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剑被问得一愣,连忙摆手:“长老,弟子……弟子说不上来啊。”
这话倒不是谦虚,是真不懂。
李一剑他能修阴阳道,是天生的,后来也没人教过他。
就像有人天生会游泳,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摆腿划手的,只知道下水就能浮起来。
紫手长老却不罢休,又翻到丹经里“阴阳相济,力破千钧”的篇章:“那你控火时,怎么把阴力掺进阳火里的?老夫看你上次炼金乌草,火里裹着一丝寒气,既没浇灭火,还让药性更纯,这是怎么做到的?你把当时的感觉说说。”
李一剑挠了挠头,脸上满是为难:“就是……就是觉得火太烈了,心里想着‘凉一点’,那股阴劲就自己跑进去了,具体怎么弄的,我也说不清。”
李一剑实力本就低微,对灵力的掌控全靠“感觉”,哪能像紫手长老那样,把每一步都拆解成“灵力运转路线”“气息调和法门”?
再者,他对阴阳道的理解,根本没到“能指点人”的地步。
他体内的阴阳二气,除了帮他更好地融合五灵之力、控火时稳一点,再没别的用处——他既不知道怎么主动修炼阴阳道,也不知道阴阳二气的深层奥秘,更别提像典籍里说的那样,“以阴阳之力破境”“用阴阳道衍化神通”了。
紫手长老见他说得含糊,眉头皱了皱,可看着李一剑那副“真不懂,不是藏着掖着”的模样,又想起他的体质是天生的,不是后天修炼来的,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罢了,你这是‘天生就会’,跟老夫这‘后天学’的不一样。说不出道理也无妨,接下来练手时,你多把你那‘感觉’露出来,老夫看着学,说不定还能悟到点东西。”
李一剑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弟子一定配合长老。”心里却暗自嘀咕:原来长老也有不懂的地方,可我这“懂”的,竟比不懂还让人着急——这要是练手时,我的“感觉”不准,误了长老炼丹,可怎么办?
紫手长老见李一剑对着阴阳之道的典籍抓耳挠腮,眉头紧锁的模样,索性搬来一叠泛黄卷边的古籍,坐在他身旁逐句摘录。
那些字迹遒劲的经文,紫手长老先自己尝试理解,然后跟李一剑逐句探讨:“这‘阴’字如深潭映月,藏着收敛下沉的力道;‘阳’字似朝阳破云,带着升腾外放的气息,你得先从字里悟出道的根基。”
这般手把手教导了半月有余,李一剑再翻那些晦涩的典籍,只觉先前如同迷雾的文字渐渐清晰。
有时打坐调息,他能隐约察觉体内五灵之力流转时,丹田深处竟悄悄浮起两股极淡的气息——一股微凉如浸雪水,贴着经脉缓缓下沉,所过之处经脉泛起丝丝凉意;另一股微暖似沐春风,顺着气血轻轻上浮,触到脏腑时竟让四肢百骸都松快了几分。
这一阴一阳两股力量弱得像风中烛火,稍不留意便会消散,李一剑攥着拳头暗喜,想着等炼丹间隙定要向紫手长老问个明白。
可没等他找到机会,炼丹炉的火候便越发紧迫起来。
紫手长老每日天不亮就守在丹炉前,时而添柴控温,时而俯身观察炉中丹药的色泽,连擦汗的功夫都少得可怜。
他望着李一剑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摆了摆手道:“炼制金丹容不得半分分心,炉温差半度,药材药性便会走偏,等这炉丹成了,再与你细说那阴阳二力。”
李一剑望着长老布满药渍的紫袍,还有他眼下熬出的青黑,终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拿起扇子帮着扇炉火——他心里清楚,这金丹关系重大,每一步都得提着十二分精神,半点耽搁不得。
在修仙界,能冠以“金丹丹师”名号的,无一不是道行深不可测之辈——他们不仅要精通百种药材的药性,更得将自身灵力与丹火掌控到毫厘不差的地步,这般修为,在整个昆仑山脚下也凑不齐一只手的数。
更别说,不少顶着“金丹丹师”头衔的人,不过是撞了大运。
曾有位老丹师守着丹炉三年,误打误撞将两种相克的药材烧成了平衡态,竟歪打正着炼出一枚下品金丹,此后便凭着这“一次好运”在山下开了丹坊,可再想复刻,却连炉渣都炼不出像样的成色。
紫手长老在昆仑丹道一脉里算得上年少成名,可说起金丹,也只剩一声轻叹。
迄今为止,他亲手炼出的金丹满打满算只有两枚,且全是下品。有意思的是,紫手长老只肯认其中一枚。
至于另一枚,他总说是“丹炉自己赏的”,只不过当时材料用的够多,凑巧堆出来的而已。
而说起炼制下品金丹的“笨办法”,行内人都心知肚明——全靠材料硬堆。
