御功法闻名,却架不住万妖殿的精怪突袭与血满楼的诡异杀招,宗门的护山大阵被破,主峰的殿宇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几位长老都在混战中陨落。
经此一役,三山宗彻底一蹶不振,最终只能解散宗门,而万妖殿则借着这场胜利,吞并了三山宗的地盘与残余资源,实力大增,才勉强挤入五大门派的行列。
也正因如此,万妖殿素来与其他宗派疏远,如今却主动送来贺信,足以见得三光门老祖升仙之事,已然让整个昆仑的势力格局都悄悄变了味。
后来万妖殿便彻底站稳脚跟,跻身昆仑山脚大门派之列,成了五宗里最特殊的存在。
作为以妖族修士为核心的宗门,他们与人类修士之间,本就隔着千百年的恩怨——早年人类修士猎杀妖族取内丹、炼法宝,妖族则袭击人类村落、抢夺修行资源,血海深仇早已刻在两族的骨子里,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也毫不为过。
可毕竟双方如今都是昆仑山下的大宗派,而非山野间的散修小妖、小修士。
纵使人类修士与妖族之间依旧泾渭分明,平日里鲜少往来,甚至在秘境寻宝、灵脉争夺时会下意识提防对方,但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修行的根本是打磨自身、追求大道,早已不是下界那般仅凭本能与仇恨行事的水准。
他们绝不会像下界那些小宗门的修士,一见到妖兽便红了眼,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只为夺取一点微薄的修炼资源;也不会像低阶小妖那样,见了人类修士就龇牙咧嘴,满心都是厮杀的念头。
说起来,像他们这些大宗门,只要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
比如争抢顶级天材地宝、争夺秘境主导权,平时也不会轻易爆发冲突。毕竟一旦开战,无论哪一方获胜,都会损耗宗门根基,反而给其他宗派可乘之机,得不偿失。
哪怕是万妖殿的高层,比如那位以暴躁闻名的熊罴长老,与三光门的长老在昆仑墟偶遇,或是和法门宗的修士在坊市碰面,只要彼此间没有旧怨,甚至有时候还会微微颔首,打声简短的招呼。
当然更多的时候,人类宗派与万妖殿还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毕竟两派若真的爆发冲突,绝非小打小闹,而是足以震动整个昆仑山的惊天动地大事——山门崩塌、灵脉受损、核心弟子折损,严重时甚至会动摇宗门根本,就如同几百年前三山宗那般,一场大战后几乎被灭门,从此在昆仑除名,这样的代价没有哪个宗派敢轻易承受。
只不过李一剑转念一想,倒也觉得这情理之中。
他当年在摇篮山修行时,宗门上下便有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轻易招惹那些迈入真妖境的强者。
那些妖兽一旦突破至真妖境,便有了不亚于人类修士的灵智,有的甚至能开山筑巢,占据一方灵地,实力强横得很,摇篮山虽也是宗派,却不愿为了一时意气与它们死磕。
更何况,对于那些占据着珍稀矿脉、灵药山谷的大妖来说,像天合宗那样的宗派,甚至会主动找机会跟它们暗地里合作——比如用宗门炼制的丹药,换取大妖领地内的灵草;或是双方约定互不侵犯,共同抵御第三方的觊觎。
毕竟在修行界,提升修为、抢占资源才是头等大事,所有的决策都得围着这两点转。
至于厮杀争斗,也无非是为了抢夺利益。
要么是为了争夺一处灵气充沛的修炼宝地,要么是为了抢夺一枚能助突破的天材地宝。
若是没有这些直接的利益冲突,修士与妖族之间,也并非一见面就非要分个高下、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