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厂为适应备战的需要,建在龙门山的山谷里。各个车间,生产用的厂房,布局在山谷的最里面,要是从山顶上俯瞰的话,这个厂的形状就像一条舰船,始终处在要冲出山去的样子。
这时,章家根和张招娣随着下班的人流,就步行在甲板上。这些人要回到生活区的各个点上去。哈哈。回家,回宿舍。
为这种天气,为这种就要来的风雨,章家根在心里暗暗地发笑,高兴。他在想,他的命怎么就这样的好,比风春来好上几百倍。
几天前就知道张招娣要转正,只是等大会上宣布,也就是领导当众宣读转正名单才能算数。到期应该转正的人如果名单上没有,那就是还要等,少则三个月。影响转正的因素很多。章家根知道张招娣工作和生活一直是小心谨慎,没有出过错,如期转正肯定不会有问题。
章家根提前做了准备,买了1元钱一瓶的红葡萄酒备着。他早就打算,到时再到食堂买上两份2角钱一份的红烧肉,配些别的菜就是一顿美餐。
已经是月底,不会算计过日子的年轻工人手上几乎都没有钱,仅有的饭菜票也是紧巴巴的仅能吃素不能吃荤。月头早早排队也不一定能够买上的红烧肉,月底不用排队就能买到。
要不说那时的工人,富不过三日,穷也不过三日,发工资前后是生活质量发生明显起伏的日子。章家根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很能算计,小脑发达。章家根是手上小有余钱的人,存折上也有存款,不多,同比之下也不少,据他说有七百元吧。
七百元钱在时下对一个小工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以大米1角3分9厘,以猪肉7角3分一斤来算,就知道几百元钱是个什么概念了。章家根已经是师傅,月工资30元。张招娣也要拿月工资30元。之前,没转正时,张招娣的工资是19元。学员第一年工资16元。
生活在山里就这一点与城市里不一样,白天也许热得人心里发慌,到了晚上,气温会明显下降。加之天气又有了雷雨,房间里也就不是很热。凉爽的穿山风从门窗里进去灌满了房间。
这时是傍晚,章家根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门时,风就在房间里打起了旋旋。
张招娣站在章家根身后,头低着,不敢看左右、左右是来来往往的人。房间门打开后,张招娣竟然做贼样的闪进了师傅的房间。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听说你怕打雷?”章家根这么问了张招娣后,竟然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张招娣没有说话,点头应是。她想说一个是字的,可是嘴唇竟然不听话地在打颤。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说不出所以然。
答应跟师傅章家根过来吃晚饭,还在路上时,张招娣的心里就敲上了小的鼓点。进了这间男工宿舍,她的心里敲出的那个鼓点开始加快,心里也就莫明其妙地越发紧张。
张招娣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可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天空黑的,怕人,云像是要压到地面上来,有一道闪电瞬间闪过,跟着就是黄豆大的雨点。好在他们已经进了房间。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章家根把灯开了。
章家根说:“我把这后面的窗户关了,免得雷声大了吓着了你。”
张招娣竟然在这时是羞涩地一笑,显然是表示同意。
窗户处不见玻璃,由几张新近的报纸给糊上。
章家根的手在关窗户,心里却在回味徒弟刚才的那一个浅笑。在章家根的心里,张招娣的笑总是这样的有魅力,浅浅地一笑就能够出现两个小的酒窝,有时,白晰的皮肤上有红晕时,那两个小酒窝就更加迷人。
张招娣问:“这里住了哪些人啊?”
“都乙凡、风春来,还有二连才来不久的三个学员。”章家根将窗户关好了,有点不放心地用手推了推。他回身朝徒弟莫明其妙地笑了一下,带着些掩饰的表情。他的手扶了一张双人床的床架,说:“这上面是都乙凡的,这下面是风春来的。”
张招娣说:“风春来挺可怜的。”
章家根问:“你是这样认为的?”
张招娣点了头。
“是的,是有点可怜,我也觉得他怪可怜的。”章家根这么重复了,把一个新近才买的半导体收音机放到徒弟手里。
就近,张招娣就着风春来的床坐下。
“风春来怎么那样的傻?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张招娣这样说过,目光扫过章家根的脸。
章家根接了话说:“要我说啊,风春来才不傻呢。他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他可能以为一切全在掌控之中。”
“你是说,他早就想和她师傅……”张招娣的话说到这儿,没法接下去了。
章家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表达机会,说:“男人都是这样的。”
张招娣问:“你也是吗?”
“啊,我……”章家根没想到自己被绕进去,赶紧纠正,说:“我怎么会和他一样。我不是那种人。我是真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不像风春来,有个时间就弄什么诗啊歌的,特矫情的一个人。”
张招娣说:“厂里也叫我们写诗的。”
章家根说:“不一样的。我们,包括我俩写诗,肯定不是风春来那样的。”
“他写的诗,你看过吗?”
“看过。我看过他在一张纸上写的,是这样写的:我在桥上看流水,楼上有人看我,我思念远方的情人,装饰了别人的梦。”
张招娣拍了手,紧跟着说:“好诗啊。风春来太有才华了。”
章家根有点不高兴,脸上也就挂出不愉快的表情,只是,很快的,这种表情被打扫了。他说:“是有点好,只是不太好懂。给人的感觉,酸不溜几的。”
其实,这首好诗,并不是风春来写的,而是他抄录下来的。
他们就风春来的事说了会话。
凭经验,章家根估摸食堂里的人不多了,就拿起两只搪瓷缸顶了件雨披去食堂。
张招娣饶有兴致的在调试收音机选台。
在去食堂的路上,章家根心里竟然有点担心、担心张招娣会不会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