得将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的名贵灵材悉数备齐:千年松根取木灵,深海寒铁淬金气,火山焰晶聚火能,万年冰魄凝水灵,地脉玉髓纳土元。
把这五种蕴含纯粹灵力的材料一股脑投入丹炉,靠着丹火强行将其熔炼成一团,再以自身灵力压制住五行相斥的力道,硬生生捏出金丹的形状。
这法子看似简单,可光是集齐五种灵材就足以让多数丹师望而却步,更别提熔炼时稍有不慎,材料便会在炉中炸得粉碎,连丹炉都得炸出个窟窿。
可这“材料堆砌法”的代价,足以让寻常修士望而却步——单是那五种灵材,千年松根得从昆仑深处的古林里寻,深海寒铁要潜入万里深海的寒渊,每一样拿出来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算下来总材料费竟要数千万灵晶。
虽说一枚下品金丹能让修士突破瓶颈,价值远胜数千万灵晶,可这法子的成丹率低得可怜。
十次炼制里,倒有九次是材料在炉中相互冲撞,要么炸得炉体开裂,要么熔成一滩毫无灵力的废渣,剩下两次能勉强凝结出丹坯,却也多半带着裂纹,灵力溃散,连下品金丹的边都够不上,这般“赔本赚吆喝”的风险,没几个丹师敢轻易尝试。
紫手长老早年刚涉金丹之道时,也曾用这法子硬拼过——他耗尽半生积蓄凑齐材料,守在丹炉前不眠不休四十天,最后丹炉爆炸了。
紫手自己却也因灵力耗损过巨,修养了整整半年才缓过来。
也正是这次经历,让他决心另辟蹊径,此后数年埋首古籍,反复推演,竟真让他钻研出“阴阳合丹之法”:先炼出蕴含纯阴之力的极阴丹,再炼出满含纯阳之力的极阳丹,而后以自身灵力为引,让两丹在丹炉中相济相融,借阴阳相生之力凝结金丹,这法子不仅能省三成材料,成丹率也比“堆砌法”高了数倍。
李一剑听闻这法子时,心里对紫手长老的敬佩又深了几分,暗叹长老果然有真本事。
可这股敬佩没持续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负责照料丹房的弟子偷偷告诉他,最近紫手长老又开始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对着丹方皱眉思索,下一刻可能因为炉温差了半度,就猛地将手中的丹勺摔在地上。
有时盯着极阴丹的丹坯出神,嘴角刚露出点笑意,想起极阳丹的炼制难点,又突然沉下脸,连喝口茶的心思都没了。
李一剑看着丹房里紧绷的气氛,心里也跟着提了起来。
而海天生近来脸上的愁色一日重过一日,连说话都比往日少了几分气力。
李一剑看在眼里,心里门儿清——定是紫手长老那边炼丹进程越紧,性子就越发喜怒无常,连带着丹房上下都跟着紧绷,海天生作为长老身边的得力弟子,自然压力最大。
那日傍晚,夕阳把丹房的窗棂染成暖红色,李一剑正弯腰往丹炉里添着上好的梧桐木柴,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上飘。
海天生走过来,脚步比平时慢了些,他抬手把李一剑叫到一旁,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叹了口气:“一剑,最近在长老跟前当差,你可得多留点心眼,凡事慢一步,别撞在他火气上。”
李一剑点头应着,刚想开口问是不是炼丹出了岔子,就听海天生又道:“对了,你之前说你来自天合宗?”
见李一剑点头,他眼神沉了沉,声音压得更低,“这个宗门我熟,差不多百年前,也有个天合宗的小道童来这儿,跟着长老学炼丹。后来……他在长老一次试药时,当场暴体而亡了。”
李一剑心里“咯噔”一下,这件事情他之前在天合宗的时候就听说过,只不过没有想到赵雪剑之前,来三光门的那个弟子居然是因为在紫手长老这里当丹童,才暴毙而亡的。
可海天生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们都没跟你说吧?那时候,紫手长老正在炼制的,就是下品金丹。”
“当年那小道童出事时,长老用的就是这极阴极阳融合法。”海天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后怕,“依我看,再有个把月,这炉金丹就能渐渐成型,到时候……怕是又要找人试丹。”
他猛地攥住李一剑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急切:“你听好了,到时候不管谁让你上,都得记着保命为先!一旦察觉体内灵力乱蹿,或是丹气有半分不对劲,别管什么规矩,也别管长老脸色,立刻扭头就跑!什么都没有命重要,记住我说的话!”
