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乙凡伸出头来问话时，章家根只能装睡，装的还挺像的。
都乙凡的头回到蚊帐里，说：“春来。这么晚了，去县医院有好几十里路。即使现在去，也弄不到车。这样吧，我去叫卫生所的医生来。”
“别！别！”凤春来说：“这事，千万不能让厂子里的人知道。”
都乙凡想想，也是。这事不宜声张的。但是，凤春来眼下这个痛苦的样子，得想办法止痛啊。都乙凡起身，要凤春来忍耐一会，他去卫生所要些止痛的药来。凤春来点头同意了。凤春来叫都乙凡去车间向班长请假，又特别提醒不要说是生病，只能说是有事调休。
都乙凡走后不一会，章家根在铺上打了一个哈欠，接着又打了一个哈欠，说了声“这个鬼天气，真热。这才睡了一会，就把我给热醒了”。
章家根问：“都乙凡，你有手表，现在几点？”
没有都乙凡的回声。章家根起身下铺，掀开了都乙凡的蚊帐，自言自语：“这小子，怎么不在铺上，跑哪去了？”
凤春来在下铺上说：“他出去有点事。”
章家根掀开凤春来的蚊帐问：“你没事吧？”
凤春来把身子侧了侧，掩饰那条伤着的腿，说：“没事。”
“这个都乙凡，搞什么去了。”章家根掩了凤春来的蚊帐后，嘴里嘀咕着，爬上自己的铺。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都乙凡就醒了。
昨天晚上去厂子里的卫生所拿了药，去车间找值班领导为凤春来请了假，又去找人落实了车子的事。
落实车子的事找了杨建国。这是一个退伍老兵，工作是食堂的采购员。杨建国是都乙凡的同学张朝阳的舅舅。有这一层关系，他俩也就来往较多，有什么事都是相互照应。实际情况是杨建国照顾都乙凡的时候要多一些。
都乙凡在天没亮时就起来。下了铺，他把手伸进下铺的蚊帐里，将凤春来弄醒。其实，天亮之前，凤春来已经醒来。药性过去，伤痛使他没法再睡着。
他们没开灯，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夏天的衣服本来就少。凤春来不用穿衣服。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睡觉时没有脱。他俩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出门后，都乙凡问：“春来，你这事，是不是要告诉赵玟秀？”
凤春来摇头，说：“不要告诉。我和她的事，只能是到这里了。出了这种事，不可能再有今后。”
都乙凡安慰道：“不要泄气。只要把保密工作做好，她不会知道什么的。你不要多想，先把伤治好。”
凤春来说：“是我对不起她。她就是不甩掉我，我没脸再和她相处下去。”
都乙凡没有再多说什么，扶着凤春来出了单身职工的宿舍楼。
车，是辆小卡车。凤春来被安排在驾驶室里坐着。驾驶室额定三人座，杨建国叫都乙凡进来挤一挤。都乙凡说不了，就上了车厢里站着。
去买菜的车子，每天都要这么早开出去的。到县城去赶早市采购，迟了，有些菜就买不到了。山里到县城有不少的路程，开车要四十分钟。山路不好走，有时候，还会出险情。
车开起来，出了厂区，杨建国问凤春来：“摔得不轻啊。听都乙凡说，你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
凤春来点头，没有说话。出宿舍前，都乙凡特地提醒，教他不要说话，不要解释。都乙凡认为，话多容易露出破绽，落下被人说事的把柄。凤春来也知道这个理，是非只因多开口。
车开得快，砂石子铺的路面，有些地方坑坑洼洼。车子颠簸时，凤春来的腿就疼得厉害，一脸的痛苦。
杨建国叫司机开慢点。
司机放慢了车速后，说：“这个大热的天里，上山做什么？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体力有，精力过剩。”
开车的师傅年龄有四十岁了。听说，在部队时，就是开车的，开的是拖大炮的那种车子。
凤春来的脸偏向窗外，心里不是滋味，像是翻到的五味瓶，五味杂陈。
杨建国说：“凤春来，一定要坚强。男人嘛，受过伤什么的，不算什么。要经得起摔打。”
凤春来回过头来，给了杨建国一个笑脸。杨建国看到了凤春来的这个笑容，只是没看懂。
车子先把凤春来和都乙凡送到医院，然后才去菜市。
来早了，看的是急诊。
看过医生后，医生说要到上班后拍片子。
上班后，放射科的医生给凤春来受伤的腿拍了片子。诊断结果，骨折。
本来，是不打算住院的。拍了片子，才知道情况相当的糟糕。
凤春来一听要住院，先是头皮发麻，这么年轻轻的就住院，成什么了。他问医生能不能不住院，医生回他一句，留下后遗症我可不管。
别无选择，只有住院。
都乙凡玩笑道：“住院好啊。我恨不能住上一个月的医院，就能把我想要看的书给看完了。”
凤春来望着都乙凡，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都乙凡在这时不是说风凉话。那时的大环境，读书不被推崇。都乙凡的骨子里，却有一种对书的迷恋。他学习的刻苦精神，比起凤春来，要更强烈一些。
“都乙凡，你下回来时，把我的两本书带过来。不过，你到星期天才能来了。你不要再为我请假。领导很看好你。不要因为我，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春来，我是不能在这陪你了。我俩不是一个连里的人，也不是亲戚，没有理由陪护你。说心里话，我真想留下来。”
“我一个人行，这里有护士。”
都乙凡告诉，“刚才，我去邮局，打了电话，跟你的连长说了情况。你们连的连长，人挺好的。他说叫你们班里安排人过来。我给了建议，叫龙威来。我跟你们连长说了，龙威和你的关系也不错。有好朋友来，照顾起来要尽心些。”
“都乙凡，我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这一生，足矣。”凤春来这个时候，真的有些感慨了。
“别给我犯酸了，什么粥矣饭矣的，我俩是个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对了，是哪部戏里说的，危难时刻见真情。”
凤春来开心地笑了，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部戏里有这个说词。不管是哪一部戏里的，就现在都乙凡说出来，真的足矣。
都乙凡提醒凤春来：“估计赵玟秀会来。龙威要是知道了你的事，会把这事告诉她。赵玟秀来后，你别犯浑，不要说什么消极的话。一切，等伤养好了再说。听到没有？”
凤春来点头，面子上是听进了都乙凡的意见。
其实，赵玟秀和他的事情，凤春来在心里已经另有打算。天亮前，睡不着时，他为这事，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