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炼丹房厚重的木门便被人匆匆推开，两名身着青灰色弟子服的修士一前一后，满脸凝重地将一人抬了出来。
那被抬着的修士双目紧闭，面色呈不正常的酱紫色，原本平整的道袍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露出底下同样皲裂的皮肤——每一道裂口都像是被烈火炙烤后强行崩开，暗红的血珠顺着皮肤纹路缓缓渗出，在衣料上晕开一片片暗沉的血渍，远远望去，整个人竟真如刚从炽烈炭火中取出的焦木一般，透着一股死寂的灼热感。
李一剑站在不远处，目光锐利，清晰瞧见那修士即使陷入昏迷，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体内残存的灵力毫无章法地翻涌着，时而从皲裂的皮肤中逸出，化作几缕微弱的白气，时而又在经脉中冲撞，引得他身体不住颤抖。
旁边负责抬人的弟子低声叹息，话语里满是无奈：“经脉都断得差不多了，灵力散得像泼出去的水，回天乏术了。”
自那之后，炼丹房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重。
往日里弟子们偶尔还会低声交流炼丹心得，如今却只剩添柴时木柴碰撞的闷响，以及丹炉中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众人路过那间曾传出惨呼的炼丹室时，脚步都会下意识放轻，眼神里带着几分惊惧与不安，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般压抑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某天清晨，李一剑照例来丹房巡查，刚走近那座炼制极阳丹的丹炉，便察觉到炉身散发出的燥热比往日浓烈了数倍。
他凝神细看，透过炉顶那层薄如蝉翼的琉璃罩，隐约瞧见一团耀眼的赤金色光晕在炉内缓缓凝聚，光晕边缘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火焰，正是极阳丹即将成形的征兆。
这一个多月来，李一剑早已将丹房的规矩与流程摸得透彻，见此情景，心中立刻有了数：极阳丹一旦完全聚形，按照以往的惯例，很快就会有修士被选中来试丹。
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前一次试丹修士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这一次，谁也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李一剑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目光在丹炉与周围弟子间来回扫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丝不慎，便卷入这凶险的试丹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进丹房，李一剑的目光几乎就没从紫手长老身上挪开过。
那老头子端坐在丹房角落的石凳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那串乌黑的骨珠，眼神半眯着，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一剑心里的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只要紫手长老节奏一变，或是眼神里透出半分异样，他便打算立刻转身，顺着丹房后窗的方向拔腿就跑。
可接下来的日子，却透着几分出乎意料的平静。
渐渐的李一剑也放松下心来，而且自己师姐冯凌月，如今气色渐渐好了起来，眉宇间的愁绪也散了大半。
紫手长老虽然一直在炼丹，其他弟子都忙的不行。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安排冯凌月去干什么事情，宗门里的师兄师弟们更是对冯凌月格外关照，平日里有什么轻便的活计都抢着帮她做，偶尔还会给她带些疗伤的草药。
这般温暖的光景，再加上李一剑时常去找她聊天打闹，倒让冯凌月也慢慢打起了精神。
这些日子，冯凌月竟然也开始主动找管事的弟子领了些宗门事务，想着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就像今天，天刚蒙蒙亮，李一剑便和冯凌月一起到后山的柴房劈柴。
冯凌月握着斧头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力道控制得不算好，李一剑便在一旁耐心教她如何借力，两人配合着倒也快，没多久就劈好了大半捆柴火。
眼看日头渐渐升高，李一剑看了眼柴堆里还剩下的几根粗木头，便笑着对冯凌月说：“剩下这几根我看你劈着费劲，你先在这儿慢慢处理，我先把这些柴火送回丹房，省得等会儿耽误了炼丹的时辰。”
冯凌月点了点头，接过李一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他扛起柴火往丹房的方向走去。
李一剑刚扛着柴火跨进丹房门槛，一股紊乱的灵力便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皱紧了眉。
抬眼望去，只见紫手长老此刻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沉稳——他双目赤红如烧红的烙铁，原本梳理得整齐的白发此刻根根倒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理智，身形如同受惊的飞鸟般在丹房内上下乱窜，宽大的袍袖挥舞间，一道道狂暴的灵力毫无章法地朝着中央的丹炉砸去。
“长老！您这是怎么了？”李一剑急忙放下柴火，上前两步想拦，可紫手长老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依旧疯魔般攻击着丹炉，炉身被灵力砸得嗡嗡作响，炉壁上甚至已浮现出几道细密的裂痕。
李一剑心头一沉，下意识扭头扫视四周——这才惊觉偌大的丹房竟空无一人，往日里守在炉边的弟子、负责添柴的杂役，此刻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他和疯癫的紫手长老，还有那座摇摇欲坠的丹炉。
“不好！”不祥的预感刚冲上心头，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传音，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直直撞进李一剑耳中：“一剑！快逃！丹炉要炸了！”
