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轮转，春去夏来，不知不觉间，灵丹堂外那几株老槐树上的新叶都已从嫩黄染成浓绿，又渐渐飘下几片带了秋意的枯叶——转眼，竟已过了小半年。
这半年里，灵丹堂的日子过得像一汪平静的湖水，没什么波澜。
紫手长老，半年都没来过了
李一剑倒还乐得这份清闲。
每日清晨，他总爱搬张竹椅坐在堂前的晒药场上，看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晒得平整的药草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午后便泡上一壶清热的菊花茶，翻看堂中那几本翻得卷了边的丹经，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相比之下，海天生的状态便差了太多。作为灵丹堂的日常主事，紫手长老不在，海天生刚开始还很开心，他也十分清闲。
只不过渐渐的，李一剑留意到，随着紫手长老一直不过来，海天生脸上逐渐开始有了愁色，时常眉头紧皱。
即便勉强扯出个笑容，话里也没什么底气。
李一剑看着海天生，心中的疑惑更甚。
他不明白，紫手长老不来，顶多是清闲些，为何海天生会愁得日渐憔悴？
是担心紫手长老出了意外，还是怕灵丹堂失了靠山？
这日午后，李一剑正坐在晒药场的竹椅上翻丹经，药香混着槐叶的清气飘在风里，却见负责堂内杂务的青岚师姐端着一碟刚炒好的瓜子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她看了眼不远处又在对着丹房出神的海天生，压低声音对李一剑说：“李师弟，你别总觉得日子清闲是好事，紫手长老这小半年不来，可不是躲懒去了。”
李一剑抬眸，放下手里的书：“师姐这话怎么说？”
“你没在宗门待太久，不知道紫手长老的性子。”青岚师姐剥着瓜子，声音压得更低，“他老人家要么不来，一来准没轻省差事。这半年杳无音讯，指不定是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等再回灵丹堂，怕是要把压箱底的活计都交下来，到时候咱们可有得忙了，搞不好还得担风险。”
这话像道灵光，瞬间点醒了李一剑。
他猛地想起海天生这半年来的愁容——不是怕没事干，是怕“有事干”，而且是担不起的重活！
海天生在灵丹堂待了这么多年，比谁都清楚紫手长老“久隐必有大事”的性子，那些日渐深重的愁绪，哪里是闲出来的，分明是提前在为未知的重担犯愁。
果然如青岚师姐所言，又挨过两个月，秋意渐浓时，那道熟悉的、带着丹炉烟火气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灵丹堂门口。
紫手长老比半年前清瘦了些，袖口的药香里多了几分沉凝的气息，他刚踏进门，便让药童去召集所有灵丹堂弟子，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不多时，弟子们都聚在堂中，连平日里少言的海天生都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凝重。
紫手长老站在丹房门口的石阶上，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这半年我闭门筹备，今日回来，是要办一件大事——我要炼制两枚极品丹药，用阴阳法炼，一阴一阳，待丹成之日，以丹药为引，阴阳合道，炼制下品金丹！”
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连风吹过槐树叶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海天生脸色微变，下显然是知道“阴阳炼极品丹”的难度。
可李一剑却十分激动，阴阳炼丹法，这正是他当年在丹宗遗址的断壁残卷里看到的古法，后来他带着残卷反复琢磨，又结合自己能感悟天地间阴阳二气的天赋，悟出了更契合自身道途的混元炼丹法！
论起来，自从李一剑自从加入三光门以后，炼丹这事竟渐渐搁下了。
