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一剑看去，这滋养了三光门数百年的圣泉，其源头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瀑布奇观，而是从那云雾缭绕的青云山之巅，顺着山岩缝隙蜿蜒而下的一道涓涓细流。
那水流细得仿佛一根银线，裹挟着山顶的清冽寒气，穿过苍劲的古松根系，绕过嶙峋的青石，一路叮咚作响，才慢慢在山腰汇聚成可见的水脉，朝着山脚下的宗门方向淌去。
李一剑顺着这道日益清晰的水流一路往前，踩青石板铺就的山道，指尖偶尔拂过路边带着晨露的野草，鼻尖萦绕着山林间特有的草木清香，不知不觉便已走到了山脚。
可突然，李一剑目光却被前方一处景象牢牢吸引——那山脚平坦的空地上，居然摆放着一个青铜大盆。
这青铜盆样式古朴，盆身布满了细密的云纹，边缘因常年被水流冲刷，已泛起一层温润的包浆，显然已在此处放置了许多年头。
再看那道从山上流下的泉水，并未直接汇入下游的溪流，而是先不急不缓地涌入这青铜盆中，水流在盆中静静积蓄，直到水面漫过盆沿，才化作一道道细小的水帘，顺着盆壁缓缓滴落，最终汇入下游，成为三光门弟子日常取用的圣泉水源。
李一剑起初只当这青铜盆是先辈留下的储水之物，并未过多在意，
可就在他来到泉水口，手指无意间触碰了一下水流，却发现这刚从山上流下来、尚未进入青铜盆的泉水，触感虽清冽，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空寂”，他运转体内灵力感知，竟完全察觉不到丝毫阴阳二气的波动。
就连水中本应存在的天地灵气，也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寻常山间溪水并无二致。
他心中疑惑更甚，又快步走到青铜盆另一侧，伸手接住从盆沿滴落的泉水。这一次触感截然不同——泉水不仅依旧清冽，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更重要的是，当他再次运转灵力感知时，清晰的阴阳二气如同两条游弋的小鱼，在水中缓缓流转。
这才是三光门弟子日日饮用、修炼时不可或缺的圣水。
此时看着眼前这尊静静盛水的青铜盆，李一剑脑中灵光一闪，先前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这东西绝非普通的储水容器，绝对是件深藏不露的宝贝！
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目光紧紧锁在盆身的云纹上，隐约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温润气息，那是只有法宝才会散发的独特气韵。
在三光门修行多年，李一剑见过不少宗门珍藏的法宝，从寻常的法器到罕见的极品法宝，他都能凭气韵分辨一二。
可此刻萦绕在青铜盆上的气韵，却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股沉稳而磅礴的气息，比宗门供奉的极品法宝还要强盛数倍，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法则，让他只觉心神震颤，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青铜盆从地上捧起。
盆身比看起来要沉得多，入手冰凉却不刺骨，掌心能清晰感受到云纹的凹凸触感。
他翻来覆去仔细查看，无论是盆底的纹路还是盆沿的细节，都没找到任何能标识品级的印记，唯有两道若隐若现的流光在盆身内部缓缓游走，那是大道之韵的具象化。
阴阳相互缠绕、循环往复，构成了一种极致平衡的玄妙状态，看得他眼中满是震撼。
可就在李一剑将青铜盆捧离原地的瞬间，身后传来的水流声似乎变了味道。
他回头一看，只见原本清澈灵动的泉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水中那股浓郁的灵气如同退潮般快速消散，只剩下一道普通的山间细流，静静淌过原本放置青铜盆的空地。
李一剑心中一紧，连忙放下青铜盆，快步走到溪边，双手捧起一捧水流凑到嘴边。
入口的泉水依旧清冽，却没了先前那股暖意。
这水已经和普通溪水没什么两样，先前那浓郁的灵气，竟全是拜这青铜盆所赐！
李一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青铜盆壁上的云纹，心里却有些犹豫了起来。
这可是能将普通山泉水，瞬间转化为滋养宗门弟子修行的圣水灵泉的宝贝！
先前探查时他就察觉，这青铜盆的气韵远超宗门珍藏的极品法宝，若是能带走，对自己日后的修行定然是天大的助力。
可转念一想，李一剑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虽然说这山巅因常年笼罩着雷霆之力，气候恶劣，除了偶尔奉命巡查的弟子，几乎没人会主动往这边来，更没人知道这里藏着这样一件至宝。
可若自己真把青铜盆拿走，下游三光门的弟子明日取水时，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圣水没了灵气。
往日里那带着暖意、入口能让灵力微微躁动的泉水，会变成和普通溪水无差的凉水，这变化太过明显，根本瞒不住。
李一剑抱着青铜盆在原地踱了好几圈，这是天赐的机缘，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偷偷拿走谁能发现？
可三光门，宗门上下几百号弟子都靠着圣水修行，要是没了圣水。
到时候追查起来，自己根本躲不过去，那可是欺师灭祖般的大罪，他承担不起！
纠结了半晌，李一剑终于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挣扎渐渐褪去，只剩下几分无奈。
他抱着青铜盆转身，一步步朝着原本放置青铜盆的空地走去。
再珍贵的宝贝，也不能拿整个宗门的利益来换，还是先把青铜盆放回原位，日后再做打算。
可就在他的脚步停在空地前，双手微微下沉，准备将青铜盆轻轻放在地面上时，一道苍老却浑厚的道音突然从天穹之上传来。
那声音不似人声，反倒像山间古钟被敲响，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在他耳边清晰回响：“拿走吧。你本与此物有缘，能寻到这山巅泉眼，便足以证明这份缘分。不必顾虑太多，此物，便是天赐于你的。”
李一剑听到那道突然响起的道音，心脏猛地一缩，惊得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地猛地扭头，眼神飞快扫过四周——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左侧是潺潺流淌的溪水，右侧是空无一人的山道，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衬得周遭愈发安静。
