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年初的这一天，都乙凡突然觉得很无聊，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降临了。
有了。刚才想的就是这个了。
书橱顶上有个本子，放在凹槽里的，塑料袋加了封。本子里夹了几张女人的照片。想起这些照片，他就有了激动。他端了一张凳子，站到橱柜前，伸手向上，手腕弯起，出了一个二指禅，就要夹出那个本子时，事故了。
凳子断了一条腿。这张凳子跟随他这么多年，却在今天闹起了情绪。论说，这张凳子早就应该扔掉，放在这个装修精致的房子里，十分的不协调。可是，感情上割舍不去，这张凳子与他太有感情了。已经扔掉了那么多的东西，唯独这张凳子没扔掉。
这下子好了，因为这张破凳子，出事故了。应了那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天运。
都乙凡摔下来，一P股坐在地面上。事情就这样巧，他的尾骨正巧就杠在断了的凳子腿上。一股电流似的感觉，麻木了全身。
过了多长时间，才醒过来，都乙凡已经没法说清楚。现在能够让他清楚的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既陌生又熟悉。
这里，肯定不是他现在的家。
这里，显然是一个单身职工的集体宿舍，房间里摆着四张单人的高低铺、铺上有一本在当时来说只可以偷着看的小说。
……
就是这本小说，都乙凡像是被打了鸡血，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子，双手不停的搓揉。刚才回来的路上，桂琳用胳膊触碰了他的胳膊，说是一会来他的房间，送书过来。这让他十分的兴奋。
上班时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上夜班。桂琳也是上夜班。两个人是在食堂吃午饭时碰上的。
都乙凡设想着桂琳要是进了这个房间，会怎么样。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桂琳来了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在这方面，他没经验，只能猜想。他才二十岁。进厂已经满两年，刚刚由学员转正成了师傅。桂琳早已经是师傅。
桂琳大都乙凡三岁。听人说过的，桂琳谈过一个对象，是县长的儿子，只是，已经吹掉了。传说，桂琳先蹬了人家。蹬了人家的原因，桂琳看上了都乙凡。这个传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桂琳被工友们叫成大美人。其实，用大字来形容，有些过。桂琳的个子并不大。准确的说，桂琳算是个小美人。桂琳一米五八的样子。五官美的没得说，怎么看都是一个美，皮肤白净，人长的瘦俏。
都乙凡身高一米七五，板型好，尤其是一张脸，谁见谁眼前一亮。浓眉，大眼，长睫毛。长的好看，话不多，见人未语先笑，人送绰号大姑娘。男人被冠上大姑娘的绰号，其实很丢人的。
桂琳带了一本书到都乙凡的房间来。
《搅水女人》，巴尔扎克写的。喜欢看书的都乙凡，接到这本小说，身子靠着高低铺的架子，看了起来。这是他喜欢上小说后看到的第一本外国小说。桂琳来的时候，这本书是用报纸包着的。这类书，前些年属于禁书，现在，有解冻的迹象。尽管如此，眼下传递这种书，还是要小心为好。前几年，有人偷看这类书，被举报后，进了学习班。进了那种学习班，可是很丢人的。
都乙凡很快被书中的情节代入进去。桂琳可是有了意见。
“都乙凡。你有书看，就不理睬我了。”
“啊。哦。你坐。要喝水吗？自己倒啊。”都乙凡实在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
桂琳说：“这本书，你可以看两个月的。我跟人家说好了。”
“那就太好了。”
“你把书放下，好吧？我们谈谈吧。”
都乙凡把书放到上铺。那是他的铺。下铺是好友凤春来的。
“你想说什么，说吧。”都乙凡朝桂琳笑了笑。
这个时候的都乙凡，心里明白桂琳要谈什么。谈恋爱呗。都乙凡没有恋爱的经验，不知道这个恋爱应该怎么谈。桂琳可是有经验的。只是，她是一个女生，就是有经验，也不好上来就传授的。何况，这个年代还是保守，这从人们穿的衣服颜色上就可以看出来。基本色调就是黄、白、灰，女人穿的衣服只要带花就可以算时髦了。
桂琳说：“外边，有人说我俩在谈恋爱。你怕不怕？”
听桂琳这样说，都乙凡还是愣了一下。外边的人，都是瞎说，他和桂琳什么时候谈恋爱了？他这个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呢。可桂琳现在把这个拿来当事说，他不好不接这个话头，就顺着这个话头，笑着说：“说我俩谈恋爱，开始听说时有点怕。现在不怕了，前天，我转正了。”
