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姐妹在等着张招娣开饭呢。这几个都比张招娣晚一年进厂。
“张姐,我们烧了菜,等你回来,给你祝贺呢。”
张招娣的脸上展开一笑,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你吃过了?”
“再吃点吧。多少是我们的心意。”
刚才,在章家根的房间里,张招娣吃的并不多。章家根是买了不少的菜,足够两个人吃得饱饱的。只是,后来的时间都用在别的方面,吃的事情也就给耽搁了。这会,她即使想吃,已经没了这个心情。
“张姐,来吃点吧。尝尝我的手艺。”
“张师傅,我们等你,可是有一会了。”
不好抹了大家的面子,姐妹们这是抬举她。张招娣只好过去坐下。
大家热热闹闹地向张招娣送上祝福,先后给张招娣敬酒。
也是红酒。
这几个小姐妹也算是有能耐,为了这餐晚宴,可是花了一番心思。
在面对面的高低床中间,架起两只木箱,就成了餐桌。竟然还借来几只小酒杯,陶瓷的,白酒满上了也不过三钱的小酒杯,已经斟满红色的液体。买来的菜肴,还有自己动手用煤油炉做的菜,装在几只茶缸里,摆在箱子上。
张招娣强打起精神,象征性地应了一圈酒,就起身离开。她说今天不舒服,头痛,想早些睡。同室的这几个姐妹看出张招娣的心不在焉,也就没再勉强。
“你们吃吧。我很少喝酒的,今天喝了酒,头痛的厉害。我想睡了。谢谢你们。”张招娣没有脱衣服就上了铺,放下了蚊帐。
张招娣上了铺后,几个姐妹用眼睛在对话,意思都在眼睛中写着:张招娣今天是怎么了?
转正,可是学员们企盼的一件大喜事。铁饭碗年代,学员只要转正,就意味着从此开始,生老病死全由国家统包了。
在这个值得喜庆的日子里,张招娣却是这种状态,难免叫大家不解。有人以为张招娣和章家根闹矛盾了。张招娣和师傅恋爱的事,这几个姐妹都是知道的。
张招娣躲到蚊帐里,难受呢。
十六岁时,响应号召,从上海到了内地,说法上叫上山下乡。在农村苦了几年后,被招进了工厂。自从跟上了师傅章家根,她才有了安全感。
现在,转正,成了真正的工人。能够成为一名工人,在那个年代,很光荣的。到处都有这样的宣传口号: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能够成为领导阶级中的一分子,那种荣耀,可是由心里向外美滋滋。可是,张招娣却没有美起来的心情。她和师傅那个、那个……那个了。
这事,和谁去说?
在今天这个应该喜庆的日子里,张招娣躲在蚊帐里,在默默地流着眼泪。
女孩子遇到这种事,都要跟母亲说一说的。可是呢,张招娣却没有这个福气。她要是把这种事跟母亲说,会讨来一顿训斥。
张招娣在上海的那个家,父母不怎么管她,对她的事很少过问。她被冷落。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生父母的气,也不怪弟弟夺去了所有的爱。
张招娣只能恨自己是个女孩、女孩不被重视似乎就是理所当然。
重男轻女是一种社会现象,张招娣不能怪父母。直到多年后,也就是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后,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被重视。这是后话。
张招娣一直很孤独,直到跟在章家根后面当了徒弟,才感受到一种被人照顾的幸福。
虽然这个师傅带她的时间不长,两个人在年龄上相差不大。她觉得师傅像是她的兄长,她也就对章家根多了不少的依赖。先是工作上的依赖,再后来就是情感上的信赖。
张招娣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师傅发生体肤之亲。那一刻她可是痛得要死,痛的差点昏死过去。章家根上了她的身子后,她想恼想骂的。两个人的情感在那存着,她想骂也就骂不出口。
现在,那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不知道如何来评价这个师傅,是恨呢,还是爱?
翻了一个身。老是一个姿势,被压迫的样子,她的心里很难受。
现在,她不得不想今后的日子。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张招娣懂得女孩早晚是要嫁给一个男人。现在,她明白了,自己要嫁的这个男人就是师傅章家根。章家根虽然长相上一般,在上进心上,是个追求进步的人。想到这,张招娣刚才萌生的怨恨渐渐淡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张招娣有了这个想法后,心里也就随之坦然起来。她又想到一个相关的问题,会不会因为这一次,怀上孩子。
婚还没有结,如果怀孕了,那可是丢人现眼丑死人的。未婚先孕,在当时来说,是一件很丑、很丑的事情。想到这,张招娣有了些着急和焦躁。
真要是出了这个情况,怎么才是好?
自然的,张招娣联想到凤春来和那莎的事情。她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丢人现眼。听说,凤春来和那莎的事情,弄到厂里的办公会议上讨论。她害怕自己步他们的后尘。想到这里时,她又有些恨章家根了。
这时,几个喝酒的姐妹说到了凤春来和那莎的事情。开始时,是悄声说的,可能是有了争论,就有了不同的看法,声音也就大了许多。
这个房间有这样的讨论也很自然,凤春来和那莎的丑闻,就是厂里近期的谈资焦点。
“我就说,凤春来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嚼了舌头根子弄的。”
“就是啊。两个人的秘密事,怎么会有外人知道。这肯定是哪个不得好死的,闲到无聊,弄出来的。”
“透露这事的人,肯定不得好死。”
“我就不这样认为。凤春来就是没出息,跟一个老妇女做那种事,太没出息了。”
“有没有出息,是凤春来的事。只是,最早嚼这个舌头根的人,就不应该把这事说出来。”
“有没有人知道,这事,是谁最早捅出来的?”
张招娣想捂了耳朵不听,不行的。她不想听,又想听。这说的可是她和章家根啊。要不是章家根把这个听来的秘密说出来,要不是她说给了周佳丽,凤春来和那莎之间的那个事,可能还就是一个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张招娣只好用两只手指头塞了耳朵。
好在几个姐妹转移了话题,扯到其它事情上去了。
张招娣这才把手指头从耳朵里挪开。可她身上已经是汗津津。她起身坐着,又想到如果怀上了,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怀上了孩子,不能生出来,又不能去打掉,那就遭罪了。去医院打胎,要单位出具证明。想到这些,张招娣又流下了眼泪。
无助地,茫然地,她用手在胳膊窝里摸了摸。
在张招娣的想象中,女人怀上孩子,肚子会大起来,到了大得不能再大,孩子就会从胳膊下的夹窝里生出来。这时她要研究的是,如果真的怀上孩子,或者侥幸到现在不会怀上,即使以后怀,孩子会从哪一边的胳窝里生出来。
张招娣在这方面很无知,想法实在是搞笑。这个,真的不能怪她。当时,没有谁个教她懂得这些,没有!俗话说,不知不为怪。
好在后来,张招娣亲自操练了一回,生下一个女儿,到这时,才明白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张招娣十分后悔生下这个女儿。因为这个女儿,给她带来了让人把柄的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