李一剑浑身一震，猛地扭头朝着传音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树林边缘，几道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急速逃窜，其中一道身影的轮廓，依稀是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张师兄。
按往日安排，今日本该是张师兄和李一剑一同在丹房值守，可眼下张师兄早已借着传音示警的功夫逃远，只留他独自面对这混乱局面。
李一剑收到传音后哪里敢有半分耽搁，双脚在地面一蹬，转身就朝着丹房门口冲去，满脑子只有“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念头。
可刚冲出丹房门槛，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冯凌月正拎着那个装着剩余木头的储物袋，脚步慢悠悠地朝着丹房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刚忙完活的轻松，显然没察觉里面的凶险。
“糟了！”李一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想开口喊住冯凌月，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冯凌月已经抬脚迈步进了丹房。
没时间多想，李一剑猛地转身，几乎是拼尽全力朝着丹房内冲去。
刚进门，就看见冯凌月正低头解开储物袋的绳结，将里面剩下的几根木头一根根往外倒，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疯癫的紫手长老，以及丹炉上越来越深的裂痕。
李一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冯凌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猛地一惊，手里的储物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木头滚了一地。
冯凌月被他抓得手腕发紧，又惊又疑地看着他，眼底还带着几分刚被打断动作的茫然：“怎么了师弟？你干嘛这么急？那些木头你没拿完，我想着一趟给你送过来，省得你跑好几趟，多麻烦啊。”
“不是木头的事！快跑，师姐，你快跟我跑啊！”
李一剑急得额角都冒了汗，目光不住往紫手长老和丹炉的方向瞟——那丹炉的裂痕又深了几分，炉身震动得越来越厉害，连带着地面都在微微发麻。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冯凌月被他这副慌不择路的样子弄得心里发毛，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看着冯凌月微微发抖的肩膀，李一剑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懊恼。
方才在后山分开时，他明明反复跟师姐说过，剩下的木头他自己回来拿就好，让她留在原地慢慢处理，不用管其他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姐竟是怕他麻烦，特意把木头送来了丹房。
这份好意，此刻却成了要命的隐患。
李一剑哪里还顾得上解释前因后果，只死死攥住冯凌月的手腕，拖着她就往丹房门口冲：“没时间说了！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一剑正拽着冯凌月往丹房外冲，手腕刚触到门框的冰凉，一道身影突然如鬼魅般横在两人面前，正是状若疯魔的紫手长老。
他右手掌心托着一团刺眼的金光，仔细看去，那金光竟是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丹药，丹身上还缠绕着未散的灼热灵力。
没等李一剑反应过来，就见紫手长老双目赤红，周身灵力骤然暴涨——他竟用自身灵力强行压制着那颗硕大的丹药，金光在他掌心不断收缩，不过瞬息，便被压缩成了一枚拇指大小、通体金亮的丹丸。
李一剑心头一沉，这就是紫手长老耗费心血想要炼成的极品阳丹！
下一秒，紫手长老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猛地伸手抓住冯凌月的胳膊，将她从李一剑身边拽了过去。“正好，你来试一下这丹药如何。”
“长老！不可！”李一剑心头剧震，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伸手就要去拉冯凌月，却被紫手长老周身的灵力弹开。
而被拽住的冯凌月，在听到“试丹药”三个字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过往试丹时的痛苦与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不……我不要试……求求您，不要……”
冯凌月挣扎得越发剧烈，头上的玉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她满是惊恐的脸，整个人在慌乱中显得有些狼狈，竟真有几分像失了神智的疯婆子。
李一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师兄师姐们私下里说过的、紫手长老为求丹成不择手段的恐怖传闻，此刻正活生生在他面前上演。
他再也顾不上害怕，牙关一咬，朝着紫手长老猛冲过去，想要将冯凌月从对方手里抢回来。
可他刚冲出去两步，紫手长老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金光，如同无形的屏障般狠狠撞在他胸口。
李一剑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闷痛。
他捂着胸口勉强站起身，抬眼望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紫手长老已经捏开冯凌月的下巴，将那枚通体金亮的极品阳丹递到了她嘴边，看那架势，下一秒就要强行喂进去。
“住手！”李一剑嘶吼一声，知道此刻唯有拼命才有一线生机。
他双手急速结印，体内元婴修士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周身灵气剧烈翻涌。随着他一声低喝，五灵印应声而出，五道灵光在空中凝聚成五条形态各异的巨龙，带着震天的威势，朝着紫手长老狠狠撞去！