就在他惊疑不定，琢磨着声音来源时，头顶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抬头，瞳孔瞬间放大——原本还带着几分阴霾的天际，竟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层五彩神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交织流转，将整片天空都染得绚烂夺目，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变得躁动起来，丝丝缕缕地朝着神光汇聚。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身影在五彩神光中缓缓显现。
那身影高得仿佛能撑破天，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看不清具体面容，却能清晰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长袍——那长袍以月白色为底，袖口和衣摆处绣着繁复的流云纹，纹路间还缀着点点金色光屑，随着身影的动作轻轻晃动。
李一剑盯着那身长袍，彻底愣住了。
他在三光门修行，从外门弟子升到内门，见过长老们绣着宗门徽记的青色长袍，也见过掌门那件象征身份、镶着银丝的紫色法袍，可眼前这袭长袍的华丽与尊贵，远超他见过的所有服饰。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想不明白，三光门里啥时候有过这样一位大人物？
不等他理清思绪，半空那道巨大的虚影突然微微俯身，虽然看不清表情，却能从那道身影的姿态里感受到一丝温和。
下一秒，那道苍老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打趣：“怎么？身为三光门弟子，居然连老祖都不认识了？”
听着虚影这话，李一剑脑中像是有道惊雷炸开，先前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这服饰他不是没见过！
他猛地眨了眨眼，死死盯着虚影身上的月白长袍，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翻涌上来：去年宗门祭祀大典上，宗主曾身着一件一模一样的长袍，站在祈年殿的高台上主持仪式。
当时他挤在弟子群里看得真切，那长袍上的流云纹、衣角的金星屑，与眼前虚影身上的服饰分毫不差！
他还特意问过身旁的师兄，师兄说那是三光门掌权人专属的“天枢袍”，唯有宗主在祭祀、传位等极其重要的场合才能穿，平日里连宗门宝库都难得一见。
可眼前这虚影……李一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又往前凑了凑，借着五彩神光的光亮仔细打量。
虚影的面容虽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轮廓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无数次一般。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从刚入宗门的记忆开始翻找——外门弟子的考核、内门弟子的修行、祈年殿的香火、后山的竹林……忽然，一个被他遗忘许久的画面跳了出来：那是他刚加入三光门的第一天，师兄带着他熟悉宗门建筑，路过祈年殿外时，殿墙两侧挂着十几幅历代先祖的画像。
其中最中间那幅画里，一位身着天枢袍的老者端坐云端，眉眼间的神态、周身的气度，竟与眼前这道虚影一模一样！
“是……是老祖！”李一剑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终于想起来了，师兄当时还特意指着那幅画说，这是三光门几百年前那位险些渡劫飞升的老祖，可惜最后差了临门一脚，渡劫失败后便没了踪迹，宗门上下都以为老祖早已仙逝，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见到老祖的虚影！
这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惊骇、激动、敬畏一股脑涌上心头，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连忙双手捧着青铜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半点也不觉得疼。
他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心中翻江倒海：老祖可是差一步就能飞升的大能啊，就算渡劫失败，那也是实打实的半仙之体！
自己不过是个刚入内门没多久的弟子，何德何能，竟能见到传说中的老祖虚影？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比得到青铜盆还要让他震撼！
五彩神光还在天际流转，虚影身上的光晕温暖柔和，李一剑跪在地上，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浩瀚而温和的气息笼罩着自己，那气息远比宗门里最浓郁的灵气还要纯粹，吸入一口都让他觉得丹田内的灵力在欢快地跳动，可他此刻满心都是对老祖的敬畏，连一丝多余的念头都不敢有，只等着老祖接下来的吩咐。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李一剑又猛地心头一紧——他忽然想起宗门典籍里的记载，这位老祖当年渡劫时遭遇心魔反噬，最终功亏一篑，自此杳无音讯，宗门上下都默认老祖已然陨落。
那眼前这道虚影，既没有实体，又只在天际显形，难不成是老祖的游魂？
或是残存的一缕残魂？
他越想越觉得忐忑，跪在地上的身子都不自觉绷紧了些，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缕“亡魂”。
而半空中的老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道巨大的虚影微微晃动，竟传出一阵温和的笑声，听着毫无威严压迫，反倒带着几分慈祥：“你这小家伙，怕什么？老朽又不会害你。”