厂里有明文规定，学员不准谈恋爱。都乙凡刚才这样说，是当玩笑说了。他认为这样说，也挺好玩的。起码的，他也可以站到恋爱的门口了。至于恋爱的门里是个什么情况，到时再说呗。
桂琳向门口走去。
都乙凡以为桂琳要回去了。
桂琳去把门关上、关上门后，她的身子靠在门后，笑笑地看着都乙凡。她笑的时候，身子还那么扭了一下，像是要撒娇。
这个架势，都乙凡再不明白，就显得弱智了。他意识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桂琳这是要来真的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谈恋爱了吗？感情，恋爱是这样子谈的。都乙凡的心跳开始加速，嘣嘣的，心慌，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紧张。
桂琳有过恋爱的经验，这方面，轻车熟路。她这个时候走向都乙凡时，走的是一条直线。
“门开着，不好。”桂琳为刚才自己的动作做了掩饰，还貌似羞涩地巧笑了。只是，这种笑有些腻歪人。
都乙凡看见桂琳的这个笑，突然有了些害怕，说：“还是把门打开吧。”
“不嘛。就不。”桂琳的身子又扭了一下。
都乙凡的目光投向门，希望这扇门没有关上，突然间就敞开了。
桂琳看出都乙凡心不在焉，问：“你不喜欢我？”
“我……我……”打心眼里说，都乙凡没有打算和桂琳谈恋爱。尽管外面把他俩的事传了像真的，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谈恋爱的时候，桂琳不是他理想的恋爱对象。但是呢，这样的情境之下，尤其桂琳把门给关上了，他有了一个临时观点，有尝试的愿望。毕竟没有经历过，有些好奇。想尝试，却有些害怕。
“我喜欢你。”桂琳的身子又扭动了一下，到了都乙凡跟前。她的杨柳腰，水蛇般的摆动、摆动的幅度有些夸张。
都乙凡紧张到不敢呼吸了。他呆呆地看着桂琳。突然间，他起了逃跑的念头。他突然意识到，一旦接吻后，身为男人，是要负责任的。
这时，有人推门，没推开，改成了敲门。
敲门人说：“都乙凡。你关门做什么？”
像是看见了救星，都乙凡一个大跨步，奔向门口，把门打开。这个房间的室友，也是都乙凡的好友、哥们，叫凤春来，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桂琳的脸本是对着双人铺的，这时的身子没动，脸扭过来，看进来的人。
凤春来看了都乙凡，又把目光落到桂琳的脸上。明白了。凤春来虽然和都乙凡同龄，都是二十岁，但在这种事上，凤春来似乎比都乙凡成熟。
“对不起。我回来的不是时候。我是回来拿包的。我要去，哦。是我要回来的。对，拿包，去拿一本书。”凤春来说这番话，有些语无伦次。他觉得搅了面前两个人的好事，过意不去。
当时，能够看到的书太少了，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丝毫不夸张。一旦知道哪里有一本可以看的书，可是要想方设法的。至于有人要主动给，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啊。哦。桂琳给我送书来的。”都乙凡怕哥们误解，做解释，也顺带告诉，他也弄到了一本书。
桂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悻悻地，出门，去了。
凤春来看着走去的桂琳，回头，问：“都乙凡。你没事吧？”
“没事。”都乙凡感到脸上有烧灼感。
凤春来说：“师傅让我去她家，拿一本小说。”
都乙凡认识凤春来的师傅，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那莎。人嘛，长的怎么说呢，有人说她是这个厂里的一朵花。这就可以想象到了，凤春来师傅是个大美人。只是，在都乙凡的眼里，那莎腰下面的那个大鸭梨，长的是不是太大了些，走路是不是一个累赘。
现在听凤春来说，师傅有小说要给徒弟看，而且是时下不允许看的禁书。都乙凡来了兴趣，问是什么书。凤春来摇头，说不清楚。
“师傅让我带只包，说这本书，还是不给别人看到的好。目前还不允许公开看。”
都乙凡说：“记着啊。你看过后，一定要给我看。”
“这是一定的。”凤春来从铺里的墙壁上，拿下一只黄挎包，匆匆出门去了。
都乙凡看着凤春来走去的背影，有些羡慕。那个师傅对凤春来真好。让都乙凡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凤春来因为去拿这本书，几乎毁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