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乙凡明天就要回厂。
晚上，父亲破例，没有去办公室。
多年来，父亲养成了一个习惯，晚饭的碗一推，起身，就去办公室。
父亲早先没有上过学，十六岁时参军入伍，打了两仗，就跟随部队进驻大上海，成为公安口子中的一员。
后来，有前辈指点，解放了，新的建设需要技术人才。你还是学些技术的好。这样，父亲就学了土木工程速成学校。两年时间，拿下了从小学到中学的全部课程。可以想象，父亲当初是如何的拼的。
底子薄，父亲只能以勤补拙。
好在父亲脑子好使，很精明。这一点上，都乙凡像父亲。
父亲是随着老领导来内地的。先在省厅工作了一年，就要求下放到基层。因为，这类技术，只有在最基层，才能有长进。
到了这个特殊单位，管理一个设计室。
这个设计室里，不是建筑工程方面的高级工程师就是这方面的教授。都厉害着呢。
一个二十岁刚出头没有学历的年轻人，怎么管这帮人，也是一个技术活。别看这些人犯了罪，可在技术上，可以拿捏你的。在这方面，是不可能强压牛头喝水的。
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个大外行，很难压服他们。
父亲使出一招，都乙凡长大后才听说，暗暗佩服。绝了。
这件事，都乙凡一直记在心里，也从中学到了外行人掌控内行人的窍门。
开始时，面对一份图纸，父亲没能力判断是不是能用。毕竟，只是速成学习了两年，底子太差。
父亲不能说自己什么也不懂。他是从省里下来的干部呀，面对的是需要改造的罪犯，不能降低自己的身份，这包括方方面面。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真的是应了一句话：事在人为。
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必须聪明，有点子才行。
张某设计出来的图纸，交到父亲手里。父亲不会立马看的。父亲会打着官腔，放这吧。我看过后，再给你话。
父亲会在下班后，留下一个人。这个人的专业背景肯定没问题，选择的是这个人除了政治面貌有问题外，人品上要过得去。这个人在平时，父亲已经从多方面给予照顾了。
“你看看这份图纸。我给你审查的权力。看看有没有问题。你就在我的办公室里看吧。”这是父亲给肩负任务之人的一句话。
这个人的晚饭，父亲已经安排食堂派人送过来。
父亲安排好了后，就回家吃饭。
到了晚上，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父亲去办公室。那个人已经将图纸仔细的审查了一遍，并将问题形成建议，一条、一条的写出来。
第二天下班后，父亲又会留下一个人。头一天留下的是李某。这天留下的是陈某。话题和晚饭，照着昨天的样子进行。
有了两个人的意见和建议。父亲逐条比对，合并同类项，再加上自己那一小点这方面的知识，得出一个结论，给设计图纸的人一个需要整改的指示。
要知道，设计这份图纸的人，是有高级职称的。父亲给出的指示是这样的专业和到位，让设计者佩服呀。
在这个过程中，父亲也是认真的看过图纸，消化那些意见和建议。学习了，也就长进了。这也可以理解为在学中干，在干中学。
后来，那个单位的设计室，被撤消了。理由是不能用“拐棍”。被改造的人是“拐棍”。设计室是基建科下面的一个小单位。这个小单位被撤消后，全部的设计任务就落到科里的技术人员身上。
以往，科里的技术人员，基本上是不搞设计的。平时，他们的事情就是对图纸论证后拍板。“拐棍”一下子丢掉，消闲惯了的技术人员，一时不知道怎么适应被抛荒了的业务。画图纸，造预算，是要熟练的业务基础的。
到了有任务时，大家开始躲避，要不就找理由推辞。一直就是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甚至，干多了不能讨巧，可能因为出错挨批评。
只有父亲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向领导要求在科里挑大梁。项目一个又一个的接下了，也完成了。
父亲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怪现象，越能干越让你多干。父亲可是任劳任怨。任劳任怨的人到头来并没有吃亏。
到了干部下放时，因为父亲的业务能力，被留下了。留下的就他一个人，其他七八个技术人员全部下放去了农村。
后来，大型的十几、二十几孔的桥梁，大型的上万平米上的厂房，大型排灌站，办公和住宅高楼，这类设计，父亲全不在话下了。而且，解决了一些难题，包括在流沙层上建设大桥，房屋顶层的防渗漏。这些建设项目，获得了省级科研奖。
当然，为此的付出，是父亲根本就没有休息日。逢年过节也是泡在办公室里。
都乙凡的记忆里，关于父亲，就是他在位工作时，尤其是年轻时，睡觉时间少有是在零点之前。即使过年的几天里，也要自学到深夜。父亲的这一生，可以说是在自学中度过的。
这晚，父亲没有去办公室，是要和都乙凡谈话。
都乙凡明白父亲又要和他谈的话题。
果然是。
父母看出龙家的诚意。他们对龙梅也是喜欢。
“老龙今天上班时，到了我办公室，说你们昨天晚上聚的不错。菜全是龙梅做的。”父亲这就切题了。
都乙凡却听得有些不自在。他像是座下有什么东西，老是动弹。
父亲说：“你能不能坐安稳些。怎么我一讲话，你就不安分。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听不得我说话了。”
“不是，不是。爸。你弄错了。”都乙凡就是心里这样想，嘴巴上也不会承认。
父亲的脸色拉下来，说：“那，你就坐好了。你要搞清楚，你今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走到哪，还是我的儿子。我说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是的。是的。”都乙凡又是小鸡啄食的点头。
父亲说：“龙家丫头不错。我喜欢。你要是再错过，就没机会了。你看人家龙梅，要脸模子有脸模子，有身材有身材。长的可是同电影明星一样。你还挑，挑什么？”
都乙凡笑笑地面对父亲。他的心里可是有话：龙梅长的好，我承认。可是，我对她没感觉呀。
想是这样想了，都乙凡却没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父亲又搬出旧说，“谈恋爱，就是去买花瓶，晚了，就是拿被人家挑剩下的东西。”
都乙凡拍了胸脯，“爸，妈。我今天放一句话在这。可能不用多长时间，我会领一个女孩子回来，绝对的让你们满意。这个女孩子，无论在哪个方面，都绝对的超过龙梅。”
父亲说：“你就吹吧。”
母亲看着儿子，笑笑地，没有说话。母亲相信儿子说的话。儿子说话吹不吹牛，做母亲的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