话音顿了顿，老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慨，“说来也巧，老朽因当年渡劫失败，神魂受损，一直被困在此地的灵脉之中。今日你能寻到这泉眼、触碰到青铜盆，恰好引动了灵脉里的神魂之力，老朽也才算真正得以解脱。”
李一剑听得眼睛都直了，原本就混沌的脑子此刻更是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灵脉锁魂？
这些说法他连听都没听过，只觉得比宗门里最离奇的修仙故事还要玄妙。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继续乖乖跪在地上，等着老祖往下说。
果然，老祖很快又开了口，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青铜盆上，声音带着几分郑重：“你手中这东西，确实是件难得的至宝。只是你要记住，法宝虽好，却不可过度依赖，更不能被它的灵气迷了心智，否则反倒会耽误了自身修行。”
这话瞬间点醒了李一剑，他连忙抬起头，双手将青铜盆捧得更高，语气恭敬到了极点：“老祖教诲，弟子谨记在心！只是弟子愚钝，至今不知此物究竟是何来历，还请老祖指点迷津！”
可老祖却没直接回答，只见他周身的五彩神光轻轻波动，虚影抬起宽大的衣袖，朝着李一剑轻轻一挥，动作间带着几分仙风道骨。
随后，老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缓缓落下三个字：“无量天尊。”
话音刚落，老祖那道悬浮在半空的虚影抬手轻轻一弹，指尖瞬间射出三道金灿灿的流光。
那金光速度极快，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带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径直朝着三光门祈年殿的方向飞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远方的云层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李一剑还没反应过来这三道金光的用处，就见老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先是周身的五彩神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接着虚影的轮廓像被水汽笼罩般渐渐模糊，衣摆处的流云纹、衣角的金星屑都在慢慢消散，不过瞬息功夫，那道方才还清晰可见的巨大身影，就化作点点光粒融入了空气里，只余下天际还未完全散去的微弱光晕，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这……这就走了？”李一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沉甸甸的青铜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还堵在喉咙里：老祖这是真的解脱了？是飞升成仙了，还是彻底消散了？
还有那三道金光，是传给祈年殿什么讯息吗？一连串的疑问涌上来，可老祖早已没了踪影，根本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皱着眉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老祖突然现身，既没给功法秘籍，也没说太多关于青铜盆的秘密，就简单叮嘱了几句“别被法宝迷了心智”，然后弹了三道金光就消失了，这也太蹊跷了。
可就在他满心疑惑、准备先带着青铜盆返回宗门再说时，脚下的地面突然猛地一颤！
李一剑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原本铺满青草、点缀着野花的地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灰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连旁边的溪水都停止了流动，水面快速凝结成一层灰蒙蒙的冰壳。
紧接着，四周的景象开始疯狂坍塌：身后的山林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抹去，一棵棵古松化作黑灰色的粉末随风飘散；头顶的天空不再有五彩神光，而是裂开一道道漆黑的缝隙，整个空间如同被压缩的纸团，朝着中心快速收缩，一股强大的挤压感瞬间笼罩住李一剑，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不好！”李一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运转体内灵力，想凝聚出护体灵光抵抗这股吸力。可还没等他的灵力运转到掌心，脑袋就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黑灰色世界开始剧烈晃动，耳边传来嗡嗡的轰鸣声，先前那种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上次还要强烈数倍。
他连握紧青铜盆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李一剑从混沌中睁开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石板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以及耳边哗啦啦的瀑布声——夜色早已笼罩山林，头顶是缀满繁星的墨蓝色天空，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洒在瀑布激起的水雾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他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般酸痛，尤其是后脑勺，还残留着昏迷前的钝痛感。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抬头望着漫天星辰，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方才见到老祖、青铜盆化灵泉、空间坍塌的种种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可眼下这寂静的深夜、奔流的瀑布，又让他生出几分恍惚，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