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猛然瞳孔收缩闭上眼睛，太亮了。
一辆陆地磁悬浮流线小车从他面前划过，灯光刺眼，速度极快，这是城里年轻新贵们的心头好。
冻雨夹杂冰渣，路上行人脚下打滑，乌云压在建筑脚边。短短几十年，人类还是没有完全适应高海拔的稀薄空气。
身着灰色帽衫的吉光和短袖的之海下车回城。二人呼出白雾，在建筑的阴影里行走小小的背影一点儿不起眼，远远看去随时会消失。
“啪”小小漆黑的房间的灯光亮起来，一只瘦小苍白的手开了门。
到家了。之海和吉光顺利地回来了。
这是个十分简单的房间，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米白色的人造木地板，白色的简单双门衣柜，两三件款式差不多的灰色帽衫，只有几只袜子是柠檬黄色。
她呼出一口气，让少年坐在床边的垫子上，房间太小，没有沙发，他安静坐下来，缩着身体抱着腿，猫在他颈窝里趴着，两个人，不一猫一人都眼巴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之海，饿了。
之海把毛巾披到自己身上再擦擦头发，转身找出冰箱里珍藏的鸡胸肉解冻，还有最后两个鸡蛋，其他都是人造营养品，没有什么饱腹感，但是会让你活着。之海有点激动，为了存钱已经几个月没吃得这么奢侈。
没有厨房，进门过道有个简单的料理台，她轻轻拿出一个明黄色的锅子，
放进一些水和鸡肉，粉色的肉很快就变成白色，加一点点盐，然后把水倒出来，
放在小碗里，猫坐着没有动，吉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
把两个鸡蛋蒸成嫩嫩的蛋羹三份，然后鸡肉撕碎撒在蛋羹上，再加一点点芝士碎。
啊呀，忘记在黑市买便宜的芝士和火腿边角料，这让之海有点心痛。
水蒸气一下散在空气里，之海吹着热气，用勺子舀了一口，郑重放在嘴里这属于蛋白质的芬芳在口腔融化，先是蛋液滑进喉咙里，鸡肉汁水炸开在舌头上，最后齿颊之间充斥着芝士的香甜。
她拿一碗给吉光，还有个小碗吹了又吹放在了猫咪面前。小猫咪终于满意低头开始呜嗷呜嗷吃起来，摇头晃脑。
吉光看看勺子，闻闻鸡蛋羹，又闻闻猫面前的透明鸡肉水，他好像都不太喜欢。
“？”
之海她拿出两根人造能量条，扔给他，“不吃你就吃这个！”
吉光眼前一亮，熟练打咬开袋子，也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山猪吃不了细糠。”
之海一勺接着一勺挖着自己那份鸡丝蛋羹，没几下就吃完了，她又捧起吉光的蛋羹，径直挖起来往自己嘴里送，可是送到嘴边她又犹豫了，她把勺子伸到吉光嘴边：“你受伤了，要吃有营养的。”
吉光鼻子抽动了一下，撇嘴，想扭头，但是勺子又接着凑到嘴边。吉光犹犹豫豫伸出舌头尖尖，舔了一下，瞬间眼睛一亮，芝士从细碎的颗粒变成柔软的奶油脂肪和蛋白质的混合物，可以拉出长长的细丝，嘴巴里像在放烟花。
他接过碗和勺子，一口气也吃下去，舔舔碗底，然后又拿过猫面前的清汤，也一口气喝完，咂摸一下嘴巴，汤水滴到手背和胳膊上，他低下头，用粉红的舌头把胳膊的汤汁舔起来。
“哎，你还没洗澡，你！”
之海看着眼前的少年，它像只吃饱喝足正在清洁自己的猫咪，先用手擦擦脸，然后舔舔手掌心，然后再擦擦嘴角，然后……他就地背靠床边，直接侧倒在地板上，缩起整个身体，双手抱着膝盖，闭上眼睛，黑头发垂在笔直秀气的鼻尖就这么睡着了，是的很安心地睡着了，就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
前后不过三分钟。
猫也慢条斯理把碗里的东西吃完，它也同步想擦擦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停下了小爪子，优雅地闭拢放在前面。
拖着两只没办法正常行走的后腿喵喵喵地叫起来，然后往洗手间爬过去。
啊，明白了。