眼下听闻紫手长老要炼制下品金丹，他心里头那点关于炼丹的念想瞬间被勾了起来——紫手长老此举若是成了，往后教他们炼丹时，定然会把炼制高阶丹药的心得倾囊相授，自己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五灵融合与混元炼丹法结合起来，说不定能再进一步。
这般想着，李一剑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连眼神都亮了几分。
可这股激动劲儿还没焐热，他余光瞥见身旁的海天生，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海天生方才还紧绷的身子，此刻竟微微发颤，脸色像蒙了层灰，再往周围看，其他几位弟子也都纷纷低下头，堂里的气氛瞬间从方才的寂静，沉得像灌了铅。
李一剑心头“咯噔”一下，那股子激动瞬间凉了半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往日里的情景：紫手长老炼制寻常丹药时，只要丹火稍有不稳，或是药材处理得差了半分，便会猛地拍向丹炉，震得药鼎嗡嗡作响，厉声呵斥弟子“眼瞎手笨”，有时怒火上来，连刚炼好的半成品丹药都能随手扔了，整个灵丹堂都得跟着大气不敢喘。
那只是炼制普通丹药，如今紫手长老要炼金丹，这其中的凶险与精细程度，比往日炼丹难上十倍不止。
若是炼制过程中出了半点差错，以紫手长老的性子，怕是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暴怒，到时候，他们这些在旁打下手的弟子，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方才心头的激动，此刻全变成了沉甸甸的担忧，李一剑看着海天生那张异常难看的脸，终于明白他先前的愁绪不是空穴来风——紫手长老回来带的不是“重活”，是“要命的活”。
果然，事情的走向全如李一剑所料，紫手长老刚在堂中宣布完炼丹计划，当天傍晚便差人把他叫进了自己的闭关丹房。
临走前，海天生拽着他的胳膊，脸色比白天更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色：“李师弟，等会儿进了丹房，你多留点心眼。紫手长老这次炼丹关系到冲击金丹，性子定会比往常更躁，一旦他眉头皱起来、声音拔高半分，你别管手头的活，赶紧往丹房外跑，什么都别管！”
李一剑愣了愣，没料到海天生会说得这么严重。
海天生却又补了句，语气带着点破釜沉舟的意味：“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哪怕你攻击他都成！保命要紧，比什么都强！”
李一剑见他说得恳切，便重重点头应下：“师兄放心，我记着了。”
可进了丹房，眼前的情景却比预想中平静。
紫手长老坐在丹炉旁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叠泛黄的丹方，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语气竟还算平和，没有半分往日的急躁。
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让李一剑坐下，才缓缓开口：“一剑，你可知我这半年为何没来灵丹堂？”
李一剑摇头，紫手长老便继续说道：“如今宗门里不是表面看着那么太平，内有各堂口为资源明争暗斗，外有周边势力虎视眈眈，门主肩上担子重得很。他找我谈过几次，希望我能再加把劲，争取在一年之内，炼出一枚下品金丹。”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丹方：“这阴阳合道炼双丹的法子，是我这半年翻遍宗门秘库才找到的古法，风险虽大，但成丹概率比寻常炼法高些。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打打下手——你有五灵融合之力，控火调药比其他弟子稳当，有你在，能省不少事。”
李一剑听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可海天生方才的叮嘱还在耳边，便不敢有半分松懈，只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紫手长老的神色，生怕他下一秒就变了脸色。