说完,海天生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口气里似堵着千斤重的心事,他重重拍了拍李一剑的肩膀,转身便朝着丹房外走去,背影在暮色里拉得老长,透着说不出的沉重。
李一剑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
这些日子,紫手长老确实对他越发严苛,动辄就因添柴慢了半拍、递丹勺晚了一瞬,对着他劈头盖脸地骂,唾沫星子都溅到他脸上。
可李一剑想着能跟着长老学阴阳之道、看炼丹手法,这点责骂也算不得什么,咬咬牙就忍过去了,毕竟长老虽骂得凶,却从没动过手,还会在骂完后,冷着脸提点他几句控火的诀窍。
可现在听海天生这么一说,他心里那点“能忍则忍”的念头瞬间散了。
那百年前暴体而亡的天合宗小道童、眼下这炉同样用阴阳融合法炼制的金丹、还有长老越发喜怒无常的脾气……这些事串在一起,让他后颈阵阵发寒。
往后的日子,怕是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李一剑越想心里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丹勺——紫手长老那通天修为,在昆仑丹道一脉里都是顶尖的,真要发起疯来,自己这点金丹圆满的道行,怕是连丹房的门都跑不出去,所谓“扭头就跑”,不过是海天生的安慰罢了。
可念头刚转个弯,他又摸到了丹田处那丝若有若无的异动——这些日子跟着紫手长老学阴阳之道,又日日守在丹炉旁沾染丹火灵气,竟隐隐触到了缔结元婴的门槛,体内灵力流转间,总透着股要冲破桎梏的势头,这让他心里又燃起几分盼头。
“若是能趁这段时间炼枚破境丹……”李一剑心里忽然冒起个念头。
这些日子在丹房当差,除了学本事,也攒下了几万灵晶,虽说比起炼制金丹的材料是九牛一毛,可买些炼破境丹的药材却绰绰有余。要是能忙里偷闲炼出一枚上品破境丹,服下后定能一举突破元婴,到时候即便紫手长老真要逼他试丹,自己也多了几分保命的底气。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浇了盆冷水。他抬头望了眼丹炉里熊熊的火焰,又想起紫手长老催着要备的极阳丹药材——这些日子他从早忙到晚,添柴控温、分拣药材、记录丹火变化,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少,哪有时间支起自己的小丹炉炼药?
那点突破的苗头和炼破境丹的想法,只能暂且压在心底,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先攥紧手里的灵晶,再熬些日子看看了。
又挨过个把月,李一剑每日在丹房里连轴转,添柴、筛药、守着炉温记录变化,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傍晚,他劈完最后一捆梧桐柴,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住处,只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浑身困乏得厉害。
他往石床上一坐,随手摸过枕边那本紫手长老给的古本残卷——书页边角都被他翻得发毛,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阴阳之道的运转法门。
李一剑揉了揉眉心,歇息片刻,便下意识按照残卷上的图谱,盘膝打坐运转灵力。
体内五灵之力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木灵润着四肢,金气凝于丹田,而那两股若有若无的阴阳二气,竟在他调息时自发苏醒。
极阴之气如寒泉漫过经脉,极阳之气似暖潮紧随其后,二气一柔一刚,缠着五灵之力在丹田处盘旋。
李一剑只觉丹田猛地一热,仿佛有团光在里面炸开,紧接着浑身灵力如潮水般涌涨,冲破了那层卡了许久的桎梏。
等他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李一剑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指尖竟凝出淡淡的元婴虚影,周身灵力浑厚得远超从前——他竟在打坐间,悄无声息突破到了元婴初期!
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灵力,李一剑激动得攥紧拳头,差点当场大叫出来,连日来的疲惫和担忧,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突破冲散了。
消息很快传到丹房,诸位师兄师弟纷纷围过来道喜。
可笑着笑着,李一剑却皱起了眉。他私下里反复回想昨夜的情形,既没服丹药,也没刻意冲击瓶颈,不过是按残卷运转灵力,怎么就突然突破了?
尤其是那阴阳二气,之前弱得像丝线,昨夜竟能带动五灵之力冲破桎梏,这阴阳二气的威力,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他翻着那本残卷,盯着上面“阴阳相生,可破万境”的批注,心里满是疑惑:这阴阳之道,难道比自己想的还要玄妙?
这边李一剑刚突破元婴的喜悦还没捂热,丹房那边的气氛却越发凝重——紫手长老炼制的极阳丹已近收尾,整座丹房都被一股至纯至阳的火灵之力笼罩,连空气都透着灼人的温度,炉盖缝隙里偶尔泄出的丹气,落在地上竟能烧出细小的焦痕。
这些天,李一剑更是把紫手长老的不稳定看在眼里:他常常盯着丹炉发呆,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叨着“火候差半分”“阳力太燥”。
有时弟子递错药材,他抬手就把药筐掀翻,药材撒了一地,却又突然蹲下身,颤着手去捡,嘴里喃喃自语“不能浪费,这是炼极阳丹的关键”,喜怒之间的转变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那日清晨,李一剑扛着柴火刚到丹房门口,就见海天生脸色凝重地压着一名修士往里走。
那修士衣衫破烂,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青紫伤痕,脚步虚浮,被海天生按着肩膀踉踉跄跄地走,眼神里满是惶恐。
李一剑心里“咯噔”一下,刚要上前询问,身旁的大师兄就拽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解释:“这是宗门里抓来的四灵根修士,前几日偷了藏经阁的丹方,按律是死罪。眼下长老的极阳丹要成了,正缺人试丹,便把他拉来——要是试丹能成,他这条命就算保住了,对他来说,也算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一剑顺着大师兄的目光望向那修士,见他被海天生按在丹炉旁的石凳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再看丹房深处,紫手长老正背对着他们调试丹火,炉中火光映得他的紫袍泛着红光,整个人透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戾气。
李一剑攥紧了手里的柴火,心里那点突破元婴的欢喜,瞬间被一股寒意冲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