之海把窗台唯一的一盆多肉拔出来，把里头蓬松的沙土倒在一个盒子里，
“对不起，你今晚先用这个凑合，明天，一定给你弄个豪华猫厕所，带门的！”
猫咪又对着之海叫了几声，坐在土里，不愿意上厕所。
“害羞呢？”
我去洗澡了，你不要紧张，慢慢来，之海说着倒退到厕所里，打了个喷嚏，打算洗个热乎乎的热水澡。
厕所里只有基础设施，恩格尔系数太高了，这是她能负担的最好的房间，政府统一配置，马桶全白，简单实用，洗手台上没有化妆品，只有一把梳子，牙膏和洗发水，一块乳黄的香皂，散发柠檬的清香。
之海觉得再没有比冷风里吹得透心凉以后饱餐一顿，然后洗个热水澡，比这个更舒服的事，她身体活过来了。
她那瘦小的脸颊泛出粉粉的光泽，衬得绿眼睛更晶晶发亮。
披着湿发出来，小猫还趴在沙土里，呜呜呜，眼泪都要飙出来。
之海以前没有养过真实的猫，她云养过无数小可爱，可是，这只是不是因为太小没有妈妈，她搜索应该怎么让小猫顺利便便，
“啊～面签，湿纸巾擦擦PP，让它以为是妈妈的舌头帮它清洁。”
她沉吟片刻，拿来了湿纸巾，想帮它揉揉小肚子，可是这家伙拼命挣扎，从沙土里翻滚出来。
抓住它的后颈，然后摸住它圆滚滚的小肚肚，开始搓揉，猫非常不情愿地挣扎起来，恼羞成怒，一个回头咬下去，可是它迅速意识错误，它又迅速放开，转过身埋起头。
啊，疼，之海手抽回身，看着手腕清晰的牙印，有点委屈。
可是眼前的猫咪似乎比它更委屈：嘴里呜咽着，身后慢慢流出一滩尿渍，然后臭气也从它尾部溢出来，便便也顺利拉出来，它慢慢往前趴着，无助。
之海赶紧跟在后面收拾，然后抱起来放在水池里，用热水给它洗洗。
猫怕水吧，它一直别扭着，擦到脸和眼角的时候，热水腾出的蒸气让它很享受。
洗完吹干的过程很顺利，擦药的时候它也是一声不吭，任凭她抬起放下受伤的后腿，乖得像个听话的男孩子。
还没完全吹干，这“小孩儿”就也闭上眼睛打起小呼噜。
之海呼出一口气，终于把这个小家伙伺候好了。
给它在枕头边弄了一个暖暖旧衣服做的小窝，把它放进去，它伸了一个懒腰继续睡着，之海蹲在床边手托腮看着它，它的毛是绒绒的，鼻头是冰凉潮湿的，耳朵尖尖有一撮聪明毛，就是……有点儿白眼狼。
下一个，之海锤了锤自己长期电脑工作劳损的腰部，下一个该你了！
吉光被她弄醒，“该去洗澡消毒擦药了。你身上那件衣服扔了吧。”
吉光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有听懂，懵懵地坐起来，把头往之海的肩头靠过去，闭上眼睛，用头发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明显他想继续睡觉。
“你好脏啊～”
吉光又被摇晃了几下，不情愿地被之海拉着手走到厕所的淋浴间，看着花洒里喷出热水，神情变得慌张，想往后退，但是之海已经把淋浴间关起来，空间狭小他无路可逃。
花洒在空中翻了个角度，直接洒到吉光的脸上身上，他慌张地捂住脸，可是这没什么用，热水瞬间淋满他全身，水不断地从黑色发梢顺着眉骨，眼窝，嘴角淌下。
他颤抖着低头抱着头，呜咽着，全身发抖，慢慢靠着背后的墙壁滑下去，背后的伤口，胳膊的伤口，身上的擦伤，干涸的伤口血液溶开，皮肉露出来，但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
蒸气塞满整个空间，他仿佛窒息一样剧烈地颤抖着，跪在地上，他用手拉扯自己的领口，衣服很快就裂开了。
之海拿出了手机大概拍了100张猫睡觉的照片，才想起来过了很久，为什么吉光还不出来。
她叫了几声，感觉声音不太对。
打开一点门，偷偷往里看进去，再打开一点。
吉光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上衣已经被他扯开，锁骨分明，胸口剧烈起伏着。
双眼紧闭看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力求救。
脖后的伤口涌出新鲜的血液，地上一片狼藉。