可紫手长老见五条灵光巨龙携着震天威势袭来，脸上非但没有半分退意，反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连眼神都没多给巨龙半分，只缓缓抬起袖袍，看似随意地往前一挥——那宽大的黑色袖袍竟像个无底洞，瞬间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五条本应势不可挡的巨龙硬生生拽入袖中。
不过眨眼功夫，龙啸声戛然而止，袖袍落下时，只有几缕微不足道的尘烟从袖角飘出，仿佛刚才那蕴含元婴灵力的五灵印，不过是孩童摆弄的玩物。
可反噬之力却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顺着李一剑的灵力脉络狠狠倒灌回去。
他喉头一甜，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像断线的风筝般往后倒飞，重重撞在身后那座早已布满裂痕的丹炉上。“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丹房都在颤抖，丹炉轰然倾倒，炉内通红的炭火与滚烫的药渣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落在地上堆积的干木屑与悬挂的布幔上。
火苗“噌”地一下窜起半人高，橙红色的火舌顺着木梁迅速蔓延，不过瞬息，浓烟便呛得人睁不开眼，熊熊烈火已然开始吞噬整个丹房。
火光照亮了紫手长老狰狞的脸，他捏着极品阳丹的手指微微用力，丹丸表面的金光越发刺眼，距离冯凌月的嘴唇只剩寸许。
冯凌月绝望地闭紧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躺在地上的李一剑看着这一幕，胸口的剧痛仿佛都被一股滔天的怒意压了下去，双目瞬间赤红如血。
他撑着滚烫的地面，猛地翻身跃起，不顾身上被火星燎到的灼痛，如同疯魔般飞身扑了上去——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紫手长老，而是那枚能要了冯凌月性命的极品阳丹！
紫手长老察觉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再次抬手挥出一掌。
掌风带着刺骨的灵力，结结实实地拍在李一剑的胸口。
李一剑被掌风拍得气血翻涌，却借着这股冲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死死攥住了紫手长老持丹的胳膊。
紫手长老被他这拼命的架势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顿了顿。
就是这短短一犹豫的功夫，李一剑猛地探过身，张嘴就将那枚还带着灼热灵力的极品阳丹咬了下来，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不要！”冯凌月瞳孔骤缩，原本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瞪大了双眼看着李一剑，到了嘴边的喊叫卡在喉咙里，滚烫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汹涌而下，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知道这丹药的凶险，前几日那名修士的惨状还在眼前，此刻李一剑吞下丹药，无异于在拿性命赌！
就在这时，丹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风声。
烈火早已舔舐着丹房的门窗，浓烟滚滚升空，终于惊动了灵丹堂的其他弟子。
远处的山道上，一道青色身影持剑疾驰而来，速度快得几乎化作一道残影——正是灵丹堂的大师兄海天生。
先前值守的弟子早已用传音符将丹房的变故告知了他，连紫手长老失控的消息也一并传来。
海天生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脸上满是凝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灵丹堂再出人命！作为大师兄，这些师弟师妹都是他要护着的人，哪怕今天要和失控的紫手长老对上，哪怕要他以身试险，他也必须拦住这场灾难。
靠近丹房时，海天生能清晰感受到里面紊乱的灵力与灼热的火气，他不再犹豫，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朝着燃烧的丹房大门狠狠斩去——“砰”的一声，燃烧的木门应声而碎，火星四溅中，他的身影也瞬间冲了进去。
海天生提着长剑冲进丹房，刚跨过门槛，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漏了半拍——哪还有半分预想中“对峙”的模样？
熊熊烈火正舔舐着屋顶木梁，三道人影却从火海中飞速冲了出来，最前面的竟是紫手长老，他怀里横抱着一个人，不是李一剑是谁？
紧随其后的是冯凌月，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往日的温和，双目通红，双手不断朝着紫手长老的后背捶打，嘴里还夹杂着压抑的哭喊，状若歇斯底里。
紫手长老的黑色长袍本就被烈火燎得破破烂烂，经她这么一抓，更是碎成了布条，露出底下几道浅显的抓痕，可他却像毫无知觉般，既不躲也不拦，脚步稳稳地往前迈，任由冯凌月在身后发泄着情绪。
海天生的目光很快落在紫手长老怀中的李一剑身上，心脏猛地一沉——李一剑此刻浑身是血，脸上、胸口都溅满了暗红的血渍，活像个刚从血里捞出来的“血葫芦”。
更诡异的是，他周身正散发着刺眼的金光，那金光从皮肤下隐隐透出，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皮肤已开始出现细密的龟裂，每一道裂痕里都似有灵力在涌动，顺着纹路不断游走，看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彻底失控。
“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海天生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提剑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紫手长老，又扫过李一剑身上失控的灵力，语气里满是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