炼丹所需的材料，紫手长老早已筹备妥当。
极阳丹所需的核心材料——金乌草。
极阴丹所需的幽冥花，紫手长老都拿到了。
李一剑虽没炼制过极品丹药，却也知道炼制一枚极品丹的材料少说也得三十多万灵晶，若是遇上药材紧缺，四十万灵晶都未必能拿得下来。
当然这炼丹的收益，也让人咋舌。
一枚极品丹药在市面上流通，随便一出手就能卖到一百万灵晶，消息传出去，不知能让多少修士抢破头。
可比起金丹，极品丹的价值又算不得什么了。
李一剑虽从未见过金丹实物，更不知道具体行情，但按修真界“境界越高，宝物越贵”的常理推算，若极品丹值一百万，那金丹怎么也得是十倍往上？
这么算下来，一枚下品金丹少说也得值一千万灵晶。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估值太离谱——金丹哪是简单按倍数就能算的？
极品丹顶多是辅助修炼、提升灵力的宝贝，可金丹是修士突破境界的关键，是踏入中高阶修士行列的门槛，多少人苦修一辈子都未必能凝结出一枚，这价值哪能单纯用钱衡量？
再说，金丹几乎不会在市面上流通，真要论价，一千万灵晶恐怕连边都摸不着，毕竟这东西太玄乎，没个准数。
不过眼下，紫手长老可没心思管金丹的市价，他要做的，是用两枚极品丹“合二为一”，硬生生炼出一枚下品金丹——这可不是寻常炼丹，寻常极品丹各有各的丹方，各炼各的火候。
可他这两枚，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单独售卖，而是要做“金丹之基”，所以炼制时必须讲究“阴阳相济、互为表里”，丹火的强弱、药材的投放顺序、甚至丹炉内的灵力流转，都得照着“合丹成金”的路子来，半分差错都容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灵丹堂的丹炉就没熄过火。
紫手长老每日天不亮就钻进丹房，先是教李一剑熟悉阴阳五行炼丹法的基础法门——如何用阳火淬炼极阳丹的药材，用阴寒之力温养极阴丹的灵韵，再以五行之力调和二者的冲劲。
可教着教着，紫手长老就发现不对劲了。
起初，他见李一剑控火时，五灵之力流转自如，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力像拧成了一股绳，既能精准控制丹火的烈度，又能护住药材不被火烈气灼坏，只当是他从化天山悟来的本事，心里还暗赞“这小子天赋确实不错”。
可等讲到阴阳之法，说要如何让阳火中藏一丝阴柔，阴寒里带一点阳气，李一剑却接话道：“长老，若是用‘引阳入阴、转阴为阳’的法子，是不是能让两种力量融得更顺？比如炼极阳丹时，在金乌草入炉前，先用寒水玉的寒气裹一层，会不会让药性更稳？”
这话一出，紫手长老手里的丹勺都顿了一下。
他盯着李一剑，追问下去，才发现这小子对阴阳之力的理解远不止“知道”那么简单——李一剑不仅能说清阴阳相生相克的原理，还能结合自己的感悟，说出如何用五灵之力辅助阴阳流转，甚至能指出紫手长老丹方里几处“阴阳失衡”的细微破绽。
紫手长老越问越惊，日子久了，紫手长老也渐渐看出了不对劲。
李一剑控火时，身上不仅有五灵之力的驳杂灵光，还隐隐透着一丝阴阳二气的流转——时而如暖阳烘烘，时而如寒泉沁沁，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在他体内竟能和平共处，还能顺着灵力注入丹火，这绝不是“懂点阴阳炼丹法”就能做到的。
这天午后，李一剑正帮着淬炼幽冥花，指尖凝出一缕极阴之力，小心翼翼裹住花瓣上的寒气。
紫手长老忽然绕到他身后，趁他全神贯注之际，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一剑心头一紧，一股陌生的灵力瞬间顺着手腕涌入体内，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长老炼丹压力太大，又走火入魔发疯了！”
上次紫手长老炼废一炉中品丹时，就是这样突然动手，差点把旁边递药材的弟子甩飞出去。
李一剑下意识想挣开，体内五灵之力都涌到了手腕，连“实在不行就按海天生说的，假意推他一下脱身”的念头都冒出来了。