之海冲过去，赶紧关了水龙头，胡乱给他擦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最宽松的睡衣给他套在身上，他很乖，他神色有点恍惚，一动不动任她摆弄，之海不知道眼前少年经历了什么，一定是很可怕的事，她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拍打了几下。
接着捂住他伤口扶他躺倒在床上。
吉光的眼睛还是闭着，看起来很痛苦，仿佛进入到了不好的回忆中，他迷迷糊糊地伸出双手。
之海拿着消毒喷雾，对着他伤口喷了两下，里头有酒精，有一些刺痛。
吉光突然双眼圆睁，他下意识用腿直接绊过去，之海的上半身失去重心，直接摔在床上，细细的脚无力地蹬在空中，手指不小心抓到到他的脸。
吉光瞳孔又猛地收缩了下，全身肌肉紧张，眼前的少年不是那股清新的柠檬的气息，他是兽，他是草原上食肉的猛兽，如果此刻他身上有被毛，你可以看到每一根毛都根根分明的竖立起来。
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下去，捕猎的杀气倾轧性地镇压住她，端详了一下她血管分明的脖子，鲜血在动脉里奔涌，猫科动物猎杀到猎物速度无二，一口咬下去，致命的一击。
之海的手腕被压制着动弹不得，绿色的大眼睛濛上一层雾气，她堵着一口气无法发出声音，眼泪一颗颗滑出。
眼泪出来的瞬间，她终于能喘息，她一阵阵努力吸气，可是吸入的都是兽类的温热潮湿的气息，这让她更窒息，窒息中她更加需要空气，她张开嘴，叫不出声，仿佛在岸上濒死的鱼，要死了么？
眼看着吉光就要一口咬下去还没开始用力，
睡在枕头的小猫拼命只用前腿就翻身跳起来，伸出前爪，扣住他上臂的皮肤里，伸出尖利的小牙齿，凑上去也凶狠地咬住了吉光的肩膀，立刻见了血。
她，他，它，都愣住了。
她闭嘴，他松口，它松口……
三个小家伙同时懵逼地发出呜咽声，不知所措。
勇敢的小猫咪掉头爬向之海，温柔地靠近她脸颊，伸出粉色的肉垫，像人类一样给她擦泪珠，泪珠还在落下，它有点急，“呜呜”直接小猫脸凑近少女，伸出带肉刺的舌头，一下一下帮她舔去泪眼。
之海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她擦擦脸上的猫口水，摸摸眼前比人类还要乖巧的猫咪，吸了吸鼻子，慢慢坐起来，哭过的睫毛湿漉漉，眼角的暗红色的泪痣被阴影藏起来。
还好人类的牙齿不够锐利，她的脖子只是有些红。
吉光自觉地退下，靠着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看得出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他回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害怕，水。”
然后继续低头抱头把脸埋在膝盖里。
猫愣了片刻，火力全开，嗷呜嗷呜对着吉光持续输出，仿佛在教训这个不知状况做错事的年轻人类。
之海终于缓过神，喘上了新鲜空气，这个夜晚太辛苦太漫长。
她给吉光拿了仅剩的被子和垫子示意他可以睡床边。然后也不管他听懂了没有，她疲惫躺下，卷起被子，把输出累了的猫捧回窝里，摸摸它的头，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之海连窗帘都没舍得装，寒气从玻璃窗透进来，太冷了，她哼唧了一下，背后仿佛温热起来，23岁的记忆里，都是她一个人度过冬天。
据说百年前，人们有冬天过节日的习惯，会互相送礼物会聚会，朋友们握手、亲人们拥抱、情侣们会亲吻彼此，猫咪也会蹭蹭舔舔自己的主人的手心，留下温暖与潮湿。
之海觉得不冷了，梦里海水冰冷，潮汐起起落落，北极的冷空气长驱直入后被太平洋的暖流挡住，她脖颈处锁骨凹陷的地方，是温暖潮湿的。
一定是奶油色的小猫给了她温暖，她安心进入了沉睡。
自动感应灯慢慢地暗下来，窗外是70多层的高楼。
云海翻滚着，寒气逼人，远处闪电像一把利刃插入云端，消失。