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召开全厂大会，主题是：抓革命、促生产，完胜三季度，决战第四季度即第16号动员令
这家工厂，生产计划总是以动员令的形式下达。
会场设在篮球场上。秋阳高照。
厂里没有室内的会场。计划中是有的，但目前不能建设。建设资金有一个总体的分配原则，就是先生产，后生活。会场这一类享受型的设施，属于生活类，应该排在生产之后。
会议接近尾声，会议主题完成了，其它的事情要顺便说一说。开一次全厂大会毕竟不方便。分管工厂后勤保障的领导叫严东周，这时有话要说。
那个时候当领导的，几乎都是刚被解放出来的，没有多少风度和派头。这些领导自己也明白，出来工作不容易。他们也就没啥架子好摆不出。
开会时，不设主席台。工人们席地而坐。领导只是往工人们中间一站，就说话了。
与会的人，自带东西坐着，砖头、纸盒片什么的，有的就是直接坐在地面上。当领导的也是这样。
严东周是个北方人。据说吧，曾经在敌对方当过骑兵连长。后来被俘虏，成了解放阵营中的一员。他被俘虏后，继续当骑兵。战斗中，他英勇冲锋，被敌人砍掉一只胳膊，成了独臂。
在没到这个山里来时，他是老厂后勤部门的负责人，还不是厂级负责人。来到这个新厂子后，他升了一级，成了厂级领导，分管后勤。
球场上的风不小，下午的太阳还有些辣。严东周的独臂袖子在风中摆动。大家看到他的这条断臂，自然的对他肃然起敬。可是听他说出的话，却是搞笑。
严东周的嗓门不小，“……尤其是女学员，听好了，我说的是女学员，不要随便跟一个男人到山上去。山上有狼的。遇上了狼，你是女的，肯定害怕。你害怕了，怎么办？没办法了，就会吓住扑到男人的怀里。那样，就不好了，很不好。更要坏事。最好的防范，就是不要陪着男人到山上去。我说的是学员，不是说结过婚的女人。哦，下面有人提醒了我，结过婚的女人，也不要跟男人到山上去。你有家嘛。”
哄堂大笑。不，露天下，响起一阵闹哄哄的笑声。
严东周那只很有力气的左手，这个时候挥了一下，下面的人不再笑，会场静下来，听他继续演说。
据说，严东周的那只左手特别有力气，扳手腕，很少有人能胜他。
严东周继续说，“结过婚的人，就是在家中，也要注意的。上铺的时候，要看对了人。不要和不是丈夫的男人睡一个铺上。不是夫妻，睡一个铺上，有什么好的，热不热啊？一个人37度，两个人就是74度，会热得受不了的。”
这种算法，奇葩了。听着的人们，自然又是一阵哄笑。
这种笑声，给严东周一个错误的判断。他从大家的笑声中，误认为自己的演说有水平，就更加的来了劲，说：“前不久吧，就有人上错了铺，坏了厂子的名声。外人会说我们这个厂里，有人乱搞男女关系。我就不懂了，上错了铺，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风春来紧张的不行了，额头上有了些细微的汗。他预感到严东周后面说的话更加难听，却无力去阻止。
这时，从各个方向，往凤春来所在的位置上，扫过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目光。风春来这时真恨不能眼前有一个洞，掉进去算了。
风春来的脑袋，低到已经不能再低，几乎贴近了地面。
都乙凡从风春来身边霍然的站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已经聚向这里，都乙凡成了中心点。他这个时候，就是鹤立鸡群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有些疑惑，不明白在这个时候，都乙凡突然站起来想要做什么。
严东周也停止了他的演说。
也是，近千号人都坐着，突然又站出一个人来，很显眼的。
严东周认识都乙凡。
“都乙凡，你想做什么？”被人夺去了焦点，严东周显然不高兴。
“我要向厂里提意见。这个意见，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代表大家的。”都乙凡在说这句话时，居然把两只手卡在腰间，这姿势，好有派头，弄得像大首长似的。同比起来，要比严东周更像个领导。
都乙凡说：“我想问一问，食堂的伙食，尤其夜班的伙食，是怎么弄的？抓革命，促生产，要不要有身体保证？伙食不好，意味着什么，要是上纲上线说，我认为，就是要我们工人的身体垮掉。我认为，食堂的伙食弄不好，就是间接破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
都乙凡的这番话，明显是说严东周的。严东周分管后勤保障。
奇中见奇了，下面的工人们齐声应和，都说都乙凡反映的问题是个大问题。
严东周说：“都乙凡，你干什么？我在说话，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都乙凡说：“你说的，不是份内的话。你要多说说，怎么搞好食堂的伙食，怎样关心我们工人的身体，还有，就是今后，会有什么样的措施。”
继续有工人附和。
“对、对，你就说说伙食的事。其它的事，不是你管的，你就不要说了。”
“还有，职工宿舍的事，也要说说。”
“还有呢，那条臭水沟，我们早就提了意见的，有不短的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有解决？”
下面的工人群起而攻之，严东周有些招架不住，四下里望，希望有人出来为他救场。
军代表站了起来，用特有的手势，向工人们致敬。
“工人们的生活无小事。只有抓好了这些小事，我们抓的大事上，就不会出问题。我向工人们保证，你们今天提的事，还有以前提的事，我会在这个星期内落实。到时，要是落实不了，你们拿我是问。”
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热烈的掌声，响了一会就停止了。不知道是谁想起来又拍了，就又跟着一片掌声。很明显，这些掌声，是送给军代表的。
都乙凡得胜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