可下一秒，紫手长老却猛地松开了手，眼神亮得像见了极品药材，围着他转了两圈，连声赞叹：“难怪！难怪你控火这么顺，对阴阳法这么有悟性！原来你小子不止是五灵根，居然还能修阴阳大道！”
李一剑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紫手长老又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激动：“这等修仙体质，放在整个昆仑境，恐怕也是寥寥无几！据我所知，除了血满楼那位能修阴阳大道的楼主之外，这昆仑山脚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他越说越兴奋，又抓着李一剑的手看了看：“五灵根能融，阴阳道能修，你这身子骨简直是为炼丹而生的！尤其是炼我这阴阳双丹，有你在，成功率至少能提三成！”
李一剑这才松了口气，原来长老不是发疯，是看出了自己的体质。
李一剑听着紫手长老的夸赞，脸上没什么笑意，心里反倒像被人攥住似的发紧——长老看他的眼神，哪是看弟子，分明是猎人大老远瞅见了肥美的猎物，那股子热切劲儿，让他后颈都有点发毛。
他暗自嘀咕：这体质被看出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到时候炼丹出了岔子，长老把气撒在他这“特殊体质”上。
没等他多琢磨，紫手长老忽然一把将他按坐在丹炉旁的蒲团上，自己也凑了过来，声音压得低而急切，比先前讲丹法时认真了十倍：“一剑，你听仔细了，老夫这炼金丹的法子，可不是简单把两枚极品丹捏合在一起，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他指尖蘸了点灵酒，在石桌上画了个阴阳鱼的图案，指着图案里的阳眼：“第一步，先炼极阳丹。但这丹不是寻常的极品极阳丹，老夫要让它的阳刚之力比市面上的极品丹强上数十倍——到时候丹成之日，光是丹香都能烧得空气发烫，寻常修士碰一下就得被阳气灼伤！”
说着，他又点了点阴眼：“极阴丹也一样，阴寒之力得翻着倍地往上提，要寒到能冻住灵力，连丹炉都得裹上三层寒玉才能镇住。只有让这两枚丹药各自做到‘极’，合在一起时才能撞出‘金丹’的火候，不然力道不够，最后只能炼出一堆废丹渣。”
李一剑看着石桌上的阴阳鱼，眉头皱了起来：“可这般强化药性，对阴阳之力的把控要求也太高了吧？稍有不慎，极阳丹怕是会炸炉，极阴丹又会冻裂丹炉……”
“所以才要靠你啊！”紫手长老猛地拍了下石桌，眼神又亮了起来，“老夫虽懂阴阳炼法，但身子骨里只有纯粹的火灵根，控阳火还行，控阴寒之力总差着点意思。可你不一样，你能修阴阳大道，体内阴阳二气能转能融，正好能帮老夫补这个缺！”
他越说越具体，手指在阴阳鱼上划来划去：“炼极阳丹时，你用阳力帮老夫推火，同时用阴力裹住丹炉内壁，别让火气外泄伤了药材；炼极阴丹时，你用阴力镇住寒气，再用阳力掺进药里，别让寒气太烈冻僵药性。整个过程，咱们俩的力得拧成一股绳，对阴阳二气的把控必须炉火纯青，差一丝一毫都不行——你懂吗？”
李一剑看着长老眼里的急切，又想起那强数十倍药性的丹药，心里的担忧更甚，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弟子……尽力配合长老。”
虽说紫手长老的修为深不可测，灵力浑厚得能压得灵丹堂的丹炉都嗡嗡作响，可论起对阴阳大道的“亲身体悟”，他却远不如李一剑。
毕竟他对阴阳二气的理解，全是从那些泛黄的古籍丹卷里啃出来的，是“纸上谈兵”。
而李一剑是天生能修阴阳道，体内的阴阳二气是活的，是能跟着他的灵力流转、跟着他控火时的手势变化的，是“亲身实践”。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丹房里常出现一副反常的景象：本该是长老指点弟子的，却变成紫手长老拿着一卷残破的《阴阳丹经》，凑到李一剑跟前，指着上面“阴中藏阳，阳中蕴阴”的句子，皱着眉头问：“一剑，你体内的阴阳二气，真能做到‘藏’和‘蕴’？老夫按典籍里的法子试了，火灵根总跟阴寒之力犯冲，你给说说，你是怎么让它们在手里和平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